秦连城来查房时，乔盼一直在闹着要回家，沈鱼几近崩溃，劝不住她，最后还是秦连城用了催眠的方法，让她又睡了过去。
沈鱼红着眼睛，神情也似呆滞，秦连城有点担心她的状况。
“小鱼，你现在精神很不好，你需要休息。”
沈鱼摇头，她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往外走去，到了病房门口又停下来朝病床看去，沈盛明才是她真正的心结！
秦连城原本想以南山院方的身份陪她一起，但马院长给他安排了新的工作，阻止他再插手沈鱼家的事，医院这边早就派律师跟伤者家属谈好了，不能再多生事端。
秦连城皱着眉，将沈鱼送到了医院门口，同时也看到了来接她的亲人。
“小鱼，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母亲这边我会照看，不用担心，至于伤者，南山有赔偿，我也会帮你。”
不严重吗？
这还不严重吗？
沈鱼浑浑噩噩，早上母亲的反应让她心生绝望，至于他说的会帮她。
可是谁能帮得了她啊？
她缓缓摇了摇头，走向了舅舅。
乔铭脸色也十分难看，像是没有休息好，他上前接过沈鱼的行李箱，沈鱼局促的喊了声舅舅。
“昨天几点回来的？”乔铭边开车边问。
“两点多。”沈鱼知道她妈妈砍伤人这事不能再逃避，她深吸了口气，问道：“舅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家属是怎么说的？他伤得严重吗？”
乔铭神色复杂，他看了眼沈鱼苍白的脸色，再想想乔盼的情况。
这些年来，不止是他累，沈鱼更累啊。
车里的气压十分低迷，乔铭皱着眉说道：“你母亲，太容易受刺激了，伤者的儿子今年二十多岁，是因为喜欢的女孩自杀，受不了打击疯掉了，才被家人送到了南山，那对夫妻在探望儿子时说起了那件事，比较复杂，而你母亲，只听到了小三之类的话，就情绪失控伤了人。”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在警察那儿做笔录时对方的叙述。
他摇了摇头，继续道：“伤者中了四刀，脾脏破裂，昨天已经做了摘除手术……”
直到乔铭带着沈鱼去了伤者所在的病房，她的脑子都还有些麻木，她四肢冰凉，额头上全是汗。
四刀……她不敢想象，母亲为什么会疯狂成这样。
她心里绝望，勉强打起精神去给伤者及家属赔礼道歉。
乔铭提早准备了果篮和一些营养品，两人进了病房后，发现今天有不少人来探望伤者，不大的病房里看着挤满了人。
中间床位便是伤者，床边围了五六个人在轮流着问候他。
靠窗的床位还有个病人，大概是怕吵，把帘子拉上了。
“孙大姐，孙大哥今天好点没有？”
沈鱼和舅舅刚进到病房时，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等乔铭开了口，那孙家的一行亲友立刻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他们就是那疯女人的家属？”
“你觉得好点了没有？你看看老孙现在的样子。”
“四刀啊，哪个人这么狠能砍人四刀，这是杀人啊！”
“告他们，必须得告他们！”
“疯子砍人又不判刑，告了又能怎么样？”
“那就赔钱！一刀一百万，这事才能了了！”
……
受伤的男人叫孙涛，他躺在病床上没说话，他的妻子杨珠红着眼睛在床旁照顾，那几个亲友们说到后来干脆拽着乔铭理论。
乔铭只能一直道歉。
沈鱼走到病床前，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吗？你让人砍四刀我再给你说对不起行不行？”杨珠起身，一下子爆发，带着哭腔推了沈鱼一把，“你就是她的女儿吧？你看看你妈把我丈夫伤成什么样了！内脏伤了！摘了一个器官！好好一个人被伤成这样，这就是杀人！”
沈鱼从昨晚就没吃东西，又一夜没睡，被这么一推，她险些没站稳。
头晕眼花的扶了下病床，她白着脸再次道歉。
杨珠盯着她，恨恨的说道：“我说了不要你这口头的道歉！你妈是精神病能逃过法律，那你就替她去坐牢啊！”
病床上的孙涛突然动了一下，失声喊起了疼。
杨珠一听，顿时像是失控了一样，上前揪住沈鱼的头发，就要打她。
乔铭赶紧过来将她护住，沉声道：“孙大姐！我们今天来就是商量看看怎么赔偿，你再激动也不能打人，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她母亲都住进南山医院了，她难道还能控制自己母亲的行为吗？”
“对不起，我替我妈妈道歉，真的对不起……”沈鱼呢喃着不停的道歉。
孙家的亲戚你一言我一语的，太吵了，有护士进来警告了他们，不要大声喧哗，会影响病人休息。
那几位的声音才低了下去，杨珠一抹眼泪说道：“她不能控制，那你们赔钱，就是刚刚说的，一刀一百万，赔！”
沈鱼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脸色更白了，她呼吸急促，差点没站稳，四百万？
她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
乔铭皱着眉，冷静的开口：“孙大姐，赔偿不是你这么算的，孙大哥的医疗费、住院费还有后续的营养护理，精神损失费，我们都会赔——”
“你说的赔偿就这些？”躺在病床上的孙涛艰难出声，打断他，“老子被摘了一个内脏！你知不知道以后的影响？你赔个屁的精神损失，我把她的肾摘了、脾摘了，我再给你道歉赔点医药费行不行？！”
孙涛指着沈鱼大骂道。
沈鱼咬着唇，她掐着手心，再次朝他鞠躬道歉，同时说道：“四百万，我真的拿不出来，我妈妈，还住在南山医院，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对不起。”
“你们儿子也住在南山医院，应该知道那边的费用，我外甥女年纪不大，她哪有几百万？”乔铭也紧跟着开了口。
杨珠眼神闪了闪，突道：“那你能拿多少钱赔偿？”
“二十、二十多万。”沈鱼低声道。
她话刚落，孙涛就激动的指着她要骂人，大概是扯到了伤口，他又痛得叫了起来。
杨珠又赶紧扶住他，小声让他别动。
不消他们夫妻二人再说话，那几个亲友立刻接口道：“二十多万？你打发叫花子吗？”
“那可是摘了内脏，以后身体不定会怎么样呢？”
“这损失的可是寿命啊，我听说没了脾脏，免疫力低，容易生病，老孙本来能活九十九，现在被你们拖累，你就想拿二十多万赔？”
“你们也好意思提南山的住院费，老孙夫妻两个也是普通人，还要给儿子交费，现在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你想过他们以后怎么办吗？”
“她没有几百万，那你这个当舅舅的不也是那个疯女人的第二家属吗？你赔啊！”
乔铭被她们吵得头晕，他沉着脸打断她们，“一百万，我们赔一百万。”
“不行！一百万太——”
“那就请律师吧，具体的赔偿由法律来决定，我们是过错方，我们会全力补偿，但是，也只能尽我所能。”沈鱼咬牙道。
她不能再这么被动了，就算是一百万她也拿不出来，舅舅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
赔偿这种事她还是更相信专业的律师。
她这话一出，病房里静了片刻，随即杨珠拍着病床站起来，“你请律师是吧？那我们就法院见，也让社会媒体评评理，精神病人砍伤人，不坐牢就算了，家属还不想赔偿！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是不想赔偿，我们——”
“我这就联系记者，我们采访，我要送你上社会新闻！”杨珠又信誓旦旦的喊，浓浓的威胁意味。
沈鱼头昏脑胀，正要说话，被舅舅按住了手臂。
“你们要把事情闹大，我们也不能说什么，我最多只能拿出一百万，就算是被大众审判，也没有更多钱了，我来的时候咨询过律师，哪怕是打官司，各种费用算下来，也不会超过七十万，我们是绝对有诚意来赔礼道歉的。”
乔铭一番话让病房里再次静了下来，孙涛和杨珠显然也愣住了。
他们夫妻二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往靠窗的病床看了眼。
乔铭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床帘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他收回眼神，再次说道：“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我们下午再过来。”
说罢，他带着沈鱼离开了病房。
他们一走，病房里的那些孙家亲友窃窃私语起来。
而杨珠几步跨到窗边的病床旁，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办？他们只答应给一百万，我男人可是伤得不轻。”
靠窗的病床上躺了一个男人，他翘着二郎腿，半点没有生病的样子。
他朝外看了眼，撇了下嘴：“一百万不少了，南山院长不还给了你们钱？你把事情闹大，有什么好处？”
杨珠不说话了，钱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不少了，可事先他们也不知道能伤得这么重啊。
“要不，看看下午他们来，再多要五十万？”
“没听他说的吗？再多要，连一百万都没有。”贪心可没有好下场，陈明那一家子就是太贪心，才被送了进去。
…
沈鱼被舅舅带去了医院附近的小餐馆吃饭。
一上午都在跟孙家交涉，两人都眼见的疲惫，吃饭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
乔铭看她不太有胃口的样子，皱眉道：“小鱼，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多吃点饭。”
两人点的是饺子，饺子本象征着团圆，以前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会围在一起包饺子，哪怕是五岁的弟弟，都会歪歪扭扭的包出来几个。
那个时候，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常年不在家的父亲，根本就是假的呢。
她食不知味的看着面前的饺子，有些控制不住眼泪，吧嗒的落到饺子盘里。
乔铭叹口气，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
沈鱼胡乱的抹掉眼泪，她又囫囵吃了个饺子，抬头道：“舅舅，我们还是请律师吧。”
乔铭沉吟道：“真要打官司来判赔偿，对方恐怕会没完没了，再者，你妈妈还在南山治疗，他们儿子也在那里，万一有个什么冲突，总之，一百万能了结了，没有后顾之忧是最好的。”
“可是，一百万，我——”
“这钱，我给你。”他说着，怕她有压力，便又道：“就当是舅舅借你的，小鱼还这么年轻，以后赚了钱，再还就是。”
沈鱼知道自己一直在拖累舅舅，她发誓以后一定会孝敬舅舅的。
吃过饭后，乔铭去餐馆外面打了个电话，再回来时，他脸色有点难看。
沈鱼有些不安的看着他，乔铭随意道：“是工作的事，再休息会儿，跟孙家谈吧。”
下午再去医院时，又是一番令人头疼的拉扯，而孙家的亲友竟然都没走。
乔铭不想再跟他们多说，一百万是极限。
孙家夫妻最后还是不甘心的同意了，乔铭当下手写了两份赔偿协议，双方都签了字按了手印。
乔铭把一份协议给了他们，自己收起了一份，孙涛夫妻看他谨慎的跟他们签合约，看来是真的咨询过律师了。
“一个月之内，会把钱打到你们账户。”
“一个月？！”杨珠又抬高了声音，“这也太久了，这什么协议都签了，你得立马打钱！”
“总要给我们筹钱的时间。”乔铭冷静道。
沈鱼低头看着食指上的印泥，按过手印后还是红的像血，一百万，她要赚多久才能还给舅舅？
没有固定的工作，就没有固定收入，她要，去许惊蛰的公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