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格外多变。
中午时还艳阳高照，不过下午两三点，已经下起了大雨，雨滴打在树叶和草地上，嗒嗒作响。
这里已经处于京市郊区，尽管已经是京市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可人来人往的踩踏，地面早已破旧，满是大大小小的浅水洼。
周晓蕾不知从哪里弄了件皮夹克，顶在头顶上挡雨。一路从山脚下跑到停车场的大巴上，溅的鞋子裤子上满是泥渍。
只是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这些，只是皱眉稍稍看了眼脚上新染成的时尚脏脏鞋，便抬起头前后张望起来。
大巴车是从旅游公司租来的，四十五座的标准车型，装下他们一个班的人绰绰有余。只是这车的座椅挡背挺高，站在车头上压根看不见后面的人。
好在也就小几秒，她还没开始一个个座位往后找，大巴靠后的一排座位上便探出了一条手臂，冲她摇了摇。
“晓蕾，这里。”
大雨来的让人措手不及，彼时刚从山上慢慢悠悠散步下来的一大群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天气骤变一哄而散。
宴知欢跑得比周晓蕾快一些，刚在大巴车上找到座位坐下，就见她也上了车。
“真是够倒霉的，这什么天气预报，一点都不准。”
周晓蕾抱怨着，从宴知欢手上接过湿纸巾，又低头打量脚上这两只看不出颜色的鞋，一时竟无从下手。
“早知道上次团建活动投票我就不投爬山了。”
有人开始抱怨，引来许多人附和。
“就是，去KTV唱唱歌不好啊，赶这儿来找罪受。”
“哎姚杰，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什么小香山风景独好，什么碧水映衬漫山红叶，浪漫又有诗意。”
“你别说了，我快吐了。”
四下一阵哄笑，气氛从一开始的烦闷粘腻变得热烈而融洽。
宴知欢捏着湿纸巾擦了擦长裤上的泥渍，留下一道道明显印记，显然效果十分有限。好在鞋子是她带团时常穿的那双，深色又防水，没有被外面的水洼嚯嚯到报废。
人到齐后，大巴车很快发动。
沿路风景确实不错。小香山以红枫林出名，但他们来的不是时候，每年十二月底才是枫叶变色，赏景最好的时间。
然而现在才十月底，别说大片红枫叶林了，就连那么几片红色的枫叶都难得一见。更遑论他们这一群人还刚刚经历了这突变的天气。
宴知欢正望着车窗外的大雨，手机忽然响了。
是周晓蕾发来的照片。
拍的就是她。
很漂亮，但又不太像。
她竟然连自己的脸，都不太熟悉了。
“怎么样。”周晓蕾戳了戳她腰窝，打断了她的思绪，“我拍的不错吧。”
宴知欢抬手把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低垂着眼眸道：“嗯，挺好看的。”
退出聊天框，随手翻了翻微信消息，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黑色头像。
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的周末。
【我要去趟横州市，大概四五天回来】
【好……】
她没问他去横州做什么，也不怎么关心。
他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她喜欢他的脸，当然，他某些技术也不错，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爱他。
而他说的什么一见钟情，八成也只是男人惯用的甜言蜜言，她才不会往心里去。
宴知欢暗自肯定地点了点头。
点开他的朋友圈，倒是每天都有更新，只不过永远都是随手转发的医院公众号上的文章。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本人的账号。
不像她，学习，生活，美食，隔三差五总会更新一两回，她自觉这十分符合一个大学女生应该具备的特征。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便将刚才那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看着刷新后朋友圈里的她，她拧紧了眉，指尖在屏幕上轻点着，又犹豫要不要删掉。
宴知欢，你怎么了呢？
她无声叹了口气，掩耳盗铃般闭上眼睛，不想再去深思这个问题。
毕竟，他也许都不会刷到她这条朋友圈呢。
******
回到学校，已经傍晚。
雨比刚才小了许多，但雨滴却仿佛裹挟着寒气，将空气染得冰冷潮湿。
从大巴车下来，宴知欢跟周晓蕾直奔宿舍楼。
这天气真是让人受不了。
“知欢。”
雨声夹杂着人声嘈杂，她只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个声音又喊，“知欢，是我，季安。”
宴知欢回过头，一个打着伞的清瘦人影，正站在不远处。
这隔了大半个月，她心想，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
宴知欢大概知道他会跟她讲什么。不过，她确实还欠他一个交代。
跟周晓蕾打了个招呼，她调转方向朝季安过去。
“我刚刚没听清。”宴知欢冲他弯了弯唇，笑容浅淡，“你找我？”
是啊，他一直都在找她。
可他找不到她。
若不是上一次的不期而遇，他怕是再也没有她的踪迹。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真的太大了。
太大了。
季安叹息着点了点头，手里雨伞朝她的方向稍稍倾斜，“有时间吗？”
“有。”宴知欢看了眼仍旧阴沉着在飘雨的天空，又看了看头顶的黑色伞面，“正好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请你吃个晚饭吧。”
“好。”季安看着她侧脸，应了声。
“那我去换个衣服，你等我一下。”宴知欢笑着，又指了指宿舍楼下的走廊，补充道：“你也别站在雨里了，挺冷的。”
季安一句“我不冷”还没说出口，她已经转身朝宿舍楼奔去。
就连跟他撑同一把伞，走一段路。
都不愿意了吗。
季安苦笑一声，看着她跑进宿舍楼，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
打车来到离学校有些距离的美食广场，周晓蕾推荐的那家火锅店招牌独特显眼，是一家小有名气并且口碑还不错的网红店。
今天是周末，但或许突变的天气影响了许多人的出行计划，他们到的时候，竟然连排队都不需要。
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宴知欢拿着笔一通勾勾划划。末了，把菜单递给季安：“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她记得季安嘴巴叼，不吃葱姜蒜和香菜，又对食物的口感要求颇高。
上高中的时候他就看不上学校食堂的饭菜，三天两头带着她逃课到外面改善伙食。
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也不知他的口味是否有变化。
季安没有看菜单，扬了扬手直接让服务员上菜。
谁也记不清上一次两人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
时间过去的太久了。
宴知欢不时往锅里下菜，偶尔抬头，跟他说一说那些他们共同经历过的曾经。
氛围还不错，也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熬。她都不知道，自己同季安在一起，心绪还会有这么平和的时候。
就好像他们是两个长久未见的普通朋友一般。
就好像，来时在车上时，那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存在过一般。
她甚至还给他下了肥牛片，招呼他赶紧吃。
季安坐在她对面，大多数时间都在听她讲话，偶尔回应一句。
以前两人在一起时，他们流连最多的就是各种小吃摊。那时学校附近有不少城管，小摊贩支的摊子也简陋，能有顶大伞遮风挡雨已经是条件不错的了。城管来时，伞一收，车子一推一骑，撤离速度堪称一绝。
宴知欢爱吃烤红薯，要是遇见了，总得拉着他去买上一个。也不多买，一个正好一人一半。
遇上过几次城管，摊贩收了钱红薯还没烤好，转个身的功夫就连人影儿都看不到了。城市里建筑密密麻麻，道路纵横交错。也不知道那摊贩走的是哪条路，又躲在哪个角落里。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现在她同他说起这些事，竟还有些怀念起来。
“其实我认识那个摊贩，”她说，“他家就在我们对面小区。”
“这几年，你是不是很辛苦？”季安握着筷子，打断她的话，“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考上京大。”
也因此，在寻找的方向上，他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些高等学府。毕竟，她自从上高二起，考试从来也没有考过什么像样的分数。
“那时候荒废了几年学业，再捡起来确实不容易。”宴知欢沉默了一下，又道：“后来我去复读了，花了很多功夫才考上大学的。”
是这样的吗？
她离开他的时候，早已经是一副不良少女的形象。抽烟喝酒打架，就没有她不会的。
他以为她会一直如此。
原来这么久的寻找未果，不过是因为，他始终没有了解过真正的她罢了。
季安看着她，忽然便觉得她有些陌生。
可他们明明相爱过啊……
“对不起。”季安顿了小几秒才开口，几番诚恳和郑重地道：“对不起，知欢，我早应该跟你道歉的。”
他苦笑：“那件事对你很不公平，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宴知欢看着他，抿了下唇：“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季安，那不是你的错。”
“我也欠你一个道歉。”
“我不该不告而别，不该留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事。”
“更不该，连一个结果都不给你。”
“季安，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