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

    进入十月,京市的气温有所下降。

    昨夜下了场小雨,潮湿空气带来阵阵微凉寒意。

    从地铁下来,导航显示目的地距离她现在的位置还有将近八百米。

    时间还早,宴知欢紧了紧外套,准备自己走过去。

    地铁站外是个不大的广场,沿路绕了小半圈,刘全来电话了。

    “喂,丫头,到哪啦?”

    “刚下地铁。”

    “地铁站啊,离画廊不远。”刘全笑呵呵的,“我这前面路上出了车祸,还堵着,估计一时半会儿的到不了画廊。”

    “没事,我自己先过去。”

    “成。我记得画廊附近就有个商场,你要到的早的话可以先去逛一圈,花费算我的。”

    宴知欢笑笑:“全叔,你说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有钱呢。”

    前面一个半步宽的水坑,她抬脚迈步过去,步履轻快。

    “我那旅行社今年效益确实不错,说起来,要不是你爸当时……”刘全那边顿了顿,再开口时有些小心翼翼地,“那个,你别介意啊,我不是故意提到他的。”

    “提到他也没什么的。你是你,他是他。”宴知欢扬了扬唇,笑声淡淡,“再说了,他是我爸,这也是事实。”

    刘全那头沉默了几秒,语气有些悻悻:“其实当年你爸他也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很后悔。”

    “好了全叔,你不用替他开脱。他被判的就是误杀,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宴知欢说到这顿了顿,忽然有些嘲讽地扯起嘴角,“可是,他婚内出轨是事实,害了一条人命,毁了两个家庭也是事实。”

    “全叔,他没伤害过我,我也不恨他。可是我没办法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他。”

    刘全有些惆怅,叹了口气没说话。

    走过广场,就是繁华街头。城市中心深灰色的建筑笔直林立,马路上车很多,驶过宴知欢身边,溅起点点泥渍。

    宴知欢往后退一步,轻轻巧巧躲开了。

    “你最近去看过他?”

    “啊。”刘全那头迟疑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就上周,顺路就去看了眼。”

    “那他怎么样了?”

    “还行,听说还减刑了。”

    宴知欢哦了一声,“那全叔下次要是再顺路的话,就告诉他,我和我妈都很好。”她放缓语调,“哪天他要是出来了,他乐意的话可以过来看看我。要是不愿意,让他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反正,别去找我妈,她不想见他。”

    刘全顿了片刻,作罢,“我知道了。”

    “谢谢全叔。一会儿见。”

    天色阴沉沉的,冷风裹着雨丝拍打在宴知欢身上,一阵寒意袭来。

    宴知欢不禁打了个寒颤,加快了脚步。

    ******

    这间名叫“拙作”的艺廊位于市中心的一幢二层小别墅内。里面装修并没有太过花费心思,整体以白色简约风为主,空间并不大,但藏品也算是丰富。

    今天是周末,已经到开放时间,艺廊里却人影寥寥。

    宴知欢几乎逛完了艺廊的一层,刘全才姗姗来迟。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打了发蜡的黑发梳得油光锃亮。穿一件半旧不新的夹克,脖颈处隐隐可见黑色纹身图案的一角,被夹克领子遮了一大片。

    宴知欢上次见到刘全还是去年刚放暑假的时候。

    七月头上,她找了家旅行社做兼职导游,老板就是刘全。

    说起来,刘全和宴北川是老乡,年轻时关系还挺好。只是后来宴北川从商,刘全混社会,两人也就渐渐疏远了。宴北川出事以后,他明里暗里都有帮忙打点,只是在卓雅芬带着宴知欢离开榕州以后,他们就彻底断了联系。

    说不意外是假的。

    那会儿才入夏,刘全在办公室面试的她。从前那种流里流气已经收敛了不少,但脖颈处蔓延至后背的一大片的纹身仍旧张牙舞爪,着实也很难让旁人产生他是好人的想法。

    时间很快。

    一晃,又是一年秋。

    “情况我昨天跟你讲过了,就是临时有几个老外要过来这边买东西,需要个翻译。”刘全摸着下巴,啧啧感叹:“你还别说,这艺廊平时看着没什么客户,不过只要有成交,数额都不小。”

    宴知欢笑笑,“艺术嘛,虽然挺小众的,咱们普通人是欣赏不来,懂的人看到的就不仅仅只是一幅画,一个瓷器了。”

    刘全颇有同感地附和:“是这么个理。对了,我昨天发给你的资料都看过了吧。”

    “看过了。”

    “成。那就交给你了啊。”

    正聊着,离他们不远处的楼梯上下来个瘦高男人。

    三十不到的年纪,穿的很随性,及肩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看着倒确实有那么一丝艺术气息。

    男人见到他们,也停了脚步,靠在楼梯扶手上,慵懒自如的模样。

    刘全带了宴知欢过去打招呼,介绍到宴知欢的时候,男人才看了她一眼,挺不屑:“我让你找个熟练的翻译,不是找个丫头片子来。”

    刘全冲他翻了个白眼,语气很熟稔:“我说大哥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小姑娘暑假就在我那兼职,带过好几个旅游团的,水平没问题。”

    他惯是个八面玲珑的,朝宴知欢嘿嘿一笑:“丫头别介意啊,他这人就这样,情商低,说话难听,但心眼不坏。”

    江浩很是不屑地“哼”了声。

    刘全又转头对上江浩,嗓门大了不少:“再说了,不是你火急火燎的要找个阿拉伯语翻译吗?客户这两天就到了,难道你还让我去给你找个什么同什么翻译啊?”

    宴知欢心下好笑,适时接过话:“同声传译。”

    “啊对。”刘全挺激动的样子,嚷嚷道:“就算我找到了,人家搭理你吗?啊?就你那仨瓜俩枣的。”

    江浩拧了拧眉头,小几秒,“啧”了一声,单手插着兜往宴知欢面前一站,便垂眸打量起她来。

    宴知欢抬头迎上他视线,点点头,“江先生,这次艺廊展出的作品我已经了解过一些了,您要是对我的能力不放心,我可以现场翻译一段。”

    “哦?”江浩挑了挑眉挪开目光,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眼角余光又朝她瞥了眼,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这么自信?”

    “是。”

    其实宴知欢也只是虚晃一招,虽然看过资料,从刘全那了解过艺廊和展出的一些作品,但真要一幅幅作品去讲解,估计也是够呛。

    幸好江浩只是打量。末了,掸了掸裤子,算是松了口,“算了,就你吧。”

    “到时候可别掉链子,不然,”他嗤笑一声,“我可不发工资。”

    说罢,甩着打火机,脚跟一转,往旁边的的门出去了。

    宴知欢沉默了几秒,转头去看刘全:“全叔,你确定这人是着急需要翻译吗?”

    “那是。”刘全面上堆着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知道的,我那小旅行社,导游都派出去干活了,哪来多余的人给他做翻译。”

    宴知欢扬了扬眉,没说话。

    “你放心。”刘全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我一会儿让他先付你工资,不会坑你的。”

    宴知欢了然,抿唇笑道:“我倒不担心这个,就是好奇全叔什么时候有这种……”她顿了顿,有些好笑,“艺术家朋友?”

    “他那个爸,是我以前的一个老客户。”

    刘全二十多岁就在社会上混,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风浪,人到中年却也没混出什么不得了的成绩来。及至宴北川出事,他早已有了退出的想法。

    这几年撇开道上的事,娶妻生子,开了旅行社,生活算是慢慢步入正轨。

    只他口中的老客户,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宴知欢笑了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叹了句:“这人还挺有性格的。”

    “嗨,你别看他一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其实人不错,顶多就是性格别扭了点。”说这话时,刘全眼神倒是真诚,“你别说他了,你爸出事那年,你啊,也没让人少操心。”

    “再看看现在,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又漂亮又能干。我年纪大了,瞧你们这些小姑娘小伙子,都像看我年轻时候一样。”

    宴知欢应了声,眼底笑意更浓了几分。

    “哎对,差点忘了。”刘全从随身的黑色皮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喏,过几天有个团在京市落地,需要一个地陪,接吗?”

    宴知欢从他手里拿过文件袋,开玩笑道:“你是想累死我?”

    “哪至于。这里的活儿一下午就能结束,正好休息一天。地陪的工作是辛苦一点,也就两天功夫,全叔给你发个大红包。你看,国庆七天乐,中间不是还可以休息几天吗?”

    宴知欢笑:“全叔倒是给我安排的够妥帖了。”

    刘全呵呵笑了一下,眼前这个乖乖巧巧又眉眼带笑的小姑娘,早已褪去了多年前的青涩稚嫩,也不曾再在她身上窥见到往日的丝毫叛逆。

    确实是长大了啊。

    这间艺廊有两层,一层是各类画作,几乎都不是什么有名气的画家,二层是以售卖为主的艺术品周边。

    刘全本就欣赏不来这些东西,带着宴知欢又草草逛了一遍二层就要打道回府。

    沿着楼梯下去,到转弯处平台时,一楼似乎来了人,有细碎的谈笑声传上来。

    宴知欢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男人清俊的侧颜落入她视线。一身深灰色中长款风衣,身形挺拔修长。身旁伴着一个长发女人,从她眼底一晃而过。

    那个女人她有些眼熟,好像是那天医院见到过的那个叫程晨的医生,她们还都搭了他的顺风车。

    宴知欢稍稍晃了下神,就继续沿着楼梯下去了。

    到一层,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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