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首先是短节目的接续步练习。”

    在接续步中,纪谨坤着重突出了摇滚步的存在感。程愫弋的前摇滚步滑得相当有感觉。在步法上,她将各个细节执行得一丝不苟,这样扎实的基础进入节目后却充满了气定神闲、虎视眈眈的注视感。像是蹲伏在草丛中的野生动物。再配合利爪般张开的右手,搭在江愉背上的左手臂,她就这样一只脚站在江愉的冰鞋上,随着他的滑动而拨开眼前的森林。

    即便嘴贫如纪谨坤,一时间都失去了表达能力。“做得很漂亮。很充分。”

    程愫弋很喜欢这套节目。如果说,伊芙琳女士的步法编排注重整体的流畅连贯,即便有所起伏,也是整个海面随着飓风引发波澜,在经典的堆叠上创造醇厚的风浪,纪谨坤的步法编排则尖锐、前卫、出人意料,给人非常强烈的印象。当然,他们的编舞都十分契合音乐。

    磨砺刀工,保持冲突感与戏剧性。程愫弋相当有耐性。

    接续步放在节目后半段,5A托举后,单跳勾手三周之前。“你们吴教练对我很不满,随时准备把3Lz换到前面去。”纪谨坤憨厚一笑,“我想,你们要是能跳,我就不用换了。”

    吴萍指责他编舞“不顾人死活”。勾手三周的单跳难度系数很高,更何况他们第一次跳,越往后放稳定系数越会直线下降。但不可否认,放到接续步之后,的确相当震撼合乐。

    “那肯定啊,我的审美绝对带劲。不好看,你要么抠了我的眼珠子,要么去抠裁判的眼珠子。观众肯定是有眼睛的。”

    “……这可不兴说啊。”吴萍捏了捏山根,对他没办法。“你自己的眼珠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她还是有办法的。不过,程愫弋和江愉都表示愿意滑一滑现在这个已经很完善的版本。

    同时,程愫弋小声对江愉说出心声。“只能变难。”

    而江愉总是支持她。“是。只能变难。”

    冰痕交错,冰鞋交颈又分开,鲜明的黑与白像是起伏的琴键,就这样随着步伐的变化更替着鼓动的弧度。

    漫不经心试探危险的摇滚步,增强摇曳不羁感的内勾与外勾,唤来同伴的括弧步,轻松应战的刀齿步,辅以小跳和捻转步。其中的几下定格和亮相,程愫弋都意会得非常恰切,表现力令人咋舌。江愉虽说落于下风,但步法的执行可圈可点,且时刻都在精进。他们的用刃更加深刻充分。

    小托举和转体突出二人交互性和空间感,再加上现代舞极富激情和波动感的元素,使得情感变成肉眼可见的激昂线条。铿锵的鼓点,高亢的唱腔,加速的节奏,音乐中的种种增色的因素和出彩的编排相配合,感染力便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吴萍向两人演示。她讲得非常细致,因为这方面相当出色的二人需要的不是浮光掠影的讲解。“像这样……幅度可以再大一点。不止是用刃,如果达到大开大合的效果,就不要吝啬滑行的距离。尤其这一段,每一步可以张得再大一点,感觉你的身体在被你的脚步拖行。”

    点到即止,两人领悟诀窍后将之充实滑行的细节,同时不忘磨合上彼此的节拍。“我这里转身的时候,你就可以开始动了,做你该做的那个结环步。……”

    少女抬起头,认真对眼前的青年道。比她高出太多的青年在体型上同样占据优势,如果不是从侧面看,他会把少女遮得严严实实。而他只是低头看着她,然后温驯地点头,

    中途休息时,程愫弋没有出冰场,而是站在挡板边,双手扶着。

    “哪里难受?”江愉滑到她身边,“是体力不够用吗?”他们已经连续训练了很久。纪谨坤教得很尽兴,程愫弋滑得也很尽兴,所有人都忘却休息了。

    “有一点累。还好。”她回答。程愫弋刚刚在调整呼吸,这是她自从发育关开始养成的新习惯——否则她的心脏像是要被不堪重负的躯体挤出来一般。

    比之前要好太多太多,好得令现在的一切细微憋闷不值一提。“我们出去坐吧。我想坐一会儿。”总不能一直站着。程愫弋也会累。

    “……好。”

    吴萍则打断时不时就要说一句“你这眼光没的说”的纪谨坤。“我眼光确实好,但争气得不要命的是他们俩。我们小程上个赛季世锦赛和江愉滑那套自由滑的时候,发育关还很严重。她自己坚持要滑,滑完半条命都没了,最后联合旋转的时候就凭一口气,前前后后被江愉拉着跑。”吴萍道,“小姑娘自己不说,胃疼成那个样子,自己根本没发现。所以,你老夸我,我真受不住。”

    纪谨坤:“难得。真的难得。”

    “还有江愉,你看他那样子,大气都不见得喘一下,体能好得不行。力量得有一部分看先天条件,就暂时不谈这个。滑到最后,他合一遍自由滑,看起来没感觉。”她望向远处小声交谈的两人,“软开度也是。江愉各个方面一开始确实差很多,现在肯定不一样了。”

    “吃了不少苦。”纪谨坤道,“但要赶上程愫弋……挺难说。”

    强烈的接续步后,紧接着他们就需要跳出勾手三周。越到后半程越紧凑,不仅是情绪张力的问题,时间的确所剩无几。而且,此处对应了一句有力的“Place je passe”唱词,必须要合乐。事实上,在整个短节目中,每一句标志性的歌词都对应了一个难度动作,从而将情绪逐步上推。这种合乐的小技巧实行下来,效果确实好。

    但是,放在节目中确实是个问题。程愫弋和江愉确实同步性很高,成功率也不错,五次里有三次成功,一次有明显的时间差,一次两人间有一个不稳或是摔倒。程愫弋如果摔倒,多半是因为疲劳。

    “谢谢。”她握住了江愉伸过来的手,然后站起,平静地拍了拍身上的冰碴。

    休息时间,现在的程愫弋多半选择发呆。她总是在思索,长节目究竟该如何选择音乐,她该不该提出那个烂大街的经典。

    “罗朱吗?是个很稳妥的选择,也适合冬奥会这种级别的赛事。”一天训练结束,程愫弋在回去的路上告诉江愉。江愉如是回答了她,理所当然。“你有没有跟伊芙琳老师或者吴教练说?”

    程愫弋摇头。

    “为什么不呢?”他反问,“我也觉得很好。选择罗朱的话,伊芙琳老师会有很多可供参考的范本,应该可以尽快投入编舞。”江愉心中知晓程愫弋心中的禁区,所以不待她露出失落的神情,便笑着偏过头。这也是他真实的想法。

    “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就这么满足。我们一定会超过所有的经典,成为新的经典。”

    她的眼睛明亮起来。“很简单的事。我们可以明天训练结束的时候就去找伊芙琳老师。找不到伊芙琳老师可以发信息,也可以先在吴教练那里’备案’,留下’案底’。”说到最后,江愉自己都笑了。“这么说,感觉像在干坏事一样。”

    其实真的很简单。“明天就干。”她很有行动力地回以简短有力的四字。

    走回寝室的路上,江愉察觉到程愫弋肉眼可见的兴奋,原因可能来自于她两边的耳机。不过,不等他开口,程愫弋想起了什么。

    她神情严肃。“你刚刚说的话,很摇滚。”

    江愉又想笑了。“哪一句?”

    “’不管他们多厉害,把他们全超过’。大概是这个意思。”程愫弋认真解释,“很摇滚。很有’我所行之地’的感觉。”

    紧接着,她想要开口询问江愉用法语怎么说。“Place je passe.”不等她开口,青年就帮她翻译了。相当原汁原味的腔调,程愫弋不知道怎么发出法语里那一串黏糊糊的音节,但又很清爽。

    模仿不成,程愫弋只能赞同。“嗯。就是这个。”她煞有介事。

    青年看起来相当高兴的模样。“所以——’这里’面在放什么?”他指了指耳朵,“我对让你觉得开心的东西感到好奇。”

    少女意识到,她刚刚没摘耳机,这样不太礼帽。不过,既然是和江愉,似乎也不用纠结太多。程愫弋摘下两侧的耳机。

    “是袁安雅给我的摇滚乐歌单,我准备一直听。”她道,“就算不为了节目,里面的音乐也非常好听。”程愫弋咨询了身边的内行,对方也给她自己珍藏的曲目,并且说如果她有需要,自己可以把家里的各种老东西寄给她。比如老唱片,随身听,磁带,很多很多。“都是非常摇滚的东西。你觉得,我会让你空手而归?”袁安雅在电话中得意洋洋。

    “你想要的话,我回去整理好发给你。”程愫弋自己也有一些来自过去的藏品。

    江愉欣然。“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们是搭档,要互相帮助。”

    他脸上的笑因为月色更加温柔。“好,我们互帮互助。”

    -

    “啪”。她摔倒在冰面上,冰刀刮起一小片碎末。这一次是因为使用的力道不够。如此思忖着,程愫弋对拉起自己的江愉道谢。

    她应该休息了。程愫弋向场边滑去。江愉和她很有默契,从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如果她摔倒哪里,伤到哪处,她会说出来的。

    已经和过去不那么一样了。青年是这么想的。他转过头,眼眸不动声色地敛下柔和的涟漪。少女并没有注意到,专心看着前方,黑色的碎发像是吹散在额前的雾气,柔软地尾梢随着滑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扫。

    然后,她抬起头,因为吴萍滑到了她的身旁。程愫弋感到细微的紧张,兴许是她正无形中克服着什么,兴许是今天结束时不得不将一些有迹可循的东西放到台面上讲。

    “小程啊,”她只是将手机递给眼前的少女,“我刚刚正好拍下来了。你看清不清楚,能不能对你有点效果。”即便是爽朗地提出帮助,吴萍话语间又有所遮掩,像是在维持她“视而不见”的表现。

    而她确实无法帮助程愫弋。双人滑没有3A技术,女单的3A技术还是从眼前的她和袁安雅先后跳出变得清晰,不再是之前那样摸着石头过河。

    “……谢谢吴教练。我看看。”程愫弋沉默了一瞬,然后接过。“很清楚。”少女抬头看了一眼吴萍,眼巴巴地看,因为他人细致隐晦的关照带着些许怯意。“谢谢您。”她又说。

    晚上结束训练,程愫弋像是在等她把话跟梁仲冰讲清楚,就那样等在那里。她罕见地和江愉暂时分道扬镳,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孤零零的。吴萍一直觉得,她的状态自从发育关进入尾声愈发好起来了,无论是训练,还是伴随她一生的心理状况。吴萍也一直默默跟进程愫弋咨询骆医生的频率。

    但是,她似乎被那样的境况打下了终生烙印。“行,你先走吧。”所以吴萍挥手,招呼梁仲冰离开。

    果然。少女似乎听到了声音,向她走来。“吴教练晚上好。”她总是很有礼貌。

    吴萍:“你也好。出什么事啦?”

    “今天伊芙琳老师好像不在俱乐部。所以关于自由滑选曲的事,我想先跟您说一下。”程愫弋原本左思右想还是准备当面跟伊芙琳女士讲清楚,然而今天很不凑巧。“我想试试罗朱。音乐是哪个版本……我还没有想好。”

    程愫弋很有主见,但指定哪个剧目却在音乐方面两手空空还是头一回。“罗朱好啊。经典不会出错,风格也适合你们两个。”吴萍道,“我还以为你会想要比较新的曲子,这些天还在和伊芙琳商量呢。……哦对,她今天确实有事,也是难得一次。”

    说起罗朱,吴萍脑海中第一时间蹦出很多不错的节目,毕竟《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很多选手走向成熟的过程中必选的音乐。虽然相比起程愫弋一直以来的选择来说比较保守。“你们也是滑罗朱的年纪。”她感叹,“小程,伊芙琳有没有跟你说,另一套短节目会用到中国舞的传统要素?她这些天都忙着搞这个。”

    程愫弋摇头。“没有。伊芙琳老师还没和我说。”她的眼中流露出明亮的期待。

    她总是很容易因为花滑的事开心。“估计是忙得脚不沾地,没得空。你现在知道了。”吴萍看她默默高兴,心情也好。

    “嗯。”

    吴萍拍了拍她的肩膀。“行,我收到了,肯定给你转告给伊芙琳老师。”说完她偷偷摸摸用手掌遮住嘴,“既然她没告诉你,你也别发短信告诉她。……江愉呢?他一个人先回去了?”

    “他在外面,说要透透气。”

    小小年纪,话术一套一套的。“这么点时间够他透的吗?我不管啊,我也不留你了。”她又轻拍程愫弋的背,“咱们明天见?”

    “教练再见。”

    少女似乎卸下了些负担,变得轻快些。

    而青年的确在外面等待她。见到她来,他转过头,将耳机收起。“很摇滚。我感觉滑起来没那么难了。”他道。

    而少女确实回答了他,以一个少许得意的上扬尾音。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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