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江愉挂断电话。他的兄长告诉了他今天在俱乐部的趣闻,他听着。

    “你在听吗?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不喜欢我讲的这个版本啊。”兄长江黎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

    青年声音温和得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他那张微笑着的面容。“我确实比较喜欢搭档分享给我的版本,你的版本不那么有趣。”虽然少女还没有和他说。

    “……好吧。”江黎本来也在揶揄他,被他顺着推回来又有些悻悻。“对了,爸爸妈妈接到电话了,他们都说你考得很好,为你骄傲。”虽然这对江愉来说没什么——大多数事情对江愉来说都没什么,但父母每次都嘱托他要把话带去。

    江愉:“代我对他们说声谢谢,这边的事我会安排好。也祝他们旅行愉快。”

    “行。那我先挂了。”

    江愉看向窗外的夜空。今天晚上并没有月亮,只有零零总总的星星,像是劣质的碎玻璃片被随意倾倒在夜幕上。有时候,月亮出来,星星其实还在,只是因为过于黯淡而被忽视。

    水中鱼只有在浮出水面时,短暂地看到岸上的鸟翅膀划过的弧度,就像是一生仅有一次的奇迹。

    但是,所有的一切和月亮,和飞鸟又有什么关系呢?鱼和星的狭隘使得它们只是依存水下的世界,抑或是满足于微弱的星光。如果它们未曾见过那种不计后果、甘愿燃烧完最后一寸的渴望,它们的一生或许就这么算了,无悲无喜。

    “快乐”。江愉被寄予这样的期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交错的人群,有些喧闹的冰场——或许并没有那么喧闹,因为其他人的声音都经由模糊化处理,呈现出无关紧要的失真——那时的她还很年幼,家里还没经受后来的变故,拥有一对神仙眷侣的父母,她在他们中间看起来是那么快乐,就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伤痕的亲吻。

    像个小陀螺一样,女孩试图跳出一个阿克塞尔两周跳,那么小的身体却能跳出那么可观的高度,以至于他忍不住捏把汗。冰面上,她落下的时候瞬间散架了,一屁股坐在冰面上,就那样滑出好远。

    他是想要扶的,然而他们相隔得真是太遥远了,遥远得还没有正式认识,他就这样很不礼貌地、雾里看花地看。他仅仅下意识握住了拳,却看见她很快爬了起来,跑到那对慌张地滑过来的夫妇面前。她仰着脸,不知为何笑得分外开心,张开双臂想要一个拥抱。得到了母亲的拥抱后,她又兴冲冲跑出去好远。她就那样跳成功了一个2F,她最擅长的后内点冰跳。

    女孩像个小海豹一样给自己鼓掌,父亲和母亲也因为她的跳跃天赋鼓掌。

    “我可以拥有那样的快乐吗?”

    ……我想要拥有。

    心不再遵循惯常的韵律——平稳的,很无趣的,而是一瞬间急促地、迫切地、悸动地跳了起来。他莫名生出了一个对他的人生来说,有些出格的想法。

    如果像她一样站在冰场上,他会拥有那种程度的快乐。他被快乐选择,没有不加入的理由,因为他是如此的贫瘠。

    “无论如何都要争取,无论如何都在渴望,无论如何都难以取代。”对于她而言,花滑是这样的存在。而对于他而言,她是这样的存在。

    他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拥有这样的机会。如果落后,他就一定要追上去,至少成为最靠近她的那个。但如果谁告诉江愉,他和程愫弋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很难接受。

    理性地考究,目前国内双人滑没有人可以取代他在程愫弋旁边的位置,不存在候补位和替代品。即便他已经如此的庸俗落后,就像一块冷硬的、有些过雕饰的石头,花里胡哨,“左右逢源”得仿佛与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间隙。

    最重要的是,她好不容易重新焕发光彩。“谢谢你一直帮助我。”少女从不遮掩对他的感激,他却不由得反思,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这份感谢。

    而在楼前,一道身影从微微晃动的婆娑树影里径直走出,不像因为踌躇和闲逛偶然来到这里。她适合很多种类、很多季节的取景,夜色则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相框。没有月亮的夜晚显得灰黯,她的出现好像月亮落到了地上。

    江愉从没有将“月亮奔我而来”当做一句认真的话来看。但在此刻,他不可避免感到喜悦。

    至于程愫弋,她见到江愉的第一句话有些莫名其妙。

    “我在阳台下面。这个位置好像罗密欧啊。”少女有些天然。

    青年对她的到来相当高兴。“那我是什么?”

    “你在阳台上面。”程愫弋想了想,抬头间认真发问。“你想当朱丽叶吗?”

    “可以啊。”他笑着回答,“你刚刚在听罗朱吗?”

    程愫弋轻轻。“嗯。”她已经将耳机放进口袋里。“……我在考虑自由滑选曲的事。”她对罗朱系列的感觉不太好,并非源自音乐本身。她的父母就是以罗朱拿下当年冬奥会冠军,被誉为经典。他们还有世锦赛的一套梁祝。

    “所以,你会跟着音乐一起哼吗?毕竟是很好的音乐。”

    “没有。”

    后知后觉地,程愫弋察觉到江愉话语中的调侃意味。“那可真是遗憾。”他还这么应和一声。

    不过,程愫弋的脾气毕竟相当不错,因此那层轻盈蒙上的霞色怒容顷刻间烟消云散。“你今天留堂留了很长时间。我当时忘了问你,你另外约在了什么时候?”

    江愉说了个日期,又说了个时间段。“好。那我也有要问加贝尔老师的。”

    “我们一起?”

    “嗯。一起。”程愫弋点头,“加贝尔老师没有发火,我没仔细看,但也没有太差。那天补习的时候,我再仔细看看。问题一定会解决。”那副率真的模样便直直映在江愉的眼上,像是要将那层半透明的瞳膜烫出带灰烬的剪影。“我觉得加贝尔老师说得很好。”

    眼珠映照月色,像是粼粼波光在湖面铺展开。“不过,现代舞的话,我也是新手。”

    江愉否认。“我觉得不像。你哪里都非常出色,无论才上手多久。”

    “谢谢,但我觉得不够。你也是。”

    “对。我知道。”他似乎有些无奈,“我希望能变得更可靠。”同时声音包含娓娓道来的耐心与温柔。“这种风格对我来说暂时有些困难,但我不会放弃的。’不放弃’,这是你一直以来教给我的东西……”

    正因如此,程愫弋并无怪罪江愉的意思。他遇到了问题,正在竭力解决它,仅此而已。

    “你滑《The Greatest Show》的时候还是有点紧。”

    江愉承认。“是。我感激音乐足够热闹,观众足够热情,你非常出色。……后面会好点吗?”

    她点头。

    “上个赛季滑《死神与少女》的时候,你是怎样滑出那种感觉的?”心中类比后,程愫弋向江愉提问。这是他发掘自己的过程,程愫弋不介意帮他回忆。

    “我先考虑了技术层面,比如一些细微的变化与起伏。虽然有些笨,但我做了笔记,然后把哪里该怎么做,做多少秒写下来。如果吴教练和伊芙琳女士夸奖了我,我就会把被夸奖的地方记得更清楚。”少女此刻的模样看上去很有共鸣,像是准备回去后立马效仿一般。“然后,我研究音乐和一些类似风格的节目。我不擅长强烈的风格和角色,所以最开始只能借鉴。”

    程愫弋若有所思。“我不会记太多。因为好像自然而然就出来了。”所以,她在建议江愉怎么做的时候,往往需要先在心中整理一番,再努力表达出来。

    “我知道。你是个相当厉害的天才。”

    少女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我只是一直在想,一直在考虑怎么做好。”她感到担忧,“我暂时没有想好怎么具体跟你说……我没怎么去过学校,我自己的经历也没有参考性。”

    程愫弋在一种打压式的氛围长大。无忧无虑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回头看已经遥不可及,变成一个很容易忽略的小点。

    “我也没怎么上过学。看来我们都挺特别。”江愉的声音很轻快,“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目中无人地创造些讨人厌的回忆。”

    “程愫弋,我和你走在同一条路上,总要变得再和你相配一点。”

    -

    “我来收集一些灵感。”言罢,伊芙琳女士在吴萍身边站定。

    短节目被拆分成片段训练。冰场上的两人刚刚结束一个干脆利落的抛后内点冰三周,程愫弋转过身,随着跪滑身体后仰,同时手向后方伸去。彼时,江愉滑到她的身边,伴随燕式姿态,程愫弋便从他的浮腿下方滑去。

    但他伸出了手,因此少女借着力不仅一下子站起,同时在青年的身前悬空着进行转体小托举。连接点的变化就在分秒之间,因此令人眼花缭乱,十分炫目。

    然后便是托举了。

    “感觉怎么样?”

    伊芙琳女士连连点头。“另一种风格。很不错。”她看得很专注。程愫弋的滑速正在逐步回归发育关前的水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愉则配合她配合得很好——他虽然做的是绿叶的活,但没有将自己看作绿叶。《死神与少女》这套对他考验很大的自由滑,伊芙琳女士没有想到江愉能消化到那种水准。

    只是,那时的他终究将自己藏在角色的壳中。青年过于内敛,似乎只愿意借着别人之口将心声依稀透露一二。他扮演得不错,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更是锦上添花。尽管如此,要让江愉成为一个热情外露,野心勃勃的“自己”,似乎更有难度。

    编这套节目的人很有水准。她想。

    “我也觉得。”身旁的吴萍看着非常满意,“这一套如果上不了东奥,当做备用节目也绰绰有余。”

    训练间隙,两人在冰场边缘缓慢滑行一周放松,再坐到场边。

    “常前辈说,她和林前辈要等大奖赛结束才回俱乐部。”原话中,常静还展望了GPF结束,一行人回来一直训练到冬奥会开始。那无疑是一场盛会。

    “对。”江愉回答,“因为伤病的原因,所以他们去B市参加高原训练了,体能恢复起来也会快很多。”他看向身旁的程愫弋,“前几天梁教练总是接电话,应该就是在关照B市那里的医疗团队。”

    她点头,手指不自觉来回拨着杯盖。

    “他们一定可以去莫斯科。”江愉轻声道,“无论如何都会去。程愫弋,我们都是这样。”

    “……嗯。”

    她喝了口水。原本垂着眼睛,一时间忽然掀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青年。“怎么了?”他的神情像是将阳光融化的清冽泉水,淡淡的笑意像是穿插在阳光中的金线,在泉底一缕一缕地散发着光,但不太真切。

    “没有。”她露出被阳光晃到眼睛的表情,“我觉得你很眼熟……”话音刚落,程愫弋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很愚蠢的话。

    青年无奈,似乎要失落地叹上一口气。“我们天天见面,觉得我脸生的话,那我这两个赛季真是白干了。”他偏过头,“应该说,你遇到了和我有些相似的人?”

    她连连点头。“有一个……不认识的长辈。”程愫弋回忆,“他应该是找梁教练有事。”

    江愉压抑着嘴角不自觉上扬的弧度。不过落入程愫弋的眼中,却只见他略带笑意。“你遇到陌生人了?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奇怪的举动?”程愫弋沉吟片刻,“……长得像你算不算。”为了比对,她专门盯着江愉看了会儿,像是在好奇又直率地探寻一个未知的世界。少女又点头。

    江愉垂眸接受她的注视。“你应该是遇见了我的哥哥。他和俱乐部有合作。”他道,“我们很像吗?同时认识我们两个的人常说,我和大哥像得不多。”

    “不是很像,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暗自思忖着,程愫弋因为伤脑筋皱眉。“我不知道梁教练的办公室在哪里,我没去过。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指错路……我看了地图。”

    “一定没有。”江愉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具有说服力,“如果走错了,估计是他记性不好,自己记错了。毕竟俱乐部这么大,他既然来了,自己心里总该有点数。”

    程愫弋迟疑。“嗯?哦……”她总觉得江愉的话有些不对劲,不过他总比自己了解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长辈,所以也应下了。

    “有时候你还有点刻薄。”江黎偶尔会这么抱怨。

    这时,江愉会微笑着回应他。“是吗?没有吧。你会错意了。”

    “……”

    休息时间结束,两人继续投入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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