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愉已经回去了吗？动作这么快？”

    中午吃饭时，程愫弋和还没有休假的于佳璇同坐，在餐桌同一边放下餐盘。发育关行至今日，经过不少波折，程愫弋的饮食被把握得越发准确，从而减少对人体的损耗。她能吃的饭食多了些，慢慢咀嚼下肚，也能产生些生理上的满足感，不至于日日在饥饿与疲劳中辗转折磨。

    “嗯，昨天早上回去的。”她回答，“早点回去，也能多休息点时间。”

    于佳璇本来还因为程愫弋的平常，以及她口中江愉的干脆而感到悲愤：他们难道不应该依依惜别吗？不过，听了少女的话，再仔细想想，她说得不错。“确实。任务好重啊，教练安排了不少比赛给我跟贺源练一练，还要去参加联合训练营，估计会特别特别累。真想一觉呼呼大睡到开始前一天。”

    程愫弋缓缓咀嚼牛肉，干得有点柴。休赛期的食堂会在饮食上有所松懈，不过她不是特别有口腹之欲的人，不觉得有什么。“你说了要比赛，不能一直睡到那一天。”她回答，“而且，为了比赛得训练。”

    “知道了——我马上push起来——”

    她拖长尾音，筷子连戳了好几下生菜。“……等我回家肯定要吃点好的。”于佳璇一边嘟囔，一边将戳得坑坑洼洼的菜叶吃下。

    “什么时候回家？”程愫弋询问。

    于佳璇动作微顿。“哦，这周日。还有好几天呢。”她的声音隐隐透露出不自然，“闵秋桦也得拖几天。……对了！你介不介意我把她带回寝室？就明天晚上。我们保证打扫好战场！而且遵守寝室礼仪！”

    寝室礼仪？有那种东西吗？“可以。”程愫弋答应下来。

    她上午写了作业，然后上了会儿冰。吃完饭，程愫弋会在喘息片刻后立刻前去运动，休赛期也不改。“我就不奉陪了……散步回去睡觉喽。拜拜。”

    “嗯。拜拜。”

    少女独自一人在人员明显少去很多的俱乐部里跑步。跑步的过程，程愫弋注意着心率的变化，调整呼吸与跑姿。消耗能量的感觉令她感到放松和安心。之后她去了齐医生那里进行局部保养。

    “回家了啊。我就说，今天江愉怎么没跟你一起来。”齐医生和她闲聊，针落得很稳。“偶尔分头行动也挺好。总是待在一起培养默契，有时候也挺烦神的吧？”

    程愫弋没有犹豫，摇头。“不烦神。”

    齐医生看起来并不吃惊。“也不奇怪，你们两个脾气都很好，做事也耐心。年轻人啊，有时候还是要去去火气……”

    程愫弋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下午，程愫弋上冰。在那之前，她做了完备的准备活动。她很清楚，有些苦头是不必要吃的，是自寻烦恼。程愫弋总是尽力避免无用的受伤。

    内刃，外刃。下肢交替摆动，充分覆盖不同的用刃找寻感觉。在这之后则是连续的转体类步法训练，冰刀在她脚下仿佛没有阻力般运作。

    这之后，程愫弋以效率可观的压步覆盖半边冰场。她看向斜前方，眼眸与精神俱聚焦，上肢随着右腿有力地向前摆动而挥去。果不其然，她摔倒了。

    少女并不感到灰心，只是暂时更换练习的对象。既然感受了用刃的变化，便从飞利浦跳和勾手跳开始。这几日她也一直在练习。越容易混淆的跳跃，程愫弋越倾向于将二者放在一起对比训练，强硬地区分出不同。她总不能蒙上眼睛装作看不见——虽然不久的以前，程愫弋暂时眼盲心瞎了。

    高级四周跳中，她最先出的是勾手四周，不擅长的勾手跳由triple变成了quarter。如果继续下去，出4F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程愫弋不确定那时的自己能否继续下去。

    压下去。把外刃压实在了。即便是起跳的那一刻，她的脚踝也不应该发生任何暧昧，从而向错误的另一侧倾倒。左膝屈，右脚刀齿点冰。身体收紧，她离冰了。

    一圈，两圈，三圈。落冰时，程愫弋紧跟着立马起跳。过多次数的存周会令人产生侥幸心理，觉得近似马马虎虎也可以，但不满足就是不满足。所以她接了2Lo。

    第二次，程愫弋调整了力道和着力点，因此刚刚试探性跳出、近似干拔的勾手三周跳高度提升了不少。她的收紧度又相当好，落下时很有余裕，接3Loop时更加有劲。毫不犹豫，她立马接上了第二跳。

    周数相当不错。紧跟其后，程愫弋又多练习了两次，摸索着，脚下更加顺畅，似乎终于愿意受她控制了。

    “你要掌握你的身体，不受控只会让你跳得一塌糊涂，早早地离开这里。”

    “小程，这种身体状况很正常。你不要太焦虑怎么办，咱们尽力，它要这么样是它的事。”

    不同的声音指引向与语义相反的方向。轮到得心应手的后内点冰跳时，程愫弋几乎是瞬间找到了那个分外流畅的切入点，就那样轻盈地起跳。她竭力克服来自身体内部的重力，而现在她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轻快地飞行。轨迹就这样覆盖完整的三周。她尝试接了3T，三遍就大差不差了，除了因为发力点有所调整所以节奏有问题外，没有肉眼可见的瑕疵。

    Loop跳和Toeloop跳，程愫弋通常会选择连T跳，也连Lo。相对不那么得心应手的后者在正赛发挥中却鲜少存周。

    “跳起来！”

    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流了汗。这种感觉太好了，程愫弋迷恋这种能够切实得到正向反馈的时候，因此丝毫不觉得累。发育关也令她觉得疲劳稀松平常。

    但她的确该停下了。为她自己好，然后为所有人好。程愫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滑离冰场。

    要想重新实现旧日已经实现的目标，她还有一段路要走。

    -

    “你回来了啊！”

    “嗯。”回到寝室的程愫弋准备洗澡。结束了一天的练习和作业，她觉得很充实，同时见好就收。

    而在她的余光里，于佳璇从沙发上起身，似乎在目送她去房间拿换洗的睡衣。程愫弋感到疑惑，不过也不知道如何询问。所以她只是抬头看向面有心虚之色的于佳璇，眨了一下眼睛。

    她好像不太希望自己开口。程愫弋莫名如是想。而实际上，不擅长掩饰快乐以外情绪的于佳璇神情几近明示。所以，程愫弋钻进卧室里。

    于佳璇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程愫弋洗完澡出来才知道——她从暗中埋伏的闵秋桦那里获得了惊吓。因为，对方绕行到她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于佳璇！”闵秋桦的声音传来。

    然后是关灯的声音。“OK！”于佳璇清亮又活泼地回答。

    松开的手，闪动着彩灯的客厅。程愫弋愣怔地看着身后的闵秋桦将“金牌”挂到自己的脖颈上，电视发出《We Are the Champions》激情澎湃的高潮部分。

    “程愫弋。”

    “嗯。我在。”她心神一凛，莫名其妙郑重答应。眼前的于佳璇收到她的反应，看上去也非常高兴。

    “我们联合授予你金牌！”她振臂一挥。

    闵秋桦补充：“这个品牌也非常好吃哦。于佳璇的品味非常好。”说罢比起大拇指，“并且更适合运动员体质。”

    彩色的绸带，垂坠的锡纸呈金币式样。程愫弋低下头，摸上它。她又被于佳璇揽住了脖颈，而闵秋桦在另一侧搭上她的脊背。

    苹果脸的巧克力星人，同时也是发起者，就这样转过头，咧嘴笑。“你这么牛，我们肯定要给你金牌啊。”于佳璇看见眼前的少女依旧捧着金牌，然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程师妹，你感动得说不出话了？”听到闵秋桦的声音，她又将脸转向另外一侧。

    程愫弋发觉，过去一年不到的时间，周围的环境似乎过于安静了。只是因为她的内心深陷经久不息的焦躁与动荡，所以暂时蒙蔽了她的眼睛。

    她没有成为冠军，和搭档蝉联两届世锦赛亚军。完成自由滑已经令程愫弋十分满足，木已成舟的第二名究竟是否成为了遗憾，需要用更好的未来弥补，程愫弋没有细想。

    现在，她的心上涌现出特殊的感觉。

    “快过来吧！你现在可是世界冠军！”

    “什么啊？什么’现在’？”闵秋桦的声音带着笑意，“不就是提前消费了一下，用得着这么严谨地使用前缀吗？”

    “哦！我不小心忘了。……”

    她们开始合唱，唱“我们是冠军”。真该感谢俱乐部的手笔，否则她们无法如此恣意地用近乎吼出来的方式歌唱，耀武扬威一般。

    “程师妹要坐中间——”

    程愫弋不知道她们定下的流程，但十分认真地配合，在两人之间坐下。两人撺掇她一展歌喉。“特别特别好！我刚刚听得清清楚楚。”于佳璇非常积极。

    少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好。但我会的歌不多。”

    闵秋桦说出了一个耳熟能详的歌名。程愫弋点头，表示自己会得不多。这已经是那段时间街头巷尾放到耳朵起茧的经典热曲，她依旧不作伪地如此回答。在此之前，少女蹙着眉，为了确定是否与两人给出的歌名相符，就这样暗自哼了一小段。不过因为很小声，于佳璇和闵秋桦都没听清。

    这并不妨碍她们齐齐露出慈祥的微笑。“没事，你一定可以。”闵秋桦鼓励她，“上面还有歌词。”她甚至从身后拿出了一个话筒，这令程愫弋猝不及防。

    但她答应了。程愫弋面色凝重而严重，右手握住话筒，一看就不是经常拿。她注意着音乐进入的时刻，然后开腔了。

    两侧的友人望向她，不禁越过认真唱歌的少女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双双流露出更加祥和的笑。

    “后面我不会了。”

    唱完一段，程愫弋诚恳道，握着话筒看了一眼于佳璇，再看一眼闵秋桦。她们的笑容令她觉得怪异。

    “唱得真好！非常可爱！”

    “真的，没想到这首歌能这么好听。如果你又出道的打算，我一定当你的头号粉丝——”

    “还是冠军！太厉害了。”

    鼓励的话语和鼓掌声。不过越是捧场，一个劲儿地说话，两个人愈发难以憋住笑，语气也跟哄小孩一样。

    程愫弋逐渐抿直了唇。也不是愠怒，就是鼓起来了一点而已。

    不管接下来的环节是什么，于佳璇和闵秋桦不约而同伸出手，上手揉捏她的脸颊，美名其曰传递好运。

    然而，被薅得意识有些模糊的程愫弋想，她的运气是这么宝贝的东西吗？沾染上真的会没事吗？

    而在两人的挽留下，程愫弋依旧拿稳了手中的话筒。她们很愿意一句句教她，但程愫弋实在难以控制自己发出相同起伏的声音。少女在笑闹声中不止一次抿直嘴唇，脸颊肉好像鼓得更厉害了。

    “生气了吗？”

    “不生气。”程愫弋摇头，“你们在跟我一起玩。”

    话音刚落，她又被捏了脸。虽然和程愫弋唱歌很有意思，但于佳璇和闵秋桦一致认为不能因为自身的快乐过了度，所以她们选择一起看一部电影。

    程愫弋看得非常认真。即便于佳璇因为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她也没有察觉。最后还是程愫弋和闵秋桦合力搀扶半梦半醒的她进了卧室，安顿在床上。

    “再见。”闵秋桦站在门口对她道别。少女亦回应她，郑重其事。

    “……谢谢你和于佳璇。我今天非常开心。”程愫弋看着她的眼睛，手握在把手上，因为过于认真而显出几分眼巴巴的意味。“我希望你们也能开心。”金币躺在她的口袋里。程愫弋会选择一个时间把它吃掉，虽然不是现在。

    闵秋桦笑。“已经乐晕一个，我也不远了。程师妹，你说我开不开心？”她狡黠道。

    少女犹豫着，轻轻歪过头。

    “好啦，这是个宾主尽欢的派对。那我就先走喽？时间一点都不早了。”

    “嗯。”她晃手。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彻夜不熄，直到迎来足够照亮大地的自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