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已然可以滑全的短节目，自由滑想要完整地顺下来一整套依旧有障碍，不过相比起昨日已经好了很多。吴萍依旧只让程愫弋和江愉进行片段式的练习，休息时间用来一边滑行一边调整呼吸。

    对于从前的程愫弋来说，不拼尽全力是一种从未存在过的选择，哪怕是训练。她拥有多少，就要在冰面上表现多少，甚至更多。现在显然不是这样了——作为一种策略。

    除了失落——源自更少的上冰时间，不够尽兴满意的时光——失落从来向来源自自身，而不是一直尽可能帮助她的人们，程愫弋还被一种焦虑与压力始终萦绕。

    明天，GPF正式开赛。程愫弋和江愉将作为第五位出场，同时也是倒数第二位，首先与其他五对选手进行短节目的角逐。而在双人短节目开始前，女单短节目有需要决出第一阶段的胜负。

    “快祝我成功。”

    “祝你成功。”程愫弋对她道。

    袁安雅抱臂，显然有些不高兴。“就这句？”

    “……我不知道它会实现，还是会反着来。”眼前的少女似乎觉得直言有些困难，自己不太好说。所以，她只是短促地解释了两句。

    袁安雅看起来更不高兴了。“我可不怕。我只信好的。”

    “那我希望你拿金牌。”

    一边说着，程愫弋还比了两个圆形。一个小的，一个大的。赫然是短节目结束后的小奖牌以及最后那个最重要的大奖牌。“……我不把坏运气给你。”她认真补充。

    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袁安雅虽是没好气地嘟哝，却没有再接着生气了。“你哪有什么坏运气。”

    袁安雅已经有一站美国站铜，一站中国杯金。“真不知道你在瞎忌讳什么，莫名其妙。走了。”她在前一晚与程愫弋告别。

    女单短节目中，袁安雅的3A以足周摔倒告终。她获得了短节目第五的成绩，这并不尽如人意。

    而现在，本届GPF已经来到双人短节目的竞争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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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美国选手，斯黛拉?布朗，以及奥古斯都?约翰逊。”

    约翰逊的考斯滕上身下装黑白分明，同时也非常简洁，上衣做成了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式样。布朗则为一袭泼辣明艳的红裙，将她的脸庞衬得更加靓丽鲜艳。更不必说束成高马尾的卷曲金发，鲜红的唇色，与男伴的极简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洋溢着充沛的热情。

    本赛季，他们的短节目选曲是一首风格复古，节奏明快的爵士乐。这种曲风非常适合他们，两站分站赛的P分都很可观，尽管他们还没有将节目雕琢得尽善尽美，臻于完美。

    开场，随着活泼的节奏，女伴摇动着玫瑰般翻涌层叠的裙边来到男伴身边，要求跳一支舞。事实上，他们短节目的选曲很有意思，歌词描述了一位女士如何满怀春心对另一位医生示爱。

    布朗无疑是那位大方求爱的女士，约翰逊则饰演不苟言笑、严肃行事的医生。节目的编排相当有趣，可以看到女伴如何步步紧逼，男伴如何一再让步，逐渐失态松动的过程。通过一些幽默的小动作与衔接，再加上BJ本就不算逊色的表现力，观众为他们打起节拍。

    “后外点冰三周跳。”

    男方最终妥协了。在定级步法中，他真正加入了女伴，不再推拒躲避。

    接续步编得并不算难，毕竟这不是BJ的长处，他们执行得也不算充分，虽然较分站赛已然有所长进。不过，从最后只定了二级的结果来看，这场GPF的定级抓得比较严。他们先前的四组托举也只定了三级。

    双人同步旋转，然后亮相。情景式的编舞很适合女伴布朗，男伴约翰逊仍需要精进，表演的程度没有把握好，不过大体的故事已经出来了。他们向两旁的冰迷招手，然后来到等分区。BJ以72.08分暂列第一。

    随后出场的榎本兄妹，他们的短节目为《Experience》。这是花滑的热门选曲之一，而作为一线选手的榎本兄妹只会有和短节目名称相匹配的经历。

    日本站第一，法国站第三。他们毋庸置疑是日本双人滑的希望，而且并非由于“物以稀为贵”行走至今。奖牌，PCS分待遇，这些都是他们一点一点挣下的，没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只有人往高处走的现状——

    以及未来。榎本萤和榎本道治都这么坚信着。

    “下面是最开始的抛跳Flip三周。”坂井道，“……做得好！高度和远度都非常漂亮啊。不愧是两位榎本さん。干脆利落的开始。”

    butterfly进入双人同步旋转。榎本道治的柔韧性一般，因此由燕式变成提刀燕时转速很明显降了下来。而毫无疑问，作为双人滑的另一方，榎本萤兼容了这种速度的变化。

    经历是经验，也是愈发广博沉着的见识与心态。旋转过后的衔接，他们虽然相对滑行，却又一致将目光投向同一方向，仿佛沉默地迎接山雨欲来。

    莫霍克进入。“捻转三周。”榎本萤落下时与榎本道治的上半身接触。因此，这个捻三最终定了三级。

    追忆过往，追寻生命。他们一个伸手向下捞去，一个抓取天际的星。定级步法便由此开始，紧跟着一个转体托举，一个结环步，再来一个同步轻快的Euler跳跃。比起沉重，他们更像是在认识现状的情况下轻松从容地应对。榎本萤身上那股乐观主义的气息鼓动她的搭档，也能够带动冰场内的所有人。

    “萨霍夫三周跳。”

    榎本萤落冰时脚下有些不稳，不过损失不大。

    最后是双人的跪滑。他们看向上方，握紧彼此的手。他们都是对方最信任的同伴，从经历走出，又不断为未来的自己制造履历。

    “非常动人的一套节目。似乎能从其中看到两位榎本さん一路走来的身影。”藤条道，“抛跳和定级步法的部分尤其精彩。”

    抛3F的执行分足足有+2.04。不过，接续步最终给了三级的定级。

    “……短节目分数为73.27分。”

    榎本兄妹的PCS待遇要比BJ稍差，但他们的发挥弥补了这一点。榎本萤抬头向欢呼的观众招手，和兄长离开等分区。

    “法国的冰面也不是那么差嘛。”离开镜头后榎本萤肆无忌惮地摇头晃脑，有些得意和兴奋地。虽然不算完美，但洗刷了一部分法国站自由滑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

    随后，榎本道治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暴栗。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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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听场内的声音。”莱克尔的声音染上笑意，“冰迷们非常期待这对选手。来自俄罗斯的娜塔莉娅?伊万诺娃和亚历山大?别林斯基。”

    除了掌声，欢呼声，起哄的口哨声，还有几声浑厚的“Russia”。观众席上，兴奋的花滑爱好者们挥动手中的俄罗斯国旗，或是抖动手里印有IB头像的横幅，粗体的俄语或是英语非常醒目。

    IB本赛季的短节目为《天方夜谭》，选曲来自俄国作曲家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同名交响组曲。两人的考斯滕也符合选曲的印象，呈现出紫与蓝的交融，间以星辰般的碎钻与纱质的网，展现出东方阿拉伯国度的曼妙与神秘，华丽的同时独居风情。

    伊万诺娃自信而优雅地滑入中央，发型妆容不但呼应选曲，也突出了本人的美感。别林斯基则显得稳重厚实，不过依旧俊朗，只是与节目本身的距离不如搭档那么近。

    厚重的号角声吹开了故事的帷幕。在提琴婉转的弦乐中，伊万诺娃就如同新婚当夜的山鲁佐德般揭开了夜空的面纱，举手投足都在引领男伴，以及在场每一个看着的人，进入她精心编织的午夜谈话中。宏大的叙事诗如同一座严肃而充满挑战性的山陡然升起，残暴的国王山鲁亚尔便顺着她的描述畅游向跌宕起伏的故事中去。

    “捻转三周。漂亮。”

    出捻转四周有很多个前提。这些前提在此系数汇聚，成为这个干脆漂亮的捻转三周上不可忽视的优势条件。

    IB作为当下双人滑的领头人之一，缺憾亦有，但没有明显的短板，优点更是不可忽视。况且，他们既然能脱颖而出，便不仅仅需要归功于俄式培养模式下他们已然完成的一张张试卷。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方法和风格。

    王露：“后内结环三周。”两人皆平稳落冰。

    虽然偶有失误，但单跳不算是IB的弱势。他们处在技术成熟的俄罗斯，而俄罗斯已然形成一套竞争力可怖的梯队，尤其是女单。

    至于缺憾，便有一点不得不落在滑行上。总体速度上佳，效率不错，起伏大的上肢动作可以掩盖一部分粗糙感。俄罗斯比较注重难度动作，格奥尔基组更不例外，有些“应试”倾向。毕竟动作基础分和技术执行分是节目分数的主要构成和重头戏，ISU现行的规则也比较重视这一点。

    富有阿拉伯民族风情的肢体语言贯穿定级步法，但不显累赘，而是在张弛间突出了悠扬雅致之感，脚下影响重心的步伐转化顺承音乐的节奏。这套接续步兼顾难度与观赏性，IB两人在细节的执行上不够充分，但总体呈现出来的效果还是不错的，也很动人。当两人一齐做着捻转步时，观众席传来掌声。

    况且，他们脚下尤其强调了几处影响定级的关键处。因此，这套定级步法成了目前为止第一套四级步法。

    一个五组反身拉索托举结束步法。随后，山鲁佐德便卧于夜色笼罩之下的溪流中。这是一个后内螺旋线，采用小托举的难度滑出。膝盖甫一抵触便分开，由别林斯基掌握着腰部，伊万诺娃随着他旋转了起来，像是被风鼓起的纱巾，并慢慢变得更加轻柔，速度慢了下来。

    最后，伊万诺娃下腰，手臂张开在身侧，注视颠倒的世界。别林斯基则以一个跪滑来到她身侧，左手臂拥在女伴腰后，右手同样向后仰去，与伊万诺娃一同注视相似的景色。

    音符刚落下，四周的观众席上便像是有无数个深水炸弹爆开，鼓掌声从四面八方来。伊万诺娃直起身，因为这场酣畅淋漓的发挥而露出笑容。她转过身，脚踝一拧，便来到一旁还没有站起的别林斯基身前，然后与他拥抱。

    男伴起身。他们行礼，而观众回应他们的是各种玩偶。伊万诺娃拾起一个，便和别林斯基滑向场边。而对于胜利者，格奥尔基总是不吝啬笑容与拥抱。

    等待分数的过程，伊万诺娃脸上看不到太多紧张。她很愉快地回应格奥尔基的话语，连同沉默且坐在另一侧的别林斯基的那份，并且对镜头小幅度挥手。他们最终安静下来。

    IB最终获得了77.63的好成绩。虽然没有打破由他们创造的记录，但是个足够令IB感到满意，令格奥尔基拍拍伊万诺娃肩膀的结果。离开等分区时，伊万诺娃笑着和身旁的别林斯基说话，用俄语快速地交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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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愫弋和江愉的运气算不上好。如果好的话，他们不会再次在夺冠大热门IB之后出场。不过和上次以黑马姿态夺银不同，这一次的两人俨然成为奖牌的强有力竞争者。

    “Cheng和Jiang留给我很深刻的印象。他们像是不会浪费任何一场参加的比赛，追求做到自己目前所能达到的极致。”看到这对来自中国的选手，莱克尔的语气染上惊叹的意味。“他们也不会浪费我们的每一次注视。”

    西塞：“是的。尤其是女伴Cheng，她的身上有一种惊人的特质。法国站的两套节目均是精品。”

    少女与青年调整好开始动作。音乐还没有响起，情绪却已开始在他们之间游弋。

    “Love and Glory.让我们一同期待。”

    无论多少次滑相同的乐曲，程愫弋都会倾尽全力沉没于音乐的海洋中。她不愿看到岸边的风景，她要看被平静的海面模糊化的天光。

    体力的增进令她能够更好地做到这一点。赛季初的最后，程愫弋所构想的景象已经变得一触即碎。她要坚持下来，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来。一次摔倒，凭借当时的她也许就难以站起了。所以她不能摔倒。

    竖琴声已经响起了。它是那么的平和，又是那么的安静，像雪被揉碎融化在琴弦上，发出泠泠的音声，如同低语。而她似乎能够更加平静地面对最开始的时候了，就这样与江愉相对着，然后拨弦。

    捻转三周后是观众的掌声。而除了鼓励的鼓掌，场馆内没有很明显的、此刻略显嘈杂浮躁的人声。即刻进入双人同步旋转。

    “我的软开度不怎么样。先天条件已经不尽如人意，后天再不用些笨方法，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青年对少女露出难色。“旋转方面实在没有所谓聪明的方法。只需要练习，不需要多想什么……也算省了一桩事。”他的表情逐渐柔和下来，好像自己很懒惰，而这种方式正好合了他的意一样。

    最后的躬身转结束。

    “下面是抛跳后外结环三周。分站赛的时候还是有些吃力的。”藤条道，“……成功了！”

    衔接由女伴的燕式，男伴在一旁的蹲踞构成。程愫弋极好的软开度可以使她右手上扬，轻轻触碰头顶的冰鞋。上身再下去，触碰冰鞋的手轻触冰面。与此同时，保持蹲坐动作的江愉则单手扶住程愫弋抬起的浮腿，与此同时掌握她的腰，使得她的支撑足暂时远离了冰面。少女看向了侧方。

    分开一段距离后准备单跳后内结环三周。程愫弋拥有较前两场更加充足的力量，因此高度得到了提升。落下时，她也没有露怯——事实上她也无怯可露——滑出的姿态和顺畅程度都有所保证。

    然后，二人便开始定级步法的演绎。

    “抒情性强的选曲对他们而言是非常大的优势。”王露道，“就像是电影的片段。程愫弋和江愉的节目总能透露出非常好的故事感。”

    最后的四组托举意犹未尽。少女与青年追寻极光的故事便暂时告一段落。于是，冰场上面，电影的两位主人公脱离情节，便向观众谢幕。

    “他们真厉害啊。”

    等候室，榎本萤转过头小声对榎本道治嘟囔着。IB看完了节目，相视间无言。

    伊万诺娃想，关于金牌的竞争或许会进入白热化。不过，她依旧坚信自己和搭档会获得冬奥会冠军。

    K&C区的等待亦有不安。

    王露也在直播间等候。看到分数时，“他们的短节目分数为——73.51分！他们再一次刷新了个人短节目最佳！祝贺他们！”尽管P分没有增进多少，局限于小数点后极小幅度的偏移，但执行分给得很恰切。程愫弋和江愉这一场短节目的状态要更加好，动作水平和情绪传达得更加到位，虽然他们前两场的呈现效果已经很令人惊讶。

    吴萍比他们两个都要激动，这次给了一人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这不但是进步，也是一个讯号。或许，距离程愫弋摆脱发育关的困扰不需要太久了。

    然而，走出K&C区时，程愫弋有些不舒服地轻捏着脖颈的软肉，似乎想要缓解什么。江愉给了她水，她也只是喝了很小一口，并且咳得涨红了脸，像是要把肺呕出来。

    “没事。”她对江愉道。吴萍听到了声音，将程愫弋叫到前面去。

    因此，程愫弋并没有看到，江愉露出了似曾相识的表情。而看不见也没有关系，因为江愉知晓自己会从程愫弋那里获得什么，而他只想要给予。

    而他没有办法做什么。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