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

    短暂的沉默过后,还未待对方开口,李墨云又问:“生命是一场终会告别的风,不管今天的我们是谁,不论今天的我们是对方的谁,对彼此有多么的重要,我们也终将告别,即便如此,你也还是……想和我在一起吗?”

    良久无声过后,跨越时空的无线电波终于传来对方温柔的轻声:“生命是一场终会告别的风,真是一个温柔至极的说法啊。

    我想你爷爷的那句话,既是告诫也是心疼,但更多的,是对你的不舍与担忧,若是他能听见你刚才的话,我想他一定会无比无比地高兴的,因为他教给了你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之一,而它会伴随着你的生命,它会浸透你的灵魂。

    我听村子里的人说,人死后会化为天上的星星,永远陪伴与照亮他所爱之人。

    李老师现在心里肯定在想这人真是个傻子,就和这句话一样傻。其实我也这样觉得,但是,我刚刚恍然间发现,相信,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你看,你抬头看到的第一颗星星就是你的爷爷,而他给了世界上最美好的祝福,你听见了吗,他正在轻声细语——生命是一场终会告别的风,而小云的风一定是这世界上最美好最温暖最潇洒与最酷的,因为,爷爷永远祝福你,永远爱你。”

    隔着遥远的距离,静静地听着这样的声音,李墨云仿佛能感受到对方此刻那温柔如水的眼神。倘若此刻他就站在她的对面,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还真是有点难以想象。

    “既然我们终将告别,那就让我们把这场稍纵即逝的风吹得更加猛烈一些吧。让这个世界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到来,让这个世界对我们的离去久久不能忘怀,让宇宙中长久地响起关于我们的回音,那回音会一直引领着我们的灵魂,在漫长的寂静旅途中找到彼此的归途。”

    “那个时候,我们一定会再次遇见彼此。”

    …………

    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明明李墨云的四周除了无边无际的旷野,以及头顶漫天的星光,什么都没有,可她此刻却觉得自己恍惚间看见了他。

    他那温柔的眼睑如同漫天繁星所勾勒,他的眼眸中蕴含着暗夜中最大最明亮的星系,他像是跨越时空规则的神明,于星光点点之处向身处永夜的她伸出了手。

    李墨云怔怔地仰望着夜空中的虚影,一向平静的眼眸竟然慢慢地,慢慢地出现了变化。

    那是一双没有眼泪,却仿佛在流泪的眼。

    那双眼眸的深处仿佛埋葬着这世界上最深沉的悲伤与绝望。

    与化不开的阴霾。

    还真是如同星星般耀眼的人啊,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

    此刻她竟然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伸手去……抓住星辰的光。

    可她真的可以吗?

    她伸出手意味着什么?

    他说她的灵魂吸引他,但她却很清楚,她与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都不可能和他站在同一处。

    他选择走进光亮,而她,身处任何光线都不能逃逸的永夜之中。

    你相信星星的光,我认为一切终将腐朽,可是……我还是被你吸引。

    你凝望星河,目光深邃,依旧选择前行。我站在风中,目空一切,消散于天地之间。

    我在亿万光年的时空之外静默等待,等待被群星环绕的你,终将光芒万丈。

    那个时候,我会相信,你眼眸中的意义……

    最深的夜晚,旷野之上的风如把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割在人的身上,也割裂了李墨云的表情。

    她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是一种心脏被无数看不见的绳子缠绕,并狠狠拉扯的感觉。

    痛不欲生,几欲令人走火入魔。

    这是李墨云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一个人……体验到心脏疼痛的感觉。

    真的很难受,真的让人迷失,真的,真的比所有的疼痛更加疼痛。

    这是不是就是那所谓的……爱而不得呢?

    李墨云自嘲般地笑了,右手掌抵着自己的额头,左手紧紧地抓住胸口,身体笑得不停地颤抖。

    还真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啊,该怎么办才好呢?

    可是我们真的……真的距离太遥远了啊,即便你是唯一看见我的人,可我们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处……温暖阳光下。

    李墨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松开了手指,感受每一缕风的流动,这样的凉意有一种神奇的宁心的效果。

    在这样的凉意下,心中那股涌起的烦躁与痛苦似乎能稍稍得到缓解。

    千百万年来,这场风在无边的旷野之上轮回不止,混着这世间最温柔的雨,见证了无数的新生与消亡。

    它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很急躁,有时候又很郁郁寡欢,有时候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行过万年的风,安抚过无数灵魂的风,是否也在等待着什么呢?

    只可惜,人类似乎还没有能够与自然完全相通的语言,不然的话,李墨云还真的想问问它为什么要在此处徘徊不止。

    李墨云伸手抚摸过悠悠远去的夜风,声音很轻很慢带着点不可置信,但如果能够近距离地看着她,更加仔细地听的话,能够发现她此刻微微颤抖的嘴唇以及不稳的声音:“你真的相信……还能够再次遇见吗?”

    那边似乎顿了一下,然后轻笑道:“为什么要不相信?既然没人能够知道答案,那么内心最真实最期盼的想法就是我的答案。”

    “我坚信。因为我坚信你。”

    李墨云:“……”

    “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你说。”

    手机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对方正在认真地思考,然后李墨云听见了对方轻缓的声音:

    “那一天,我看见了满地寂黄的落叶,它们跟随着缓慢的脚步纷飞,回旋在她如影似幻的身旁。

    那一天,我看见白云在大地上奔跑,像是流动的水,在她的脚边寸步不离。

    那一天,我看见她穿越幽绿无人的草丛,走进朦胧无边的迷雾之中,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一天,我看见她静立于山巅,不息的狂风与翻飞的鸟群,可她的眼眸却空无一物。

    那一天,我隔着被雨水淋湿的窗户,昏黄又明亮的灯光下,她在和跨越千年的古树对话,那是犹如梦幻的金黄色。

    那一天,她独自撑开伞走进千万风雨之中,然后,我看见她轻轻地,轻轻地松开了伞。

    透明的白色雨伞被冷风卷走,她单薄的身影如同蜉蝣般转瞬即逝。

    我下意识就想要伸手抓住她,可是,她仿若无形也无声,不存于世。

    我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冰冷不止的水滴,到底是来自天空的雨露,还是她的眼泪。

    一股窒息的悲伤涌上心头。

    可我还是只能望着她。

    望着她的背影。

    那背影,像是一个缥缈脆弱的梦。

    一触即散。”

    “可她……是我唯一的……小太阳。”

    “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想要靠近并被之靠近的人,是我唯一想要了解并被之了解的人。”

    “是令我相信星星的光的人。”

    …………

    李墨云的眼底划过一瞬的悲伤。

    “可我不是小太阳。

    我无法发光,也温暖不了你。

    我只是……飘浮在这浩瀚宇宙中的一颗平平无奇、可有可无、冰冷又死寂的石头。”

    我很抱歉。

    我很清楚,我们永远也无法身处同一片阳光下。

    你知道吗?在所有的距离中,时空,是我们之间最短的距离。

    这真是一件令人悲伤又无可奈何的事,我眼中的……

    良久的沉默过后,对方的声音再次传来,但这次的感觉不太一样,李墨云仿佛能感受到那声音中极致隐忍又无比强烈的情绪。

    她听见他第一次认真地喊她的全名:“李墨云,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相信,也知道你什么都不在意,我也知道我在你的眼中就如同路边的碎石一般可有可无。但是,即便是碎石,也会拼尽全力地为一个人发光发热,即便自身燃烧殆尽,也想要照亮她,带给她些许的温暖。

    你说生命是一场终会告别的风,所以我只想知道,叶随风落的尽头,你是否会回头,看我一眼……”

    不知为何,李墨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沉闷的感觉,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她,压得她心脏隐隐地疼痛,压得她一时不知言语为何物。

    若是平常,她肯定会毫不在意地玩笑而过,可她此刻,却说不出一个字。

    这样一个如同星星般闪耀的人说自己如同路边的碎石,说自己可有可无,说即便自身燃烧殆尽也想要温暖她,她的心里居然有一股苦涩的不是滋味。

    可他说得没错,我们的确如同碎石,我们的确可有可无,自身燃烧殆尽都不一定能够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也永远成为不了太阳。

    可……为何听着他这样说,她的心里如此地难受呢?

    真是神奇啊,人类的情绪,人类的思想,以及灵魂。

    还有那跳动的、一刻不停的……心脏。

    许是此刻的夜风太过寒冷,许是头顶的星辰迷人眼眸,又许是那人的声音太过温柔和隐忍,她最终只轻轻地说了三个字:“我会的。”

    不是李墨云会,而是……我会。

    我眼中的……小太阳。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从手心一路向上,直达心脏。

    李墨云了然一笑,零点到了。她看着一望无际,看不到源头也看不到尽头的星空,嘴角勾起一抹笑。

    她轻声说:“还有,生日快乐,潭影。”

    原本还振振有词能说会道的人突然没了声音。

    李墨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震惊,她瞬间就起了戏谑的心思:“惊讶得说不出话了?是你李老师平时对你不好吗?你这反应搞得好像我平时尽在压榨你一样,你这样,我很伤心的诶!”

    “绝对没有!”对方连忙否认,“李老师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李墨云闻言轻声哼笑,装作一副不信的样子:“真的吗?你可不要欺骗我,你李老师年纪大了什么都相信,但要是你骗我,后果很严重。”

    “绝对真的!一万分,一亿分的真实!”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说:“那李老师,今天会回来吗?”

    “怎么?一个人孤独,想我回来陪你过生日?”李墨云故作不懂。

    “我已经很开心了,但是……如果在风溪的第一个生日是和你一起过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这就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果然这些人类的想法李墨云还是不太懂,不过她也没拒绝就是了。

    “幼稚的想法,”李墨云笑,“但确实小孩都比较容易满足。”

    “我真的超容易满足!”

    “不仅如此,我还能干很多事!”

    “反正绝对不会拖后腿!”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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