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温辰屿正要付钱，突然被手机铃打断了。一看来电显示，立刻停下手头的动作，接起来道：“喂，王局？”
就只见温辰屿贴着手机，说道：“嗯嗯，我就在这附近，”一会儿，表情便沉了下去：“嗯，收到……好，我现在就把人带回局里。”
这估计是温辰屿有史以来出的最快的抓捕现场了。
“小老板可是姓王，名无虞？” 温辰屿低头看看警务通上发来的照片，又抬头看看跟照片毫无二致的眼前大活人。
阿虞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窗户纸似的煞白，五官都差点走了位置，心里暗暗思忖，难道他发现了六年前……不可能的，以王舜的做事风格，他不可能留下痕迹的……
阿虞直面他探究的目光，恰到好处地做了个茫然的表情：“不是。”
“王无虞，今天这么早出来就摆摊啊。”隔壁卖手抓饼的早餐车老板慢悠悠地走过，热情地打着招呼。
阿虞：“……”
“那就跟我走一趟吧，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了解一下情况。” 温辰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本警官证，亮在阿虞面前。
两天前的夜里十点，寂静的深夜里，北淮市刑侦大队办公楼灯火通明，在一楼值班室大厅内，键盘敲击声、电话问询声、撰写报告沙沙声此起彼伏……
温辰屿大步穿过走廊，廖俊迎面飞奔而来，脚步还没停稳，嘴巴就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哒上了：“报警人是北淮市一对经商的夫妇，男，周建明，五十七岁；女，梁梅，五十二岁。受害者是两人的二女儿，名字叫周罗云，年龄只有二十四岁，是位社区工作者，住在吾悦小区。肤白貌美，单纯善良，经常在市里的孤儿院养老院做义工。死亡地点位于她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里。”
吾悦小区五栋已被封锁，温辰屿和几名同事赶到现场后，看到眼前的一幕也被惊呆了！虽然是一场可怕的凶杀案，但这浓浓的艺术气息，还是忍不住让人拍案叫绝，莫非凶手是一位观念超前的艺术家？
尸体□□地供奉在客厅里，身边散满象征爱情的玫瑰花，双眼点缀着两朵唯美的向日葵。谋杀，神秘，死亡……一个个词汇在温辰屿的脑海中闪过。
经过一番查看，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的指纹，也没有周罗云挣扎过的痕迹。头部、前后心没有打击痕迹，没有酒味，没有外伤，死因目前还不明朗。
分局痕检员的闪光灯此起彼伏，技侦们忙着收集指纹、脚印等现场物证。温辰屿穿着鞋套，跨过勘察板，蹲在尸体边，朝法医蔡泰贤扬了扬下巴：“怎么说？”
温辰屿，北淮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兼任侦查一组组长，二级警长——在公安系统内因为高大的身高，帅气的长相，自诩是“北淮彭于晏之警界分宴”。从警8年多，因为善于破获久侦不破的疑难案件，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关键线索，被警界誉为“悬案清道夫”。
刑侦法医拘谨地叫了声：“温副支队。”
“死者尸斑鲜红，准确死亡时间不好判断，加之有眼耳口鼻出血现象，具体得等回去后再做详细尸检。”
这个画面让温辰屿似曾相识，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猛然间脑海中灵光一现，这不就和悬疑大师大肠写的小说中场景一模一样吗？
悬疑作家灵感枯竭，亲身犯案，寻找写作素材，听起来合情合理。
悬疑大师——大肠，文风大胆，写文总是率性而为，怎么高兴怎么来，从不理会粉丝对他的要求，也不管读者的死活，经常把书中的主角写死。
可能是厌倦了写作生涯，在他最新的一本小说《老八门》中高开低走，画风突变，彷佛是为了草草收尾，弄出了一个狗尾续貂的大结局：拉夫奎尔通道墓穴里，女主角的脸上露出了三分震惊，三分绝望，四分追悔莫及。男主角厉少回头轻蔑一笑，带着三分讥讽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放了个屁把自己崩死了。
果不其然，他便惨遭网暴已经退网两年多了。
北淮市刑侦大队办案区。
“你业务挺广泛啊，一会儿是摊煎饼的小商贩，一会儿是悬疑作家——大肠。” 温辰屿用烟头点了点，示意阿虞答话。
阿虞双腿并拢，挺直腰背，板板正正，双手十分规矩地摆放在膝上，一副乖顺老实的孩子模样：“两年前经济形势不好，我才写小说赚点生活费的。今年市
政府不是大力推行地摊经济，我就想着为这个城市增添点烟火气，积极响应国家政策，这才转行的。”
“你格局还挺大的。” 温辰屿摸摸下巴，打量阿虞片刻，“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他突然抬起身子，凑到阿虞的面前，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阿虞表情真挚，眼神清澈，稳稳当当地回答：“可能某天路上碰到过我在摆摊。”
“你究竟是什么人？”
“共产主义接班人！”
“……”
“你叫什么名字？”
“王无虞，笔录上写着。”王无虞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笔录。
温辰屿重复道：“王——无——虞。”
气氛一时变得非常古怪，温辰屿的脸隐没在香烟后，没人知道这作风散漫的刑侦副支队长在琢磨着什么，连旁边一同记录的年轻警察都眨巴着眼，无所适从地怔在那里。
“景星庆云，抬头见喜。岁岁无虞，长安常乐！” 温辰屿摩挲着下巴，突然说：“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一定把你当个宝贝。”
旁边负责记录笔录的民警的笔“啪嗒”一声掉了——温副支队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
阿虞嘴角一抽，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随即温辰屿亮出了周罗云的照片，询问阿虞是否见过这个女孩。紧接着又拿出来另外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有点谢顶的律师。
莫名其妙被人硬看了两张照片，阿虞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他们是谁？”阿虞反问道。
“两周前，这个谢顶的中年男子被人谋杀，他的尸体被摆成一个奇怪的宗教图案。” 温辰屿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阿虞的表情。
“这样的死亡手法，只在你的书里——《这个世界过于危险》出现过。”说完温辰屿把书推到阿虞的面前，往椅背依靠，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而今晚富家千金的死亡方式，在这本书中被称为花葬。
“要说这两起案件和你没半点关系，警局的看门大爷都不信。”视线从阿虞身上打了个转，波澜不惊地收了回来。
阿虞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有没有可能凶手是我的铁杆粉丝。看这情况，精神可能还有点问题，才会模仿我书中的情节杀人。”
“利用偶像的作品来帮助自己达到犯罪目的，有这样的粉丝，真是你的福气！”
“黑粉！这绝对是我的黑粉!”
突然陈俊候激动地冲进来，手上拿着一本《这个世界过于危险》，满脸兴奋：“大肠大大，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女孩子。能给我签个名吗？我觉得你对死亡细节的描写很有天赋。”
温辰屿嘴角抽搐的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过来的小徒弟：“……？？！！”
“好了，你可以走了，记得保持电话畅通。” 温辰屿合上速记本，站起身松了松肩膀，让旁边的新警把笔录打印出来给阿虞签字摁手印。
最后，还不忘又一遍强调：“一切案情牵涉人员随时接受警方传唤。”
曲终人散的光影下，阿虞双手插兜，慢悠悠地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走出人声鼎沸的刑侦大厅。只见她下颔尖削的线条，顺着侧颈，一路蜿蜒起伏地没进衬衫领口里。
回到家时，阿虞满怀虚空地走进浴室，打开冷水，把浴缸放满。
她脱掉衣服，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任冷水漫过唇鼻，漫过头顶，她微微睁着眼睛，神情在淡漠与迷离之间。
忘记了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阿虞闭目躺在浴缸底，紧闭门，控制呼吸，自己与自己角力。
水底闭气看似人人都会，其实是需要技巧的，既要抛开杂念，忍受痛苦，又要探索极限，全神贯注。
闭气超过五分钟时，阿虞能明显感受到心率下降，血压发变化，但她的意识仍很清明。
水里时不时蹿升起一两个气泡，只有在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她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先前的那段经历，不去想扶桑神树、金乌。
还有那个屡次出现在她梦里的、面露惊恐的人，似乎就是某个惨死在D.P.R手下的受害者。
冷水能让她冷静下来。
在别人眼里，阿虞刚回地宫博物院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日子。院里的宣传文章把她吹捧得神乎其神，说她不仅文物修复技术惊才绝伦，在历史学方面造诣颇深，更是一柄直插文物贩卖地下产业链的尖刀利刃。甚至不止一家的影视公司找上门，想把她的经历拍成电影。但阿虞一点没有英雄归来的荣耀与自得，任由往事再浓墨重彩，事到如今，也只剩逃离炼狱后深深的茫然与余悸。
突然阿虞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哗啦”一声赶紧从水中冒出头。
管家来书房喊她吃晚饭时，发现她正捧着平板看小说看得起劲。
管家假装无意地路过她去给她关窗户，虽然年近六十但视力依旧良好的管家隐隐约约瞄到“这个世界过于危”几个字，脑海中立即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