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咎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浅栗色的厚笔记，接着先前的对话寥寥几笔概述了现在的情况，末了，又添上一句：

    “如果你还是决定放任自己，可就别怪我把所有事情都摊开讲给温浼玖听了，你应该不想吓到她吧。”

    其实这个威胁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毕竟易逢昼和温浼玖相别数十年，岁月更迭，温浼玖或许早就忘却了幼时还有这么一个竹马哥哥，哪怕知道易逢昼的狼狈不堪，可能到头来也只会感到唏嘘。

    至于吓到，呵，一个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附着着灰尘的人，哪可能有这么大能耐。

    但易咎舟知道易逢昼不会想到这一点，或者说，是不敢想到这一点，毕竟易逢昼绝不可能拿温浼玖做赌注，即便只是一段温浼玖的回忆。

    “对了……”温浼玖想到易咎舟还不知道他们目前的复习进度，正准备跟他稍微提一下，就对上了他冷漠至极侧脸。

    刹那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嘴边。

    易咎舟反应很快，几乎是觉察到温浼玖和自己说话的瞬间就恢复了他在外人面前展现的恣意，可还是迟了。

    他压下心中的一丝懊恼，若无其事地问陷入恍惚的温浼玖：“怎么了？”

    温浼玖欲言又止，反反复复打量了易咎舟许久，见他始终神色如常，才迟疑着说：“一会儿上课老师肯定要接着上节课的内容继续复习，你要不要提前标注一下。”

    “课本么？我还没有领课本，校长说学校现在没有多余的课本，下午上课之前才能拿到。”

    “那你上课……”

    “可以和你一起看么？”

    温浼玖犹豫了一瞬，因为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有在课本上画过一些动漫小人，虽然这是绝大多数学生都会做的事情，但总觉得把这种行为暴露在易咎舟面前真的会有点尴尬。

    “不可以么，同桌？可我现在就只认识你一个人，你忍心看着你的新同桌因为没有课本、也找不到借阅的课本而被老师责怪么？”

    如果不是看到了他未变的神情，温浼玖就真的被他这个可怜兮兮的语气蛊惑到毫不犹豫答应了。

    虽然最后的结局还是同意。

    但迟疑和毫不犹豫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说明了她不是那么容易被诱惑的。

    下午易咎舟被张泞征喊去教务处领了书，新书被一本本塞进抽屉里后温浼玖听见易咎舟慢悠悠地通知她：

    “张老师说让我借你的课本看着划一下知识点和补充的东西，同桌，这下应该不需要我装可怜来打动你了吧？”

    温浼玖正想着题的思路倏地就断了，她匪夷所思地扭过头看易咎舟，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什么时候需要你装可怜来打动我了”。

    “今天中午最后一节课。”易咎舟善意提醒她。

    这么一说，温浼玖想起来了，但：“这不是你自己决定做的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易咎舟理直气壮地说：“如果不是同桌你那么狠心，我一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装可怜这种不要脸的举动。”

    温浼玖心说你现在这个举动就挺不要脸的。

    “首先，我只是迟疑了一会儿，并没有直接拒绝你，狠心这个锅我不背；其次，你现在应该还没有成年，大男人实在是夸张了，你最多算青年，青年装可怜怎么了？现在小奶狗、小狼狗这种人设装可怜的行为烂大街了也没人觉得他们不要脸，你不必妄自菲薄；最后。”

    温浼玖露出一个假笑：“如果你觉得别人会认为你不要脸，那可能就是你的行为确实不要脸，这个应该是你自己的问题，嗯，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这段话其实挺冒犯的，正常来讲温浼玖不至于这么不客气，毕竟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易咎舟是在开玩笑。

    但有的时候人就是会不受控制，或许是因为压抑太久、或许是本性如此、亦或许是感觉出对方态度里微不可察的纵容，总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温浼玖在心底点了根香，默默拜了拜，祈祷接下来的场面不要太过难堪。

    出乎意料地，易咎舟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样开始闷笑，然后越笑越畅快，看得温浼玖一头雾水。

    周围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易咎舟吸引过来后，易咎舟才收敛了一番，眼底仍是漾着笑：“同桌，你这么有意思的一面，除了我，还有别的人知道或者见过么？”

    温浼玖被易咎舟不按套路出牌的反应搞懵了，一时之间都没意识到易咎舟是在和自己说话。

    看她的表现易咎舟就知道了答案，心里莫名其妙涌起一股愉悦来，他揉了揉温浼玖的头，肯定道：“你说得对。”

    温浼玖木着脸，心想她怎么就说得对了，还有，易咎舟怎么对她动手动脚，他们很熟么？

    这个小插曲带来的影响一直延续到晚自习放学。

    温浼玖没有主动说要借他课本，易咎舟也没有主动开口问温浼玖要。

    济城一中是寄宿学校，但也可以走读，只不过高中通常都起得特别早，走读的话就代表要起得更早，所以更多人宁愿多在学校睡一会儿也不愿意回家。

    温浼玖刚要高三她父母就说陪读，可惜的是在附近学区房买了房子后又腾不出时间，只好请从小到大都照顾她的保姆来照看她。

    实话实说，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温浼玖并不觉得难过。

    只是偶尔会想不明白，父母拥有的钱已经够她们一家子一辈子衣食无忧，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工作。

    易咎舟刚转来，给他安插进宿舍不方便，因为每个年级休息时间会有分区，再加上高三宿舍已经满了，所以易咎舟也是走读。

    夜色如墨，月色皎洁，星星斑斑点点分布在黑空的每个角落，闪烁着独属于自己的星光。

    校园路上零零散散分布着几个人，慢吞吞地朝着校门口进发。

    温浼玖看着路灯下形影不离的人影，轻颤了一下眼睫。

    易咎舟已经和她同行挺长一段路了。

    这途中，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也没有除向前走之外的任何动作，但温浼玖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像是属于易咎舟的气息终于能从黑暗中释放出来，无孔不入的插进每一片空气中。

    她默默揪着书包背带加快脚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同桌，你跑什么？我站在你身旁是会吃了你么？”

    温浼玖其实挺想回一句也不是没可能，但忽然想起易咎舟今天那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顿时闭了嘴。

    总觉得这句话也在易咎舟的点儿上。

    “同桌，你怎么不回我话？”易咎舟高了温浼玖的一个头不是白长的，轻轻松松就跨步追上了两个人之间相差的距离。

    “无话可回。”

    “啧，好歹我们也相识了一天，不至于这么陌生吧。”

    “你是对一天有什么误解么？满打满算，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才半天，哪儿有一天那么久。”

    “好的，半天，”易咎舟从善如流道：“半天我们也能培养出丁点儿感情了吧？”

    “注意措辞，什么叫培养感情？”温浼玖小声吐槽：“我们只是临时同桌，犯不着用这么情真意切的词儿。”

    “嗯，那我撤回刚刚那句话。”他无所谓她的态度，毕竟他的目的只是和温浼玖聊会儿天。

    如果说最开始他只是为了牵制易逢昼才回国转进济城一中和温浼玖做同桌，那么在看到温浼玖探出扎人的小尖刺时，单纯的利用就稍稍变了点质。

    温浼玖不清楚易咎舟心里的弯弯绕绕，也没心思和他继续这些没有营养的谈话，眼看校门口近在咫尺，温浼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和易咎舟礼貌说了声“再见”，马上就溜了。

    徒留形单影只的易咎舟停在原地，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到家时保姆已经将饭菜做好摆在了桌上，温浼玖放下了心中的防备坐到了客厅，朝听见门口有动静后立刻赶出来的人喊：“柳姨。”

    柳秀芙向温浼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伸手将她忘了从双肩处脱下的书包拿走：“今天学习累不累啊？我出门时看见外面正好卖有活鱼，就买回来炖了你最爱喝的鱼汤，知道你不想柳姨太操劳，但你这一天天身形消瘦的看得柳姨实在是心疼，所以偶尔也纵着点柳姨，让柳姨干点什么给你补补成么。”

    这番话说得恳切又真诚，温浼玖实在不忍心辜负柳秀芙的好意，只好应下了。

    她拉着柳秀芙的手让柳秀芙坐下：“那柳姨也陪我再吃点，有柳姨看着我，我胃口会更好。”

    柳秀芙眼尾堆叠出褶皱，眼睛笑得像是一畔月牙：“行，都依你。”

    吃过饭，柳秀芙在客厅里收拾东西，温浼玖拎着书包进了卧室。

    他们下课是十点半，到家吃完饭就已经十一点多了。

    温浼玖照常简单洗漱了一番，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本书坐在床上背着，差不多背了半个小时，她才将书放回书包关灯躺床上睡觉。

    温浼玖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一夜无梦是常有的事，但这次却不知道是易咎舟难以捉摸的行径让温浼玖竖起了警惕心还是什么，她难得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