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1)

    江云致又做梦了,是小时候那一幕的复现。

    干净整洁但空无一人的长街,春末的气候既不冷也不热,白天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温暖舒适。道路两边的洋槐树枝上挂满了白色的洋槐花,与绿叶堆叠在一起,显得十分素雅,花香味在街道上弥散开来,微风一吹,就像是一捧花直接洒在了脸上,柔软馨香。

    花开得最好的那株树下,有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

    黑色的头发到了她的发尾便过渡成了青蓝色,像蓝孔雀的颈羽,那是一种仿佛混合着宝石的光泽。

    他走近几步,小女孩儿便转过头来,眼尾有一抹自然的微红。

    江云致有些遗憾,小时候的他因为过于羞涩、诧异和紧张,只记住了这两道引人注目的颜色,而没能记住她的五官,所以在梦里,他也一直没能看清她的长相。

    小女孩而看到了他,也向他走近,语气带着几分惊奇、几分害羞和几分跃跃欲试。

    她说:“你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然后便捧住了他的手。

    江云致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呼吸几乎要停滞,心跳加快,身体的感觉都集中在了被捧起的左手上,眼睛连眨都不肯眨。他等待着她的靠近,如同被行刑者等待审判的降临,并为此焦躁不安。

    直到一个略高的温度贴上他的手背,呼吸也随之喷洒上去,他终于压抑不住情绪,闭上眼,想要奋力把小女孩儿抱进怀中。

    就像塔罗牌中那个站在了悬崖边即将一跃而下的愚者,他伸出双臂,孤注一掷。

    最终,自己双臂相叠的触感将江云致从梦中唤醒。

    他失落万分,大汗淋漓,却只能在清醒后徒劳地用左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又没能抱紧她。

    数百年前,人类的基因因为不知名的因素发生了大规模的异化,在那之后,有许多人具有了动植物的某些特性,动漫和小说中所描绘的猫耳和犬耳等不再只存在于文娱创作,而是真实地出现在了现实当中;而有的人则因为基因异化,患上了怪异的疾病,比如他。

    江云致从小就饱受着局部矿石化的折磨,每隔一段时间,他的身体上总是会形成不同的矿石粒,刚开始并没有特别的难受,但是,随着矿石的成长,疼痛也变得越来越明显,也因此,他需要定期去医院通过手术取出这些矿石。

    唯一幸运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些矿石并不生成于他的身体内部的内脏中,而只在表皮下,割破皮肤流点血就可以取出来。

    即便现在已经想通,江云致也无法否认,皮肤下异常的凸起和疼痛,是他幼时避无可避的梦魇。他的心理因为生理上长期饱受的疾病折磨而异常脆弱——这处好了又会在别处被割出来伤痕、无法停止的矿石化、因为缺课而导致的冷漠的同学关系,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一个向他看过来的眼神,都能让他萌生退缩的念头。

    这样的心事如重担累积在心头,加快了矿石产生的速度,于是进入了可怕的恶性循环。

    最糟糕的时候,这一处的矿石刚被取出,那一处就又生出了新的凸起。

    理所当然地,他休学了。

    可他却没有脱离困境的放松,只有被众人之潮抛下的无奈和不甘。

    妈妈说那时候的他看起来让他们害怕极了,他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医院的床上,一言不发,眼神望着窗外,却什么东西都没有映照出来,像是只伪装成人类的木娃娃。

    他的妈妈发现这样不行,如果一直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不等被疾病折磨,他江云致自己先就把自己埋葬了。

    于是,江云致的父母商量着,要为他请一个家教,夫妻两人斟酌了很久,终于定下了人选,恰逢江云致的手术完成且在家休息了有几天了,江云致的妈妈便想带着儿子出门走一走,顺道带上礼物去拜会下家教老师。

    这天是周末,与江云致同年龄的学生们不用上课,所以江云致才肯和妈妈一起出来走在街上,家教老师所住小区周围的街边种满了洋槐树,正是春末开花的时候,闻起来让人舒服极了,层层叠叠的白色的花与绿色的羽状树叶,是很舒缓安宁的颜色,即便花开得如此热闹,也不会让人心烦。

    从小区侧门口出来的时候,江云致的妈妈和家教老师在后面相谈甚欢,江云致一个人走到了小区侧门西边的拐角处,向南看这一路的洋槐花。

    仿佛是命中注定的邂逅,前面几步的地方,树下的那个小女孩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样引人注目的瑰丽颜色,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几步,于是,树下的小女孩也看到了他。

    她应该是个很胆大的小姑娘,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没什么犹豫地便向他走了过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距离对江云致而言有些近了,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跟同龄人说过话了,所以哪怕此刻想和她交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要拒绝又怕伤了对方的心,失去这个可能会成为他朋友的人,只好被动得等对方开口说话。

    女孩儿打量了他一番,视线最终停在他的左手上,江云致便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在身后。

    “你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这句话成功得让江云致丧失了语言系统,他张了张嘴,几次想开口却没能成功,整个人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中,脑中思绪纷乱复杂。

    哪有人会夸别人好吃的呢?他应该拒绝她吗,毕竟人好像不能拿来吃,但是这么直接回答的话好像有些傻气......还没等江云致找到合适的话,小女孩儿的举动便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

    左手被拉起,接着便贴上了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他看不到她的脸了,只能看到她的发顶,整个身体像被定格了一般,只有左手那皮肤下传来的麻麻痒痒的感觉,接着,便是什么被抽走的感觉。

    这感觉太过新奇又太过诡异,直到女孩子抬起头,江云致还是那副呆住了的样子,呆呆地看着女孩子慌慌忙忙地放开了他的手低着头给他,把自己口袋里的糖果都塞进他的手里,然后慌慌忙忙地跑开了。

    江云致后知后觉地去看自己的左手,手背上原本已经显出了轮廓的凸起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用另一只手去摸,也感觉不到异物的存在了。

    他左手上的矿石,消失了——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矿石绝不会自己消失,可他手背上的那块矿石确实没有了,手里的糖果像是豁免囚徒后的褒奖,小时候的江云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知道喉头涌上了许多酸涩的东西,逼得他将身体剖开了一个豁口,泪水夺眶而出。

    “云致——云致——”妈妈焦急的呼喊和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一把把孩子抱进自己的怀里,后怕得不行,“云致......吓死妈妈了,你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办呐......”

    “妈,你看、没有了,石头......没有了。”

    江云致从妈妈的怀里微微起身,把左手递到两人的眼前,脸上合着笑带着泪,他急着向母亲分享自己的喜悦。

    江云致的妈妈被自己儿子这几个月来都没有过的生动表情分走了注意,直到江云致拉着她又说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

    “什么没有了?”

    “石头没有了!”

    她赶忙拿出手帕擦干自己的眼泪,去看孩子递到她眼前的那只手,满是不敢相信,甚至用自己的手反复确认了好多遍,才敢相信。

    家教老师站在母子后面善意地提醒江云致的妈妈道:“既然找到了孩子,不如就先回去吧。”

    “对、对,咱们得赶快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爸,说不定咱们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母子二人驱车返回家中。

    后续江家花了很大一番力气,却没能找到那天江云致见到的那个女孩子。

    而关于消失的矿石,医生的回答是:“异化的方向多种多样,近几年才堪堪搭建起框架,让医疗等工作渐渐回到正轨,既然是那个女孩子影响了患者,并且没有为患者的身体增添任何后遗症,那么换个角度想,或许刚好有这么一种基因异化的方向可以解决患者的问题也说不定。”

    虽然后续未能尽善尽美,但是这一突发事件使得江云致度过了没有被疼痛折磨的一个多月,切断了之前因江云致情绪封闭而导致的矿石化进程加快的恶性循环。

    在察觉自身情绪对矿石化的影响后,有这一个月的缓冲期做准备,江云致开始主动配合手术治疗,并学习控制情绪,延缓矿石化进程。

    终于,在逐渐摸索到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后,江云致停止了休学,再度回到了学校开始学习。

    现在,他已经成功考上了大学,得益于长年与自己身体的抗争,现在江云致的手术频率,已经基本稳定在了一年二到三次,对疼痛的忍耐程度,也达到了一个更高的水平。

    虽然已经记不清那个带给他改变契机的女孩的样子了,但是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他的梦中。

    江云致将挡在眼前的手撤下来去拿手机。

    大一的暑假实在没什么可做,江云致的哥哥江云璟要进组拍剧,怕自己家弟弟天天宅在家无事可做,便拉着江云致来剧组给他做临时的私人助理。

    拍摄地在H城,那里有很多影视城,还有各种风格的布景地,风景也不错,江云璟是这部剧其中一个单元的男主,总共7集左右的剧情,拍起来花不了太长时间,他琢磨着拍完正好可以带着江云致去周围玩一玩。

    江云致左右没什么事,便同意了。

    看了眼时间是上午的4:24,夏天的天亮得早,再过一个小时,天边就会有光了。

    已经没了睡意,江云致便开始起床,准备提前收拾东西早些去酒店找自己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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