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轻轻往前探身，半个身子暴露在月光下，后半身仍隐没在黑暗处。陆英一下认出她是那天在大街上护着柳空青的女娘。
溶溶月色衬得她白皙的皮肤更加透明，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光影，眸子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我……我那天真不是有意冒犯你的。”陆英哆哆嗦嗦地辩驳着，希望以此能获得杜衡的网开一面。其实一个小女娘他也不必害怕至此，毕竟男女力量悬殊，但那天他被杜衡弄得手骨折，内心留下了阴影，生怕现在一句话不对劲，项上人头不保。
杜衡闻言冷笑一声，捏着冰冷的刀刃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倒映着他恐惧的侧影。
“害怕吗？”杜衡冷冷开口。
“啊？”陆英空白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害怕吗？”杜衡慢悠悠地地重复一遍，随即刀猛地抵上了他的喉咙，眼神带着寒意。
“害……害怕。”陆英被吓的眼泪鼻涕一把流，颤声回复。
“想活吗？”
“想，求求你放过我吧。”陆英央求，“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都可以。”
“哼，刀不架在自己脖子上永远不知道害怕。”杜衡语气不加掩饰的嘲讽，“你让我放过你，那你可有放过柳怀夕，可有放过那些本分老实的普通人？你仗着有钱肆意妄为，漠视人命，藐视王法，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杜衡说到最后，语气带着强忍的怒意。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陆英全无素日的嚣张跋扈，唯唯诺诺得好像平日那些恶事与他毫不相干。
他这副神情却无意中助长了杜衡的怒火：“你可笑的忏悔，你一句错了死去的人就可以死而复生吗？她们本可以平淡幸福度过这一生，是你的自私毁了她们！”
陆英被吓得脑子发蒙，只是一个劲地哆嗦着。
杜衡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满腔怒火，放下架着陆英脖子的刀，又恢复了刚刚不带感情的语气：“你刚才说，要我放过你，也不是不行，跟你坦白吧，我其实并不想杀你，只是我也是拿人钱财□□，除非……”
杜衡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
缩成一团发抖的陆英听到杜衡说并不想杀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接话：“只要你不杀我，什么我都可以。”
杜衡挑眉看他，一副为难的样子。
陆英看她面露难色，生怕她反悔，慌张补充：“只要你不杀我，我可以把我一半的财产拿出来给你！我……我以后一定多做善事，不欺负别人。”
“这样啊，”杜衡似在认真思考他的话。
过了片刻，陆英见她紧皱的眉头舒展，接着长叹一口气，这一叹他的心跟着悬了起来，屏气凝神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哎，也只能这样了。”杜衡无奈地表示，“但是，”陆英悬着的心还未落回去，又被猛地提起。
只见杜衡随意地玩弄着那柄泛着寒光的刀，缓缓补充：“如果你反悔了，我可以随时来要你的命，如果你不信，可以试试看。”
陆英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杜衡满意地笑了笑：“很好，另外，你那一半的财产我不要，你之前做过什么坏事，就拿去补偿被你祸害的人家，知道么？”
汗水顺着鬓角划过脸颊，洇湿上衣，陆英如捣蒜般连忙点头。
杜衡从陆英梦境中出来，站在床边，抱臂冷眼看着床上发抖的陆英。
孟青葙轻车熟路地走进陆府，找到陆英的休息处，站在门口环顾了一下四周，正准备推门而入，只听“嘎吱”一声，门开了，正对上出来的杜衡。
两人面面相觑，孟青葙正准备推门的手悬在半空中。
“你来干嘛？”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被孟青葙捉弄太多次，杜衡眼珠一转，先发制人：“你来这不会也是……”
“也？”孟青葙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微微挑眉：“你干嘛了？”
双方地位瞬间翻转，杜衡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处于下风，忍不住腹诽：好你个孟青葙，又套我话是吧，我偏不如你意！
尽管心里咬牙切齿，杜衡面上仍波澜不惊：“上次不是把他手弄骨折了嘛，我来看看他好没好。”
孟青葙垂眸对上杜衡清澈得如一泉清水的眼睛，微微弯腰，平视着她，“你连想个合理一点的借口来糊弄我都不愿意吗？”
杜衡下意识驳斥：“我这那不合理啊！让开，我要走了！”说着不由分说地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孟青葙，走了出去。
“我的目的确实和你一样。”孟青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不跟你说了，我……”杜衡站定，正要转身继续重复“我是看他手好没好。”，却不料孟青葙早已来到她身后，她不由得踉跄几步，即将摔倒之际，耳边响起孟青葙的声音：“小心！”
接着她感到自己被一只手拉了回去，狠狠撞进了孟青葙结实的胸膛。
“没事吧。”孟青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没事。”杜衡被撞的有点懵，耳朵贴在孟青葙的胸膛，能很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声。
“没事还不起来。”
“哦！”杜衡连忙站直身体。
两人刚刚来了个亲密接触，双方都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孟青葙脸红到了脖子根。两人做作地看向四周，想要当作一切都没发生。
“咳咳，”杜衡尴尬地说，“那个……谢谢你啊。”
“没……没事。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绊倒。”
两人一下生疏得像是刚认识的。
话完后，又是一阵安静，只有那青蛙扯着嗓子高歌的声音夹杂着虫鸣声。
杜衡：第一次觉得两个人不说话会这么尴尬，但我该说些什么啊？！！
孟青葙：杜衡平时不是最能和我斗嘴了吗？她现在不说话，难道……难道刚刚被我迷倒了？
想到这里，孟青葙羞涩起来，脸唰一下红了。
杜衡则是一脸疑惑：他怎么了？现在也不热啊，他怎么热成那个样，难道……
一个不好的想法闪过她的脑海。
他不会以为我是假装摔倒的吧？不会不会，他不可能……应该不会这么自恋吧？
想到这她忍不住偷瞟眼孟青葙，但就这一秒，孟青葙敏锐捕捉到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这更加坚定了孟青葙的想法：她真的是故意的！这一想给他乐开了花，不由得刻意地整理了下衣襟，昂首挺胸地站直，一脸志在必得，还不时斜瞟杜衡的表情。
杜衡：“……他不会真生病了吧，行为那么怪异？”
“那个，”杜衡小心翼翼地提醒，“你要是腰不舒服，可以去坐着休息下。”说完指了指走廊檐柱间的凳子。
孟青葙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表情僵在脸上，抽搐了下嘴角，半晌后讪讪开口：“啊，对对对，我就是最近腰不舒服，所以行为有些怪异，没吓着你吧。”
杜衡对此大度地表示理解：“哎，正常的正常的，这人总有个不舒服的时候。”
“谢谢理解谢谢理解。”
“客气客气。”
两人在这和谐的氛围中相互谦逊推让。
月亮渐渐躲到云层后，蝉鸣声随风飘向四面八方。
一男一女并肩走在洒满月光的青石小路上，依稀可听见两人的交谈声。
“孟青葙，你刚才说你来陆府的目的和我一样，你就那么确信？”
孟青葙低低地笑了声：“我当然知道，自你要求让刘怀夕和她妹妹柳空青见最后一面，我就知道你接下来要干嘛了。”
“那你倒说说我干嘛了。”杜衡并不相信孟青葙知道她想做什么，她觉得孟青葙只是故弄玄虚。
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想干嘛？都没跟他透露过。
孟青葙顿住脚步，狡黠地看着她：“你去陆府，进入了他的梦里，想教训他是不是？”
“你……”没想到他还真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杜衡有些愕然，但她仍不相信，她觉得孟青葙是误打误撞说中的，“你答错了，我就是去看看他手好没好！”
“是吗？”孟青葙微偏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灼热，仿佛要看穿她整个人。
孟青葙本就生的一副俊俏模样，眼睛更是勾人心魄，杜衡看着他柔和带着笑意的目光，感觉周围空气躁动起来，让她坐立难安。她下意识伸手想要遮住他的眼睛：“你……你别这样看着我。”
遮住他的目光后，杜衡才感觉自在舒坦了一点。
孟青葙浅浅笑了几声，“我让你不舒服的话，我就闭上眼睛，直到你让我睁开眼睛，好不好？”
孟青葙的话让杜衡紧张的心彻底放松下来，接着把手从孟青葙眼睛移开，他果然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带有凉意的晚风吹过，带走杜衡脸庞的灼热。
杜衡有些不自然地开口：“你睁开眼吧。”
孟青葙睁开眼，眨巴着他笑意盈盈的大眼睛：“真的吗？”
“假的！你猜对了，行了吧！”杜衡实在招架不了他那一双含情目，索性缴械投降。
孟青葙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一脸得意：“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要干嘛，所以不要否认我的想法！”
“是是是，把你能耐的。”
“切，这还不止呢，你是不是还让陆英拿钱去补偿那些被他迫害的无辜百姓？”
此言一出，杜衡更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是不是偷偷跟踪我啊！？”
说实话，虽然刚刚对他猜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惊讶，但静下心来想其实也不难猜，毕竟陆英那种为祸一方的地头蛇，只有是个正义凛然的人都会去教训他。但像教训的具体内容，这种个人想法，除非对自己很了解，不然怎么会在众多教训陆英的选择中准确猜到其中一个呢？但自己与孟青葙，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对此孟青葙是这样解释的：“我怎么可能跟踪你！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我们之前也不熟悉，但为什么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亲切，让我忍不住想靠近。”
“想靠近我？咦，你可别喜欢上我了！”杜衡嫌弃地表示。
“呵呵，你放心吧，永远不可能！”孟青葙愤怒驳斥。
“那我就放心了。”
“我才是放心！”
波光粼粼的湖水在月光下静静流淌，风从远处的崇山峻岭吹来，裹着辨论的话语，吹皱一汪清泉，旋即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