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枝

    出门在外,清波很快入乡随俗,穿戴朴素,还学着当地妇人买了纱巾和幕篱,一来可以抵挡风沙,二来可以遮面。

    她仍在城中的客栈住着,白日出门四处闲逛,到了晚间早早便回来,也不在外逗留。这日傍晚刚回客栈,就见门外街道上,行人涌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她好奇的问客栈老板,“这是怎么了?”

    那老板是个万事通,留着一缕山羊胡子,一说话就翘起来,“你不知道?三日后都护府开衙,新任的左都护魏将军今日率军入城,这些人都是为了一睹将军风采,挤上来看热闹的!”

    魏无涯任梁州左都护,她在来的路上就听方氏提过,已经没那么惊讶了。

    她伸头朝外张望,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干脆作罢,提裙上楼去了。

    这几日在城中也不是白逛,她打算在城里开个鱼汤面店,再卖些京城时兴的点心果子。

    这里的人喜欢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没有单卖鱼汤、鸡汤这种细食的,这里虽然常年干燥,城外也有飞泓泉这些湖泊,鱼虾供应虽然少一些、贵一些,长期供应也是能寻来的。

    最主要的是,她记得哥哥爱吃鱼汤面。

    人海茫茫,她找哥哥无从下手,自己在遍地牛羊的梁州卖鱼汤面,不管生意好不好,都算是独树一帜,哥哥要是有心,一定会来寻她的!

    她这几天四处看过,除了繁华的大道上,这里租赁商铺并不贵,一年十两银子就可租个像样的铺面,装修收拾并花不了多少,银子她有,只缺个会做面食的厨子。

    她孤身一人,处处都要谨慎,思来想去,只能请客栈老板帮忙,“我是外乡人,对这里不熟,想租个铺面招个女厨做点小本的吃食生意,还请您多费心,替我打听打听,遇到合适的引荐给我,解我燃眉之急。不论成或不成,我都是感激您的。”

    清波边说:边递过来一两银子,直说请他喝茶。

    那老板倒也豪爽,笑着接过来,“姑娘既然托我,我自当尽心。只是客栈生意忙也走不开,竖着耳朵干等只怕也耽误你的事,望飞,你过来!”

    他招手叫来客栈的一个伙计,“姑娘别瞧他虽年纪小,人却很机灵,有什么事让他去办,包管叫你满意。”将清波所托的事情交代给他,又笑道:“姑娘托付的不是什么难事,这几日你便帮着跑跑腿,这是姑娘给你的茶钱!拿着!”顺手就将清波给的一两银子抛给他。

    那伙计生的高大,高鼻深目,有几分胡人的血统,合掌接过钱,笑容满面答应道:“姑娘放心,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清波连连道谢。

    有了他们的帮助,就容易的多了。

    望飞带她看了几处铺子,最终选定六和坊街角一间带后院的铺面,铺面不大,二十来平方,但是正对路口,可以两面开门,前铺后舍的格局,又方便住人。

    左边是小夫妻俩卖豆腐,右边的酒庐老板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听说相邻的街坊老板也都是和气的人。

    清波再三考虑过,哪怕店主人要价比别的地方高,也决定以一年十二两的价格租下来,签好合同,交了半年的租金,拿着铺面钥匙,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这里原先是个早点铺子,摊主是对老夫妻,跟着儿孙去江南享福,才空下来没多久。有现成的锅灶,只是有些油灰需要打扫,食案桌椅旧狠了不好再用,地上青砖不平整也要翻新。

    清波到后院的两间屋舍里看过,门窗褪色老旧,但不算太破,要重新粉刷糊纸,里屋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床,需要重新置办家俱。

    四处看过一圈,清波心中有数,另外拿了一两银子给望飞,“这几日真是多谢你。现在有了地方我就不着急,再找些木匠、瓦工慢慢翻修就行。还得请你帮我带着打听,有合适的厨娘,就带到这里来见我。”

    “这是应该的。”望飞连连推拒,“你已经给过我钱,不用再给了。木匠、瓦工我也有认识的,回客栈的路上顺路带你去找。”

    他年纪比清波还小,但是说话做事都利索,这几天忙前忙后也很尽心。

    他不要钱,清波想了想,“不能让你白跑腿,你喜欢什么,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等姑娘的铺子开张,请我吃碗鱼汤面吧。我们这里还从来没有人卖过鱼汤面。”

    “这容易,”清波满口答应,“第一碗就请你尝!”

    第二日,请的木匠和瓦匠就都来了,谈妥价格,立马风风火火的开干。

    先把青砖地翻新,粉刷墙面、门板,再重打桌椅食案,连带后院也顺便修整,铺上青砖,只在贴墙两边留出两尺空地,留着日后种些小葱青菜。

    翻新很快,三五日的功夫就能做完,却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厨娘。

    清波负手站在门口,看着新漆的门框出神。

    “喂,叫你呢!”

    身后的人叫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一回头,从西边遥遥走近一个美人,美人穿杏黄团花的坦领夏衫,露出修长的脖颈和深深的一道沟壑,鹅蛋脸大眼睛,乌压压的头发挽做堕马髻,鬓边簪一只碗口大的粉红芍药绢花,指尖涂着通红的丹蔻,摇着手里的粉红团扇一步三晃,真正是风情万种。

    她提裙进门,熟门熟路的打量焕然一新的铺面,“不错嘛,这才几天功夫就都弄好了。”

    清波隐约猜到,“赛娘子?”

    美人掩唇一笑,“‘赛貂蝉’那是他们起的混号,我叫云花枝,你叫我云娘就行。”

    名字和人一样婀娜多姿,“云娘,”清波行了见礼,“我叫乔清波,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她颔首回了一礼,“这地方人吃肉喝酒,可从没有人开过什么鱼汤面馆,别说旁人,就连我也好奇,迫不及待想来尝尝看了。”

    新打的板凳漆还没干透,清波搬出原先的旧凳子请她坐,“好啊。我原本也想着,开张前做些菜品请街坊诸位先来品评,到时候还请云娘赏光,多多提些意见。”

    她拢衣坐下来,笑道:“那我就等着了,预备什么时候开张?”

    清波有些犯难,“实不相瞒,做吃食最繁琐,光靠我一人是不行的,眼下找不到合适的帮手,只怕……开张还得有一阵。”

    “缺什么样的人手?打杂的,跑堂的?”

    “小本买卖,不打算雇太多人手。我只想招个会做面的厨娘,最好力气大些,偶尔替我搬些东西。”

    云娘挥手一笑,“这还不简单!西北这里人人都会做面食,你既招不到人,干脆去西市买一个就是了。”

    “买?”

    “对啊。梁州城原先是流放之地,有很多外地的犯人押送到这里,起先都叫他们盖房子,修城墙,这么多年,城墙早就厚的跟堡垒似儿,用不了那么多苦力。这些犯人干脆拉到西市上买卖,有官衙在场,一应手续齐全,买一个回来还便宜。”她指了指左右两边的铺子,“不说我店里,就说豆腐张和卖油郎的店里都买了两个壮汉帮手呢。”

    “原来如此,多谢云娘。”清波恍然。

    待第二日一早,便马不停蹄去到西市,稍加打听,就找到人,口,市场的地方。

    清波一心记挂着哥哥的下落,听说流放的犯人也在这里买卖,就想来碰碰运气。

    可能是她来的时间不对,这里人并不多。

    街道两边是茅草搭的顶棚,隔着栅栏,三三两两的奴役带着脚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或坐或躺在地上。

    稍有些头脸齐整的,都被挑在前面的一处瓦棚下面,门口的长凳上坐着几个青衣官差,一路盯着清波走过来,“你是外地人?”

    “是。”清波本来是心里犯怵,转念想起自己脱了奴籍,是正经的良籍,于是定了定心神道:“官差大哥好。我们家主开店缺个帮手,忙着店面翻新脱不开身,所以叫我来买个帮手回去。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梁州设都护府,早有耳聪目明的外地商人前来做生意,并不奇怪。

    其中微胖的官差,押刀站起来,“你做什么买卖?缺什么样的人手?最近人少,没有好货色。”

    “我们是个卖面的铺子,缺个力气大些会做面食的厨娘。”

    “这容易。”那官差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不多时就领过来几个妇人,一字排开让她挑选,“这些都说自己会做,手艺到底怎么样,就得你自己选。”

    想起当初抄家入罪,母亲姐姐和哥哥,包括自己,都也曾如她们一样,被当做货物,待价而沽。

    清波心中五味杂陈,隔着幕篱一一看去,在一众年过半百的妇人当中,有个年轻一些的妇人,高瘦身形,包着头巾,身上衣裳虽然破旧,倒还整齐,于是她上前问,“你也会做面食吗?”

    那妇人点头说会,“面食,油饼炊饼,我都会做。”

    “就她了。”清波转身,“不知需要多少钱?还需要哪些手续?”

    “三两。”那官差抬了抬手,“要是没问题,给我看看你租赁的店铺契书,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好。”

    就这样,清波花了三两银子,买到了厨娘。

    桐姑的来历,在和官差办手续的时候,档册上就清晰记着:她是梁州辖下高地县人,五年前夫家获罪,她一同没入官婢,先在城防营浆洗处做粗使,后被卖入孙氏富商家中做了几年厨司,因孙氏举家搬迁,又重新卖为官婢。

    她和自己曾经的境遇有几分相似,清波越发坚定自己的选择。

    回去的路上,清波问她,“你叫什么?”

    “本家姓刘,叫桐姑。”她话不多,清波问什么才答什么。

    清波以前为奴为婢,知道为人奴仆的艰辛,很有体谅人的心境,于是也不多问,带她先去吃顿饱饭,又去买了两身衣裳,把她领回客栈,叫水让她重新梳洗过,这才告诉她实情,

    “是我自己开面馆,缺个做面的厨娘,刚开的店,生意估计不会太好,事情也不会很多。但是砍柴搬货这些重活我做不了,得需要你来。我一个月给你八钱银子,若是当月生意好,还有另外的赏钱。”清波问她,“你看行吗?”

    桐姑愣了一下,毫不犹豫说行,“我会多干活,不会偷懒。”

    清波笑了下,“你不用怕,往后我们都是一家人。店面还在翻新,明日我带你去看看,再去买些碗筷锅具,就能开伙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