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

    晓行夜宿,足足在马背上颠簸十天,清波连苦胆都吐了出来,两条腿几乎不能沾地。

    她以前没骑过马,这样马不停蹄的赶路,简直要了她的命。

    健壮的妇人是胡海元的妻子方氏,一边笑话她体弱,一边悉心照顾,这日天不亮,就端来一碗碧粳米粥并几样清口小菜,

    “别躺着了。快起来吃饭,住在东院的那家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然自带粳米,我好不容易才去要了这一碗,你吐了这几天,旁的也吃不下,多少喝点米粥垫垫。”

    清波人是昏沉沉的,撑着脑袋坐起来,看着方氏捧着粥碗,忽然就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

    方氏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清波撇嘴,“已经很多年,没人管过我吃饱穿暖没有。对我最好的两个人,娘和姐姐都去世了,往后这世上,恐怕也没人会关心我了。”

    姑娘家啊,但凡身上有个不爽利,心里就容易有委屈,容易被触动,多愁善感。

    方氏见怪不怪,笑着安慰她,“说什么傻话,你才多大点,长的这么俊俏模样,谁把你娶回家不得捧在手心里。”往前推推碗,“快吃吧,今儿不赶路,吃完再睡一会儿。”

    “不走了?”清波擦干净眼泪,“是我拖累了你们吗?”

    就算不舒服,她一路上也是极力忍耐,没有给他们添过麻烦,连胡海元都从起初的不耐烦到暗自点头。

    方氏让她放心,“快到峒山了,那一段路不好走,磨刀不误砍柴工,歇歇脚也不碍事。”

    清波这才放心,也的确是难受。她肉嫩,大腿根上都磨破了皮,幸好带了伤药,趁着夜里歇息的时候厚厚涂上去,可是没等长好就又磨出新的水泡,这些天下来,已经有些红肿发炎的迹象。

    难得停下来歇脚,正好养养腿上的伤,再重新做个厚棉花的坐垫。

    她紧赶慢赶,花了两天做好棉花坐垫,商队却依然没有出发的迹象。

    方氏整天进进出出,神情紧张,这天傍晚,清波终于忍不住问她,“方姐姐,出什么事儿了吗?”

    方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垌山的山匪最近又下山劫杀商队了,听说上个月就有两队人马遇害。我们往日人少,扮作百姓,也能瞒天过海。这回去的人多,本来想在这里等等,和别的商队一起凑多点人手,就算遇到贼寇,也能抵抗一阵。谁知道……等了两天,除了东院那一家,再没有别人来。”

    这个驿站很大,前面的门楼有三层高,可以吃饭喝茶也有单独的房间供独行的人歇息,后院的房屋被围墙分割成十来个单独的院落,用来招待她们这样人多的商队,只住了他们和东院两拨人。

    就算清波这两天没出门,也能感觉到冷清。

    “这……”清波皱着眉头,“山上有劫匪,官府不管吗?”

    方氏笑她天真,“官府?指望他们剿匪?只怕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往日花点银钱,雇他们出面护送也能相安无事。这回不知道怎么了,花钱也没人肯去了。”

    这下连清波都觉得很棘手,万一没到梁州就命丧黄泉,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那可怎么办?

    各怀心思,她和方氏夜里烙饼一样的翻来覆去,都没有睡好。

    已经是第三天了,胡海元甚至想要冒险上路,拼一把。被方氏拦下来,“你不怕死,我可还没活够,最多晚到几天,生意黄了,何必连命都搭上去!”

    天气渐渐有些热了,晌午的太阳晒的人发蒙,清波在前院站了一会儿头晕,干脆挪到廊下,靠着栏杆发呆。

    忽然听见前院的门楼里有动静,她和方氏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希望。

    “是有人来了吗?”清波小心翼翼的问出声。

    “我去看看!”话音还没落地,方氏已经跑出院子了。

    清波也想去,但是胡掌柜和方氏都交代过,让她轻易不要出门,省的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她只好回去等,趴在窗户边上伸脖子张望,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等来方氏,兴奋不已,“这下好了!来了十几个当兵的,听说有贼匪,叫我们一起走呢!”

    “太好了!”清波也很高兴,“这下不用送命了!”

    又问,”什么时候走?”

    方氏笑道:“快了,先把东西收拾好,也许是明天也许马上就走,等他们安排。”

    清波是个行动派,立马把不多的包裹行李收拾好,又给腿根抹了一遍药,做好随叫随到的准备。

    正洗手呢,胡家的商队里来人,“大娘子,掌柜的叫你去楼里议事,带着乔姑娘一起去。”

    议事正常,特意让带着清波?就显得不寻常了。

    “马上来。”方氏虽然纳闷,还是照做,带着清波去了前面的楼里。

    她们来的迟,二楼最大的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不光是胡家商队,还有住在东院的那一家人,上首坐着的一行人,就是身穿铠甲,腰佩银刀的军爷。

    清波贴着墙根儿进来,悄悄在胡海元身边空出的位置坐下来,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上首——

    日光大盛,透过木雕的檐牙,筛出纵横交错的一片金光,落在银色铠甲之上,泛出清冷的令人晕眩的波光。

    那人冷眉冷脸,气质肃杀,眼风扫过之处,如腊月的冰雪扑面,震慑人心,教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清波是真的连气都不喘了,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滚过数道惊雷,一片空白!

    毕竟再给她十个脑子,也绝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重遇樨香别院有过良宵春情的大将军,魏无涯!

    *

    魏无涯自然也看到她了,从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白,在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人群中,白的如明珠耀眼,白的格格不入。

    也就因为多看了这眼,他几乎立马就认出了,这是那夜侍奉枕席的小舞姬。

    起先也不确定,于是再看一眼:就算她裹着头巾,那一层薄纱,也盖不住什么!露出的眼睛骗不了人,眼神清澈动人,还有那滚白丰润的身段,分明和那夜的人一模一样!何况他目力过人,自小就过目不忘,百米之外认人乃是常事,更遑论是有过风月春情的女人,于是他坚信,自己绝对没有认错!

    好啊!

    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的女人不做,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和三皇子同流合污,污蔑他的名声,又逃之夭夭!魏无涯实在想不通,她是哪里来的胆量!

    快看……她瞪着大大的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心虚了吧!害怕了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吧!

    她一定也认出自己了,魏无涯突然心情很好,还呲牙朝她笑了一下。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险些就要笑出声了,要不是成宗悄悄撞了一下他的胳膊,“人来齐了,胡掌柜问将军的安排。”

    “嗯?”

    移开目光,他收放自如,又恢复往日冷肃的模样,“胡掌柜是去梁州经商?许家呢,为什么去梁州。”

    原来东院的那家姓许,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回答到,“我们是云州许氏,想必诸位都听说过‘云川东珠’的牡丹,就是我们老爷许彦昌培植的名品,此行是护送夫人回梁州探亲,月前家中来信,老夫人病重,这才冒险行路。幸得遇见将军一行,还请将军庇护。”

    魏无涯接着道:“如此说来,两位都会常常来往梁州。”

    胡海元是一肚子苦水,“以前每次经过这里,都要给官府上下打点,花钱请官兵护送,才能安全过去。这回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官府也不管,还听说上个月两个商队都惨遭毒手,吓得我们都要打道回府,不做这生意了,毕竟保命要紧!”

    一直安静坐着的许夫人也垂泪道:“若非有贼寇作乱,妾身也不至于经年不回梁州,不尽儿女孝道……”

    这就好办了,魏无涯打断她的哭泣,“既然如此,这伙贼寇就不能不除了。”

    胡海元好歹是商人,点头醒尾,“将军的意思……不光要护送我们安全过山,还要剿匪?”

    魏无涯闲闲看他,“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

    胡海元和许管家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的,“兴趣是有的,可是就凭……我们这些人?我们虽然也有这些孔武护卫,就怕不是那伙贼匪的对手,他们占山为王多少年,凶狠残暴,手起刀落,只怕小命不保……何况我们这一行里还有女眷。”

    “不叫你们送命,”魏无涯笑了一下,“只要你们听我指派,肯定不叫你们送死。”

    就算他一派胸有成竹,众人还是有所怀疑,“将军再神勇,你们也不过十数人……那山贼听说有大几百号人,就算以一当十,也还是吃力的。”

    成宗和弟兄们见他们竟然敢怀疑将军神威,纷纷拔剑亮出来,“一群乌合之众,我一剑一个砍菜瓜,根本不需要将军亲自动手!”

    刀剑出鞘,带着凌凌的杀意,众人瞬间屈服,立马往后退,表示同意,

    “对对对!是是是!”

    于是再也没有异议,一致听将军的安排。

    两伙人合作一行人,护送许家夫人回乡探亲,也不必再藏着掖着,把金银都穿戴起来,一个箱笼分做四个,垒得高高的,夫人的青布马车也要换,换成富丽堂皇的锦绣幔顶,门上挂着金铃铛,走一路响一路,就是要招摇。

    为什么敢这样大张旗鼓,因为雇了镖师:魏无涯一行扮作走镖的,竖起高高的镖旗。

    越这样越让山匪分不清真假,多数宁肯错杀,也不会放过这头肥羊。

    计是好计,但是许夫人有异议,“不是不信任将军,哪怕妾身万一遇险,死也就死了,就当效忠将军。只是姑娘还小,才十一岁,还请将军怜惜。”

    他的谋划里,华丽马车上的人就成了诱饵,想也知道:山贼会冲着主人乘坐的马车杀去。

    许夫人的提议,也算是情理之中。他没有理由不同意,“好。你带着孩子坐后面的车,换一个人来。”

    他大发慈悲,连许夫人一起保,许管家连连道谢,“前面的马车太危险,空出来也好。”

    谁知他说不行,“山贼又不是傻子,要是车里连个人都没有,你猜他会不会上当。”

    这倒也是,如今时不时的吹大风,要是不小心卷起帘幔,结果里面空无一人,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人群里有热血的壮年男子,举手表示,“我去。我可以扮女人,有危险也躲得快,反正离得远,那些贼子又看不见。”

    魏无涯对他的热血表示肯定,“日后要想从军,可以来我这里。”

    随即又否定他的提议,“但是做戏就要做全套。趁着正午日头毒,掀起帘子通风,有意无意露出女人的脸,那才以假乱真。最好长得标致,还要白,珠翠满头一看就富贵,你们想想,山贼怎么会不上钩!”

    这可把人难住了,一路上风餐露宿,哪还有标致的富贵姑娘,众人抓耳挠腮,一时找不到人选,“……关键没有啊。”

    “怎么没有?”

    仿佛有道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清波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仓皇抬头——

    就见魏无涯笔直指着她,“这个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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