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时

    朝廷设立西北都护府的想法,由来已久。

    最终在二府三司的肱骨重臣鼎力推动下,在一个月前尘埃落定,可接下来,都护府设立在哪里,任命谁去当大都护又成了难题。

    都护府的设立既要震慑边关异族,又要打通一方通商经济,所任官员既要懂民生经营,又要能够用兵如神,朝廷里这样的人才寥寥无几,要么年岁大了不适合,要么正是官运亨通不想去。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镇国大将军魏无涯主动请缨,

    “臣自幼长于边境小城,随军多年,没有人比我更懂蛮夷用兵习性。之前他们一直纠集在渭山一带,被臣多次攻打,踏平老巢,元气大伤。最近听说:他们的残余旧部一路往西迁徙,到了梁州城外,臣以为,应该在梁州设立都护府,由臣领兵前去镇守,待休养生息,一鼓作气把他们的余部也斩尽杀绝!”

    “好!”皇帝欣然应允,“不愧是朕的得力大将,军豪英雄!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能自请戍边,朕心甚慰。明惠公主不懂事,是她有眼不识金镶玉,没关系,朕还有闺女,不论你喜欢哪一个,朕都做主,把她许配给你!”

    魏无涯黑了脸,“臣没兴趣当驸马!”

    其中缘由……有些尴尬,皇帝自然也听说了,被反驳也不生气,反而语重心长的开导他,

    “你既然不喜欢便罢了。这一去山高路远,梁州又是苦寒之地,朕私库里还有不少珍藏的好药,都给你,你这些年征战四方,疏忽保养,多多进补,保重身子才是。那个……你还年轻,往后未必没有痊愈的机会。”

    魏无涯咬的后槽牙都碎了,“臣无恙!”

    他越这样,皇帝越发深信不疑,不顾他的反对,挥手让人开库取药,什么鹿茸、海豹鞭、淫羊藿、老虎鞭,用个紫檀木盒子装着,小心翼翼的送进将军府,叫有心人看到,越发的欲盖弥彰。

    原来这一个月以来,京中盛传大将军在征伐中伤了根本,不能人道。

    因为上个月皇帝欲把明惠公主赐婚给镇国大将军,公主哭哭啼啼百般不肯,皇帝大怒,逼得急了,公主以上吊威胁,并道出实情:三皇子为大将军接风洗尘,设宴款待,大将军席上看中一个舞姬,共赴良宵。三皇子欲成美事,将舞姬送于将军做妾,谁知那舞姬宁死不肯,三皇子百般追问下,才说将军柔软体贴,她无福消受!三皇子只好把人送走。

    三皇子一脸为难,出来佐证,“那舞姬……的确这样说。事关皇妹终身,儿臣不敢撒谎,若有半句虚言,叫儿臣天打雷劈!”

    大家都是成年人,说的太直白伤人心,点到为止,意思你们都懂了吧!

    皇帝虽然心中存疑,却也怕耽误闺女终身,加上皇后在一边敲缸沿,婚事便作罢吧,还特意关照,不许走漏风声。

    可惜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这么劲爆的消息,起先是宫人们交头接耳,后来叫朝臣们听见,睡觉前夫妻两个头并头的犯嘀咕,于是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满上京都知道了!

    魏无涯再是大老粗,也察觉到,众人看他的目光不对劲……多少带点,怜悯?

    他一头雾水问成宗,成宗哪敢说:缩着脖子当鹌鹑,越这样越可疑,他几乎要发火了,成宗才吞吞吐吐道出实情,“……外头都是这么传,将军……你也别生气,要是真有什么……及早治……”

    后头的话被砸过来的砚台打断!魏无涯气得火冒三丈,“合着你也觉得老子有问题!”

    他简直快要气死了!抽刀怒喝,“谁他妈传出来的!老子杀了他!”

    成宗顾不得身上都是墨汁,扑上来按住他,“别别别!”指指东南皇宫的方向,“……起初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魏无涯还没失去理智,咻咻喘着粗气,“真他妈没意思,不就因为我不想娶公主么,用得着这么编排人?老子出生入死,上阵杀敌,还要受这窝囊气!”

    他生长在边陲小城渭州,父亲也只是个七品县令,靠着不要命的勇毅,一路搏杀,踩着敌人的尸山累累,才有今日的成就。来到这上京城里,封侯受赏,却因为没有根基,处处都要费心周旋应付。

    他累了,什么富贵权势都是屁,不如枕风饮月,纵马边疆来得痛快!

    “成宗,你从军的初心是什么?”他忽然问。

    成宗愣了一下,“保家卫国?”

    他笑骂,“屁!当初你流落街头和乞丐抢食,拽着我说: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成宗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我跟着你水涨船高,自然不能再说那些不上台面的话,丢你脸。”

    魏无涯把剑扔给他,“从军的初心,我没忘。”

    他的初心,是希望踏平敌寇,让世间少一些像成宗这样,被战火摧毁家园,流落街头和乞丐抢食的孩子。

    所以,该走了。他看过京城富贵如烟,权势滔天,看过这盛世昌盛,气象万千,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了。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使命和归宿,他的归宿,就是边疆万里,风吹烟沙。

    *

    五月十日,皇帝颁下诏令,设立梁州都护府,暂不设大都护,任命原梁州知州孟际中为梁州都护府右都护,管辖民生经营;命镇国大将军魏无涯为梁州都护府左都护,司边塞用兵之职。

    诏令颁布的当日,魏无涯就带着十来个将士,轻车从简,一骑绝尘踏上去梁州的路。

    急行两天,几人在一处驿站歇息整顿,喂马换鞍。

    “痛快!好久没这么撒欢跑个尽兴了!”

    成宗大汗淋漓,笑意畅快。

    “就是,我这胳膊腿都快生锈了。”

    一行人年纪都不大,年轻力壮,朝气蓬勃,聚在驿站后院的水缸前,嘻嘻哈哈舀水冲澡。

    他们高高卷起裤脚,脱了上衣,露出一片肌肉虬结精壮的后背。

    长腿长脚的高个男子大声道:“在京里除了能多赏点银钱,回去给我老娘,束手束脚,没一点好!上回我就说错一句话,差点没被成大哥生吞了!”

    另一人哈哈笑,“该!谁叫你小子嘴上没把门的!”

    成宗舀起一瓢水泼在前胸,“这下赚够钱,回去就能娶媳妇了。”

    高个子一撇嘴,“别!将军都还没娶上媳妇,我可不能贪图享受!”

    当中一人笑话他,“你能跟将军比?将军那是不想娶,公主塞到怀里都不要,就算外头传的那么难听,只要将军发话,还不是成山成海的女人朝他扑过来。”

    众人被他逗笑,“谁说不是!京里这帮蠢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敢说将军坏了根儿!老子气得跟他们理论,反遭到他们笑话,可恨老子又不能亲身替他作证!”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绝对无条件信任自家将军的。

    何况当年一个战壕里打滚,厮杀后脱光在河沟里洗澡,彼此什么模样没见过?将军……委实是人中龙凤,天赋异禀。

    兄弟们可以为他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恨就恨在,这事来离谱,纵有万般效忠志,也不能亲身上阵,出面演示。

    当中一个络腮胡子拍大腿高声道:“不瞒你们说:将军要是不嫌弃,我恨不能舍身成仁!”

    话音落地,魏无涯甩着马鞭走进来,众人连连回头,面色尴尬,背后议人隐私,也不知道刚才的话被他听去多少。

    魏无涯冷冷扫过他们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想得倒美!好像你愿意献身,老子就能笑纳一样!再说一句,老子没问题,眼光和本事都没问题!”

    他历来不拘小节,和将士们打做一片。众人愣了一下,纷纷笑着附和,“知道:知道!将军神勇,我们一直都知道!”

    成宗看他脱衣裳,递来葫芦瓢,被他逮到,“你还笑?”

    “没有!”成宗的嘴巴立马抿成一条直线。

    魏无涯瞪他一眼,“行了!肉菜管饱,酒不许多喝,今晚都好好歇一夜,别忘了咱们提前出发的目的。”

    说到正事,众人一点都不含糊,“是!”

    成宗替他拿着衣裳,看他舀了满满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去,“这里离宕山还有三日车程,刚才我去打听过,近几年的守官冯家成是个老奸巨猾的,明面上装模作样带兵清剿过几次,其实背地里早就和那伙山贼勾结,沆瀣一气。寻常百姓的确是通行无碍,但是非富即贵的商队富户,只要被他们盯上,绝对难逃一死。”

    魏无涯三下五除二的洗过,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朝廷设立梁州都护府,很快就会有大批人前来经商,这伙贼寇不除,后患无穷!后面的人马什么时候到?”

    成宗算了一下日子,“今天应该出发了,脚程比我们慢一天,最早也要十八才能到宕山。”他有些担心,“单凭我们这几个大老粗……就怕山贼不上钩。”

    魏无涯估算了一下,“我们距离宕山还有三百五十里,沿途应该还有不少驿站。”

    “是。这是通往梁州的必经之路,在山贼作乱之前,原本人来人往很热闹,除了官驿,还有各色歇马亭、急递铺、凉茶馆的。不像现在,就还有七八个驿站有人。”

    “够了。”魏无涯随便擦了一下头发和前胸后背的水珠,胡乱套上衣裳往外走,

    “只要有驿站,就会有人。我们不像有钱人没关系,世上多的是怕死的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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