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仙君

    陆晚莲出殡的那天,南风馆下起连绵暴雨,雨水积在沥青路面,没过行人的脚踝。

    按照南风馆的习俗,逝者下葬当天,所有亲属必须带着灵柩绕着南风馆的每条大道走上一遍才可入土,据说是为了让逝者记住这片土地,好在投胎的时候选对地方,来世再入南风馆。

    众人在丧服外套上蓑衣,陆承剑与两位表兄及一位表弟负责扶灵,四人分别扛着棺材的四边,后面跟着整齐列成两队的陆家亲属。而陆晚莲生前曾提及过,如若有一天不幸离世,希望陆延和李宜宁能够捧着她的牌位完成入土前的仪式,他们就这样面色沉重而悲伤地站在队伍最前面。鼓乐班子分布在灵柩两边,一路吹着唢呐打着鼓,悲凉的曲调浸入地面上的积水中,泛起阵阵漪澜。

    知风、锦年、倾夏这些非亲属成员聚集在蝶舞斋的灵堂内,雨水拍打着临时搭建的木棚上的黑布,发出富有节奏的“啪啪”声。知风趴在竹制的四角方桌上,百无聊赖地玩弄着白玉杯,听着春分给倾夏解释李宜宁能够代表陆家捧着灵位走在出殡队伍前列的原因,是陆晚莲生前指定的。

    “嘘。”

    锦年指了指进入梦乡的知风,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清脆的雨声席卷大地,敲锣打鼓声忽远忽近。知风在梦里看见一条长长的送亲队伍,踩着炮仗越过山丘,场面隆重且盛大,吸引过路的人纷纷停下围观,新娘掀开花轿上的红色帘子探出头来,露出洁白干净的笑容,她的眼底映出日月光辉,像是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无限期望。

    敬爱的神明大人,今天我就要嫁给爱情啦。

    新娘对着如痴如醉的斜阳说着,然后慢慢合上串着红绿宝石的帘子。

    这一天,叶知风在葬礼上梦见陆晚莲出嫁的那天,现实中的护送队伍穿着朴素衣裳在梦里摇身变成华冠丽服,同样的声势浩大,悲痛的嚎哭声被喜悦的祝福声替代,鼓乐敲打的节奏逐渐欢乐。

    传说,得道成仙或涅槃成佛者必须在九重天上接受最后的考验,通过考验的人能够进入诸神殿,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而在九重天上把关“神质”的人被称作“半神”,其名为宋桓,又被人称作“云中仙君”。

    在缥缈境内宋桓是神秘而又强大的存在,他像是一座代表荣耀的石像,激励着无数弟子拼尽一生修道成仙。这世间知道宋桓面目的人已经不多了,俞长老是其中一个。他带着身中金魔蛇毒的宋镇溪坐进拂尘中,从凌云顶直达九重天已有一段时间,他抱着拂尘坐在打盹的白衣男子面前,静待他睁眼的那一刻。

    九重天上只有一望无际的层层白云,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不分白天黑夜,永远保持着明亮通透。

    男子侧着身子打盹,右手不忘抓紧鱼竿,鱼线笔直地连接在云雾之中,像是里面真的有鱼一样。

    在崇拜宋桓的人看来,在九重天上钓鱼的行为一定有其深意;在不了解宋桓的人看来,这样做简直荒谬至极。俞长老恰恰了解宋桓,他非常肯定在云海里钓鱼是行为没有任何意义,宋桓本就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市井之徒。

    拂尘之中传来宋镇溪痛苦的叫声,俞长老不再等待,扯了扯鱼线,把宋桓惊醒过来。他一睁眼,被俞长老吓得缩在云床之上。

    “你是谁?”

    “俞。”

    “鱼!”

    宋桓惊喜地收起鱼竿,却看见鱼钩上什么也没有,失望地呵斥道:“你当我傻啊,云里怎么可能有鱼!”

    俞长老正襟危坐,脸上写满嫌弃,说道:“我没有说有鱼上钩。这么久没见,你把我忘了?”

    宋桓眯起眼来打量,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俞长老黑白相间的发丝盘起的高高发髻,上扬的眉峰和下垂式胡须都已灰白,暗沉的眼纹和法令纹都写满了岁月的影子。宋桓再看看右手边清澈如镜面的云泊里的自己,头发和眉眼一样乌黑靓丽,光滑白皙的脸蛋,无疑还是一副十八岁的面孔。

    “你是......俞?”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是他曾经同龄的玩伴,“俞,你老了。”

    “我不是找你叙旧的。”

    “自然,你要是想来,早来了。”宋桓有自知之明,自从被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俞,他再怎么笨也能感受到他不待见他。

    宋桓盘腿而坐,一只手继续钓鱼,一只手撑着下巴,表面上对来人毫不在乎,心里却暗自欢喜,终于有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了!

    “叶秋歌那丫头呢?好久没看到她了,快把她喊来陪我打发时间啊。”

    “她被罚了。”

    “不行!虽然她很无趣,但总比我一个人好。”

    “这事我做不了主,能做主的人中了金魔的蛇毒,你有办法解吗?”

    “找珠珍啊,她有神之力。”宋桓有一段时间非常想念宋珠珍,千百年来也就只有她和冀一愿意来九重天看他,她拒绝去诸神殿的那天他内心还曾窃喜不用少一个玩伴。但事与愿违,在这之后宋珠珍到九重天的次数越来越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没有来找他。

    “阿一死了,没多久珠珍也跟着走了。”俞长老说话的声音有些激动,把冀一和宋珠珍合力击退狱都五大护法的经过结果详细告知,最终冀一魂飞魄散,狱都五护法三死二伤。

    宋桓恍然大悟,难怪......“她当初也是为了你徒弟才放弃成神的......”他喃喃道,冀一一死,她不会独活吧。

    “所以我才来找你,救救镇溪吧!”

    “哦?现在的缥缈宗主是凉水啊!”宋桓记得宋珠珍收养过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整天板着脸,冷冰冰的,他偷偷给人取外号叫宋凉水。

    “......不要扯些题外话。”俞长老不给他任何闲聊的机会,以免思绪被他带跑。

    “唔......我没办法,能解金魔蛇毒的只有神之力......或者水鬼的沁泉。你别这样看我......我没有神之力,我只是诸神的看门狗,什么都不会啊!”

    宋桓快速地抖着大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俞长老突然庆幸,这么多年来没有几个人上过九重天,如果被人知道云中仙君竟是这般性子,缥缈在五陆中的威严将荡然无存。知风若是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这个样子,说不定也会失去修仙的动力......

    “想想办法,你一向很善于收集信息。”

    “自从我的眼耳口鼻舌离家出走后,就跟下界断了联系了。要不然,我怎么会不知冀一珠珍离世的消息呢。”

    眼耳口鼻舌离家出走......俞长老无语,没有人能忍受宋桓的絮叨,如果他是宋桓的五官,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逃走。

    “你不救他,叶秋歌就不能上九重天了。”

    “可恶啊!我找找谁有神之力!”宋桓生气的站在云床上,对着右手边的云朵施法,云面上浮现知风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画面,“这个,这个人可以。”

    “居然是知风......这是你徒弟。”

    “我徒弟?我什么时候有徒弟了?”

    “我们帮你收的。无极长老预言的救世主。”

    “太好了!快让他来陪我玩!”宋桓兴奋地蹲在云床上,把云面上知风的样子重复放大又缩小。“他背上那把是什么破剑,我的徒弟怎么可以用这种破烂!”

    “那是叶秋歌锻造的剑。”

    “噢?噢!是他啊,叶秋歌做的那套丑衣服也是给他的。这丫头做什么都没有天赋啊,哈哈哈哈!”

    “你们半斤八两吧。”俞长老总结道。

    “把冀一的软剑给他吧。”

    “......”

    “明白明白,珠珍不会同意的。等他来这,我送他一把好剑。”

    俞长老把近期五陆发生的怪事一一告诉宋桓,说道:“狱都似乎在策划着什么阴谋,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不知道有多少黑恶势力潜伏在各大仙门中。我们要如何应付这次的危机呢?”

    “狱都五大护法是魔宗之力所孵化的魔物,只有神之力才能将其消灭。俞,不是你们不强,只是你们都没有神之力。五护法死剩有着最强攻击力的火魅和最强防御力的金魔,没有珠珍,能消灭他们的几率微乎其微啊。”宋桓掐指一算,继续说道:“还有两个人有神之力,但是他们跟知风一样,现在的实力不足以与狱都护法抗衡,要集中所有资源把他们修炼到......跟凉水差不多,才有机会诛杀金魔、火魅。”

    “镇溪是这世间最强的人,要修炼到他这样的境界,不是易事......”俞长老自认为自己都没有办法赶上宋镇溪的修为,何况其他人。

    “那就......司空星辰吧,修炼到跟司空星辰一样厉害,加上智取。智取很重要,珠珍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智商,越危险,越冷静,越能快速分析得出对策。她不仅发现了五大护法相互克制的规律,还能利用他们的能力对抗他们,我非常欣赏她。”

    “你不是说还有两个人有神之力吗?”

    宋桓挥手切换镜面,先后浮现两张面孔:“南风陆延,花间顾花离......天哪!”

    “怎么了?”俞长老见他瞪大眼睛,用力抓着云面,有些惶恐地问道。

    宋桓指着顾花离的手指微微颤抖,对着俞长老说道:“她......完全长在我审美点上,我要娶她当老婆!快叫她上九重天!”

    “......”

    “俞,求你了,我真的很寂寞很孤独!呜呜呜。”

    “滚。”

    昏暗湿冷的房间内回荡着“嘶嘶”声,小柔恢复神智,感觉到自己的右脚被人死死抱住,光线太暗,看不清求救的男子的面容,他那难辨性别的嗓音连同蛇声一齐在屋内回荡:“救救我!救救我!”

    突然,一道烛光从不远处的桌子上亮起,佟清如坐在发黑的木凳上,亲切地对着小柔笑道:“你不是一直在找这个人吗,我现在把他带到你面前。”

    小柔再次看向脚边跪着的人,他脸上的泪水跟鼻涕糊成一块,依稀可以认出他是易影。

    “他不是我要找的人。”小柔虚弱地说道。

    “你要找的人已经死了!”佟清如重重地说道,随后把易影吸附在他右手上,一并吸入易影身上冒出不规则的黑气,“既然他不是你要找的人,死了也无所谓吧?”

    “对......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救命啊,我还不想死......”

    易影一只手痛苦地抓着那只右手,一只手伸向小柔,似乎是在向她求救,慢慢的,他的眼眶里面只剩眼白,嘴角留着口水,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救......救......”

    小柔别过脸去,心里不断对自己说道,易影是妖魔,不能救,知风才是他要找的至纯至善之人。就在易影吐出最后一个“我”字时,小柔回想起梦里那个穿着宽大衣袍的男子,他那瘦削的身影与易影重叠一起,她忍不住叫到:“放......放开他......”

    “既然他不是你要找的人,杀了也没有关系吧?”

    佟清如将易影的身体轻盈地甩到小柔旁边,然后灵活地扭动着全身的关节,双手长出又长又尖利的指甲,小柔有个预感,这一招下来,身旁这个痛苦地蜷缩着身子的妖怪将灰飞烟灭。

    “不......”

    小柔用自己孱弱的身子抱住易影,有阵舞动的狂风从背后吹来,她始终紧闭着眼睛,没有等来攻势,她回过头来,有一个身影举着剑挡下了佟清如的攻势。

    “三夭,你一而再三地阻挠我,是想与我为敌吗?”

    “哎呀哎呀,我可没想跟你对着干,”举剑男子的声音慵懒而低沉,小柔认出是之前说最后一次救佟清如的男声,“不能杀锦年是因为盟约规定不能动南风馆的人。不能杀易影,纯粹是我的私人恩怨。我救过你,你也该还我人情吧?”

    “看来当初抽离魔性的时候没有剥干净,你还带有黎耀的人性一面。”

    “也许吧。黎耀亏欠林盛的,我三夭还给易影。不要动他。”

    “若我不答应呢。”

    周围的蛇聚集过来,围在佟清如和三夭身边。

    “别忘了狱都能有现在这般井井有条的秩序是谁的功劳,是我,是我在妖魔的世界里建立了等级制度,你们才有机会统治狱都!杀了我,狱都便会回到从前,内部互相残杀,永远不可能统治五陆。”

    小柔松开抱住易影的手,逼着自己尽快思考这些对话,他们是谁......

    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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