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二)

    叶知风与小柔一见如故,二人找了一间茶馆坐落在楼阁之上闲谈,方知小柔自幼在墨兰山长大,难怪她身上有一种与容夜晓思相近的儒雅端庄气质。

    小柔天生患有怪病,多亏墨兰山医师的精湛医术才勉强存活至今,可惜呕血的现象越来越频繁,她深知自己命不久矣,便萌发了外出游历的念头。

    “我想看看五陆的奇山秀景,更重要的是,我想找一个人。”

    小柔拿出一卷画像,一边缓缓打开,一边自述幼时常做的怪梦,梦里她一直在追寻一个男的背影,就在前不久,她在墨兰山遇见了有相似背影的男人,于是跟踪他来到此地。

    知风看着画中面相阴柔的男子,竟觉得有些眼熟,或许是在下雪天暂住的这段时间,有过擦肩而过的缘分也说不定。

    “我在想,他会不会是我的亲人呢?”小柔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液,说道:“我是叔叔捡来养大的孩子,他也是一位道士,也许你认识他?他叫佟清如,我随他姓,全名叫佟清柔。”

    知风努力回想这个名字,好像从来没有听过.......也正常,在缥缈修仙的人那么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

    “虽然叔叔待我很好......可是我还是想找回家人......”小柔小声嘟囔着,拿出戴在脖子上的细红绳,红绳串连着一小块水滴状的琥珀,看着并非贵重之物,她却十分珍重地握紧晶莹剔透的琥珀,说道:“那男子神出鬼没,不像普通人,我半跟半猜地来到这,终于在一间名为落日的客栈发现他。”

    是知风住的那间客栈。

    “他点了一桌菜,一个人在角落里坐了一晚上,一筷子都没有动,不知道是在等谁。等到子时,他就走了。”小柔又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用麻布包裹着的小物品,“我在他坐着的椅子上发现这个东西。”

    知风拆开一看,是一块约五厘米的黑色长方体,他拿起来左看右看,除了出奇的重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就这样拿走了?”

    “是啊。”小柔理所当然地说道:“这又不是值钱的玩意,我不拿走,店小二也会当成垃圾处理掉,既然是垃圾,我怎么就不能拿走呢。”

    知风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弱弱地说道:“有可能是约了什么人在那交接呢......”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柔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在墨兰山也见过这种长方体黑块。”

    “你认为这是什么?”

    小柔左看右看,确定周围的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凑近知风耳边,说道:“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你给我的感觉十分亲切,相信是个可信之人。”

    她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认为这是魔的心脏。”

    “啊?”知风拉长了尾音,又摸了摸黑色长方块,没有感应到任何能量,“其实......我是一名道士......”

    “你认识我叔叔?”

    “不认识......”

    “这个东西......没有生命迹象。”

    “我只是个将死之人,不懂什么修仙之术。但我总觉得这是危险的东西。”

    黄昏的金光越过围栏,照射在她身上,将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衬得熠熠生辉。知风没有缘由地相信了她说的话,问道:“要不......我陪你调查一下?”

    “啪”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楼惊堂木的响声吸引了许多围观群众,知风跟小柔也安静下来听故事。

    “书接上回,百岁神女南风陆晚莲与花间李墨源在修学期间喜结情缘,经历重重困难,二人终获族人首肯,定下婚期......”

    “陆晚莲与李墨源情投意合,为什么大家要反对他们在一起呢?”

    小柔托着下巴问道,看来她对七大仙门的事一无所知,知风低声说道:“花间醉内部流派错综复杂,以追求与天资超凡的高手结亲为荣,他们坚信天才与天才的结合必定诞下绝世高手,从而达到一统花间醉的目的。南风馆人才辈出,尤其是陆晚莲前辈,更是精通剑术,许多高超罕见的剑法都是出自陆晚莲之手。李墨源出生花间醉,很难让人不怀疑他靠近陆晚莲前辈的目的......”

    知风一边回忆着苏泽、苏绎说过的话,一边盯着小柔的表情,她始终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一件后果很严重的大事,“唉,世人的刻板印象就是如此,他们总觉得出生低微的与高贵之人结合,必定是带有某种不纯动机的。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呢?”

    “嗯......能让陆晚莲前辈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他们一定是彼此深爱着的......”

    “噗......看你年纪轻轻,懂什么是爱?”

    知风的脸色刷一下涨红,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你看着跟我年龄相仿,已有过心意相投的恋人?”

    小柔摇摇头,收起那张披头散发的男子画像,说道:“我的内心告诉我,我的心里有这么一个人,我一定要找到他。”

    “你不是说他留下的东西是......万一,他是个坏人呢?”

    “那也要找,找到他,问清楚。”

    知风有些放心不下,她的身体那么虚弱,出了事怎么办。犹豫片刻后,他开口说道:“我陪你找吧?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诶?真的吗?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但十分投缘不是吗?”

    小柔带着笑意,抹了抹唇上的血迹。

    楼下的戏说到兴头上,传来一阵喜讯之声,李墨源在故事中的大婚之夜中剑身亡,陆晚莲从此封闭内心,踏上寻找红瞳魔女的复仇之路。

    “你既然是道士,可见过红瞳魔女?”

    知风的心跳漏了一拍,紧张地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不曾见过。”

    缥缈之上最近九阳宫的医疗室外,聚集了几大权威人物,有的翻阅医书,有的来回踱步。宁念泠抓住秦书白,示意他不要走来走去,好让人心烦。

    宋镇溪静静地翻阅着司空星辰带回的宋珠珍札记,嘴上一言不发,其实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不知过了多久,俞长老走了出来,说道:“伊夜暂无大碍,过会伊雯就会醒来。”

    宁念泠松了口气,拉着宋镇溪到一旁说道:“宗主,我有一事相求。四天后是陆晚莲下葬的吉日,我的爱徒想回去一趟,这一去时间自然是不够的,能让伊雯用道法自然......”

    “他们身体还虚弱,需要多多静养。”俞长老话一出口,被宁念泠瞪了一眼,急忙补充道:“让司空带她去找知风吧。”

    “叶知风?”秦书白不解地问道。

    “嗯。听司空说他已领悟神之力,顿悟道法自然对他来说已非难事。”

    “领悟是一回事,能不能掌握又是另一回事......”秦书白担心道。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多磨炼。”俞长老眯着眼,抚摸着胡子说道。

    宋镇溪默许地点点头,合上书后走向室内探望他的两个孩子。宁念泠则飞身去找司空星辰,医疗室外只剩俞长老师徒二人,秦书白听见俞长老轻声叹息道:“唉,如果她还在,看见自己亲如己出的两个孩子如此易怒易躁,会作何感想呢?”

    夜色渐深,茶馆的热闹只增不减,而小柔已疲惫不堪,知风送她回身后的客栈后独自回落日客栈休息。

    “喂,知风!”

    知风刚走上梯子,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她,回头一看,锦年兴高采烈地向他招手,一旁的周青词对着他微微一笑,杏南音正专心致志地夹着菜。

    上次墨兰阁一别后已过七天,皆因他们重伤未愈,御剑飞行的时间比一般返程时间晚了许多,知风得靠伊雯的道法自然,比他们早早来到下雪天休养。

    “你们还好吗?”

    “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准备在此休养一日,再回缥缈。”

    周青词把知风招呼坐到对面,为他夹了一块肉,锦年顺势也夹起一块肉放到他的碗里。他原是饱腹状态,又不忍拒绝她们的好意,只好再吃一顿。

    “好像经此一役,我们变成了好朋友了......”

    “哈?”

    周青词跟锦年同时挑眉,又互相白了一眼,锦年说道:“你是我们墨兰阁的大恩人,我才对你客客气气的,但是他们嘛。一个没落仙门,一个墨兰阁的叛徒,还没有资格跟我做朋友。”

    “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配跟我周青词称朋道友?”

    “哼。”

    二人哼哧一声,很不愉快,杏南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默默吃着碗里的饭。知风对他很是佩服,这一路肯定听了她们不少的争吵,他突然想到小柔,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生气时候的模样。

    次日,知风早早起床去找小柔,刚下楼就撞见正在吃馒头的小柔,没想到她起得比自己还早。他们吃完早饭后,一手拿着地图一手拿着画像,从下雪天的城门开始找,一间商铺一间商铺去问。

    随着烈日高照,小柔脸色愈发苍白,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路人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她讹诈一笔。

    “你还好吗?”知风担心道。

    小柔靠在石墙上擦汗,露出坚韧的笑容,说道:“无碍。继续。”

    知风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柔弱的少女只身一人从墨兰山来到下雪天,这种毅力何等的让人敬佩,这也说明了画中人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大约找了十来家店,一共有两人说有印象,但却没有人知道画中之人是谁,又去了何处。知风对着画像看得入神,他越来越确信自己见过画中的男子。

    太阳缓缓地移动位置,躲藏在片片浮云之上。

    小柔扶着一棵树呕血,微风吹过带来满天的白色梨花,她习惯性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抿嘴一笑,竟生出一股悲凉的气息。

    下雪天的主干道上空无一人,两旁客栈飘出一缕饭香。知风提议道:“已经正午,我们吃个饭休息一下吧?这里离我住的客栈比较近,去那?”

    “好啊。”

    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小柔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知风急忙扶住她,又很快地被一只手用力推开。推开知风的人另一只抱着小柔的腰,以免她摔倒在地。

    “叔叔!”

    小柔提高音量,立马稳住步伐。

    佟清如模样约三十五岁,盘着发髻,蓄着一字胡须,两边的鬓发已白,脸上却没有半点皱纹,淡蓝色衣袍能隐约看出褪色的痕迹。

    “这是知风,我的朋友。”

    小柔对着知风使眼色道,他会意上前,正要鞠躬,佟清如说道:“你这身子骨是怎么撑到这里的?找不到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对不起啊叔叔......我看到他了,我说过的,梦里那个人,他就在这里......”

    “没有墨兰山的草药,你这身体撑不了多久,跟我回去!”

    “不要!”

    小柔躲到知风身后,他赶紧说道:“小柔......姑娘身患怪病,墨兰山群医这么多来都束手无策,何不让她上缥缈看看?也许宗主有医治的办法......”

    佟清如一脸才发现他在旁边的惊讶表情,知风补充道:“我是缥缈的道士叶知风。”

    “我从前也是道士。”佟清如说道,“这病缥缈没办法医治,我才选择去的墨兰山。谢谢这位道长的好意,小柔必须跟我走。”

    他眯着微笑给人一种不可拒绝的气势,小柔气馁地败下阵来,说道:“我会跟叔叔回去的,我有话对知风说。”

    小柔把知风拉到不远处,将怀中的画像交给他,小声说道:“知风,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请你帮我完成心愿......”

    知风偷偷看了一眼佟清如,他挂着笑容站在原地,没有要干预他们的意思。知风接过画像,小柔又把脖子上戴着的琥珀摘下来,说道:“我叔叔捡到我时我身上就戴着这个,可能是亲人留给我的信物,你若找到那个男人,把这个给他看看。”

    “咳咳。”

    佟清如故意咳嗽一声,催促他们赶紧结束谈话,小柔踮起脚尖靠近知风的耳朵说道:“我会找机会来找你的。”

    “拜托你了。”

    小柔当着佟清如的面大声说道,知风接过琥珀,看着她小碎步跑向佟清如,整个身体倾倒在他身上。知风吃惊地伸出手想去扶,佟清如抱起昏过去的小柔,似乎是在对知风解释,说道:“只是太过劳累,睡一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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