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

    李怀玉肯定地点点头。

    他微微蹙起眉头,抬起脱臼的腕子朝姚铎晃了晃,当着花纭、盛誉还有容蚵的面,竟“悲伤”又“委屈”地说:“遇棠哥,本王好痛。”

    大冬天的本来就冷,李怀玉激得姚铎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盛誉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地往姚铎脸上瞥,只见姚指挥使脸色儿青一阵白一阵的,努力地做吞咽的动作,应该在极力克制刚吃的干粮涌上食道。

    花纭才反应过来手上疼,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冒血的伤口,疼得她直倒吸凉气。

    盛誉听见花纭的叹息,才堪堪从姚铎脸上错开目光,从怀里取出干净的手帕,顺便帮花纭将伤口包扎。

    姚铎看见小太后受伤了,心道等沈鹤亭回来瞧见了,非得把他跟盛成蹊送忘川那边双宿双飞去。

    “殿下你这是作甚?”姚铎撇嘴,非常尴尬地说,“堂堂摄政王,唤臣一个锦衣卫‘哥’……实在不合适。”

    李怀玉还有些不愿意,这时候表情倒是丰富了,花纭斜眼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都像个唱戏的伶人,心想这楚王怕是个真疯子——

    一会张牙舞爪似嚣狂之臣,一会安静低调得好似不存在,现在又是一副娇软得没骨头的样,这个膝下一帮子孩子的男人,居然能嗓子拐着弯跟另一个男人讲话。

    “怎么不合适?以前我们一同在王府时,本王也是这么喊的呀。”李怀玉没注意到花纭打量的眼神,此刻他心思全放在调侃姚铎身上了。

    “王府?”容蚵面露难色,用异样的眼神瞅姚铎,“姚指挥使,你们锦衣卫还得用那个……伺候主子啊!”

    “容相真会说笑,”姚铎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乜视容蚵,冷道,“不过下官还是请容相莫要乱讲话,小心追悔莫及。”

    彼时李怀玉的眼神,也是这么告诉容蚵的。他“啧”地一声,提提腰带,识相地退了出去,甚至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前厅的房门。

    “楚王究竟想干什么?”花纭手疼,没时间看李怀玉发疯,开门见山地问他。

    李怀玉转过头,朝花纭笑,看着人畜无害的:“当然是迎接太后娘娘回宫啊。”

    花纭举起受伤的手:“这就是你迎接哀家的方式?”

    “要怪就怪臣眼拙,错把盛大人看做要害太后娘娘的歹人,何况那是娘娘非要替盛大人夺剑,受了伤,怎么不怪罪盛大人呀?”李怀玉又疑惑地反问道,“可娘娘为何会出现在那里?等等,臣是不是应该问,娘娘为何会出现在沈宅,而不是宫里?”

    花纭看着他的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他:“哀家回京时,宫门下钥了。”

    李怀玉当面就拆穿她:“娘娘撒谎。因为臣一早就告诉侍卫,倘若太后归来,便是宫城下钥,也得开门迎娘娘回宫。”

    “再多借口,都无法这道伤狡辩,”花纭回怼道,“你提剑潜入沈宅,还让容蚵带兵与姚指挥使对峙。楚王,到底是谁在说谎,谁在居心叵测?”

    “意外,”李怀玉指指她的手,“娘娘休想屈打成招。”

    也不知道现在是谁高坐上位,还屈打成招……花纭懒得跟李怀玉费口舌,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哀家不会跟你回宫的,楚王还是莫要白费力气。”

    “真的吗?”李怀玉颇为难过地说,“娘娘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花纭剜了他一眼:“你休想。”

    “这可真是……太遗憾啦,”李怀玉抖抖袖子站起来,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容蚵!”

    说罢,花纭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呐喊。

    “娘娘——”

    容蚵又踹开了房门,她看到他手里提着被打到血肉模糊的紫阳。

    破晓天光之下,紫阳一只眼睛亮晶晶,有泪往下淌;而另一只眼已经被铆钉钉穿,现在还有汩汩的血往下流。紫阳背着光,花纭看得触目惊心。

    心咚咚咚直乱窜。

    她蓦然看向李怀玉:“你威胁哀家?”

    “哪有,”李怀玉走到花纭身后,抬起双臂搭在她肩上,贴着她耳畔说,“本王之前只是想跟紫阳姑姑聊聊,可是姑姑不好好答本王的问题,非要自己往钉床上撞。”

    他那两只手像极了箍在身上的刑架,花纭动弹不得,再次看向紫阳。

    “娘娘……”紫阳瘫软在地上,一个劲地冲花纭摇头。

    花纭怔然。

    紫阳是沈鹤亭的人,她被李怀玉抓了,为何自己跟沈鹤亭没有一个收到了消息。

    坤宁宫不仅有紫阳,还有个日夜趴屋顶的投桃,那是个机灵的小少年,见到姑姑被抓,怎么就不知道往北边递消息?

    难不成投桃死了?可投桃若是死于李怀玉手中,姚铎能不知道?沈宅里的周伯能不关心?

    除非眼前这“紫阳”就是个诈。

    花纭一把甩开了李怀玉,径直冲向“紫阳”。她踉跄越过门槛,推开碍事的容蚵,双手提着紫阳的衣领把人拎了起来。

    手掌很快又勒出了血,她浑然不顾,只晓得把人拉得近些,好让她看清这人到底是不是紫阳。

    她使劲看那只还算清明的眼睛,竭力透过夜的黑暗,看向眼眸中的大海。

    紫阳是无比聪明且无比善良的女人,她的眼睛是无比清澈又无比真诚的。花纭肯定不会忘——紫阳是满宫上下,对她最好的人。

    但眼前这位……花纭犹豫了。她越发感觉看不清,看不清“紫阳”在眼泪之后的眼神,看不清藏在瞳仁后面的人心。

    “姑姑……”花纭腾出一只手替她拂去额前湿发,嗓子颤抖着说,“你真的是紫阳吗?”

    女人疯狂地点头。

    在她们之后,是饶有兴趣的李怀玉,他甚至靠在门边,双手抱胸地看着小太后与紫阳。轻松畅快的样子,就差哼出歌儿来。

    姚铎斜眼瞥李怀玉,恨不得现在就捅死这疯子。可沈鹤亭又有令,除了他本人,谁都不能动李怀玉分毫。

    盛誉站在一厅角落,正用陌生的眼神面对眼前的姚铎与楚王。

    他或许是太迟钝了,曾经所熟悉的、鄞都的一切人与事,此刻也浑然看不清了。

    小太后亦是。

    她之前自诩一眼便能看透何为谎言、何为真心话,如今与紫阳近在咫尺,“答案”垂手可得,却也认不得,眼前的紫阳还是不是她依赖的姑姑。

    花纭纤细的手伏在紫阳血迹斑驳的脸上,她闭上了眼镜,用触觉去辨认。

    随着她的手挪移,紫阳的泪是越涌越多。

    当手伸进紫阳湿热的发间,花纭陡然睁开了眼睛。她惊诧地乜视紫阳,登时眼中流出一抹狠意。她指尖一勾,撕开那处缝隙,将一整张脸皮都“撕”了下来!

    一抹细微的血色,划过空气。

    “啊——”一边的容蚵顿时捂住了眼睛,被吓得喊出了声。

    李怀玉的笑声适时传来,犹如恶鬼的哀鸣,穿越忘川,袭向人间。

    花纭手上提着血淋淋的皮肉,愣愣地看向跪在地上、没有头发、没有脸皮、一摊血红的“女人”。

    恐惧到了巅峰,不会大吵大闹,而是极其木讷的。

    提着头发的那只手,已经抖如筛糠。

    花纭缓缓转过身,霎时有不识趣的风荡起少女与她手中他人皮囊上的长发。一直光亮的眼眸,此刻竟了无了光。

    她将那坨头发拎到自己面前,用另一手拨开悬着的青丝,漫无目的地看向另一头。

    只有李怀玉的脸,被月光映得白得像瓷。

    他在笑,他始终在笑,嘴角不会累似地笑。

    我真的认识他吗?

    花纭问自己。

    李怀玉,你想要的,是我的命吧。

    花纭喃喃地跟他说:“李怀玉,哀家跟你回宫。”

    “娘娘不要——”她身后的女人尽力向前一扑,抓住了花纭的脚踝!

    花纭根本不敢回头,她傻傻地低头看那两只青筋暴起的手,用一股近乎毫无人情的声音说:“可你不是紫阳。”

    那女子依然用破锣似的嗓子嘶吼道——

    “娘娘!奴婢就是!就是紫阳!您再好好看看!求您了!不要回宫!不能回啊!”

    只觉脚踝上的力越来越轻,遍体鳞伤的女人力气全用尽,可也挽留不了花纭。

    李怀玉用另外一个女人的躯干,披上紫阳的皮囊来威胁自己。

    花纭明知道这是李怀玉的把戏,但她必须选跟他回宫。

    今日之事,足见李怀玉之疯癫。今天是用他人换亲人皮,那明日呢?他会不会让她仅剩的亲人朋友,在自己面前惨绝人寰地离去?

    花纭不确定。

    沈鹤亭还在鄞都之外,英雄林中还有困兽犹斗的花氏与蒲氏。李怀玉已经跟他们撕破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沈鹤亭背后刺出致命一击。

    她已经失去了父亲母亲、姊妹兄长,她不能再失去爱人与挚友了。

    花纭能做的,也只有在沈鹤亭李怀璟回京之前,将李怀玉能拖一日是一日。

    即便以卵击石,即便李怀玉是个未知且强大的对手。

    因为她要保护她爱的所有人。

    花纭挣开那女人的手,径直向李怀玉走去。

    “哀家跟你回宫,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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