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天空静静地挂着，广场很多弟子都自行休息了，许多照明器都熄灭了，陈幼仪也熄灭了她这个区域的灵器，然后从介子手镯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球，她输入灵力摇一摇，那个透明的球就亮起来，球内白色的粉末在摇晃中旋转飞舞，霍惊雨凑过去看，是一个小巧的照明灵器，但是内里被放了一些粉末和一座小木屋，屋顶被粉末覆盖，屋前有一个绿色的尖尖小树，树上挂这些红红绿绿的东西。

    做的很精巧，照明器放置在小屋内里，输入灵器就会从屋子的窗口露出柔柔的光，白色粉末也被输入了一点灵器，摇晃后会一直在球中飞舞。

    霍惊雨看明白了，这是一个雪地中的小屋子。

    陈幼仪看不见实际上离她很近的霍惊雨，她捧着这颗水晶球看了一会，她在现代有一个圣诞节的水晶球，十岁之前的事情她记不清了，当然她现在知道了是因为原主十岁把她剥离出去，她那边一开始的记忆就是从十岁开始。

    当时她只知道自己十岁生日在孤儿院的寄宿学校收到的礼物就是一个水晶球。

    其实她的生日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可能这个水晶球是仓库里去年的，但是她不介意，她很喜欢，觉得很好看，一直带着搬了好几个家。

    她穿来两个月睡前总是条件反射觉得缺了点什么，所以找到炼器堂的师兄师姐，给他们形容了一下，没想到真的被鼓捣出来了，而且更厉害了，一点点灵力可以让雪花飞舞很久。

    其实这个球还没有做完，她打算在做一个圣诞鹿拉车，但是小物件很费时做，陈幼仪是找木灵根的师姐帮忙弄的。

    因为她造这个水晶球很精巧，很多同门都觉得不错，他们自己也造了几个，有的拿去送给了心仪的师妹，有的拿下山去拖家里售卖了，听说卖的很不错，城里很多世家开始流行这个精巧的名环水晶球的夜灯，所以木系师姐最近忙的脚不沾地，都是托她来做小物件的。

    陈幼仪不着急，可以等。

    玩了一会水晶球，陈幼仪就把球拿进帐篷挂在顶上的挂钩上当一个照明了，她准备简单洗个战斗澡就睡觉，虽然有除尘诀，但是她真的很不习惯，她是现代人，睡前要洗澡。

    霍惊雨看着她折腾这半晚上现在挂好那个飘雪的球又走进一个封闭的圆柱里，他不知道这两百年间器修都怎么了，虽然听兄长说现在魔修都退到东州之地，很少有不要命的来中州，但是器修造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而且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先是青钢石编的一个二尺长宽的的网子，又是灵力输入看雪的球，现在又是一石灰色的封闭圆柱。

    霍惊雨的记忆零零碎碎，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是个器修，对于不懂的法器，他选择直接去看看。

    神魂轻易穿过圆柱飘了进去，里面温热潮湿的水雾弥漫，圆柱顶部正像下雨一样淋出湿热的水，水雾中有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白皙的皮肤在湿热水汽中染一点浅浅的粉色，手臂抬起在从介子手镯中翻找着什么东西，满头黑发被水淋湿弯曲的粘在背后，自上而下的水就顺着头顶一路活泼的流到发尾，又从发尾沿着腰间的肌肤像溪流朝向大海，翻山越岭，最后再愉快的经过脚踝，蹦蹦跶跶落到地面终于被一个法器吸收掉了。

    霍惊雨立刻从圆柱中退了出来，耳边还残留着一点刚刚少女在水雾中欢快的清唱，他虽然天生不太懂感情，也没有男女之间的羞耻，但是礼貌他还是知道的，里面那个人，在沐浴。

    而观看他人沐浴，显然不太礼貌。

    陈幼仪：我爱洗澡皮肤好好！

    ......

    霍惊雨彻底收回神识，闭了大半日的眼眸微微睁开，随后又拧着眉头闭上，修长的手指拂过额头。

    他真是越来越不能理解这两百年的器修都在干嘛了。

    连这一代的天才器修都是这副样子，他想起来就觉得皱起的眉头无法抚平。

    算了，还是个孩子，况且暂时也不能动她。

    过去两百年他大多时间都封闭五感和识海，让自己完全成为一个“死物”，中间短暂的苏醒大多都是取用灵石灵符补充山洞消耗的封印。

    他的魂魄如今并不完整，而且也不是一个正常魂魄该有的样子。

    他人无法窥视他的情况，因为他浑身都是封印，从外到内，从衣裳到血肉。

    如今他的魂魄是一道道锁链的形状，锁链彼此交叠，盘成一个球状，内里的东西偶尔不安分的挣扎，有时候挣扎的猛烈些会挣断一节锁链。

    被挣断的部分立刻就会崩碎，然后内里有一些东西冲破缝隙向身体外部消散，大部分都能被□□上的符文阻拦，还有一部分因为速度太快或者裹挟着碎片会突破符文从他的身体逃脱出去。

    两百年间锁链多次被挣断，偶尔有东西逃出去，被拦下的部分随着时间和符文的力量会慢慢聚集出新的锁链将它们缠回中心，而跑出去的现在大多都离他很远。

    他的锁链恢复这些年越来越慢了，也不够坚固，有些重要的的部分被挣出裂缝，看着摇摇欲坠，内里飘散出一丝黑气，在他体内到处游移。

    他记得的事情也越来越模糊了，兄长再提到中州大战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些隐约的概念，无趣。

    他呆在这个两百年，感觉越来越了无生趣，他向来甚少有情绪，而这两百年，终于让他生出了一种名为厌烦的情感。

    他一月前再次苏醒和兄长说他已经快要无法维持封印，而且有一些东西跑出去了，他需要出关去把那些东西收回来，顺便加固封印。

    因为他的魂魄已经形变，只能由他自己感应寻找，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感应不到，所以兄长答应了放他出关。

    他本想着自己独自去出去，但兄长不愿意，这是兄长在这二百年里唯一一次求他，求他不要自己一个人去，让他带上几个随侍的弟子。

    他只觉得有些麻烦，因为他除了收集出逃的东西，他自己的碎片也需要吸收，而因为碎片离体，吸收时需要把碎片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然后吸收到体内再转变为锁链。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过程，修为过高的修士容易无意间打断和影响恢复原状的碎片。

    他觉得他现在可能都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正常人或者修士是不能随便修改灵魂的，更别说让修改过的灵魂分割成碎片离开身体，收回体内后又要转化其形态。

    即使是高阶修士元神出窍也不能以这种方式飘散在外几十年或几百年。

    他算什么呢，他可能算个器具？

    他问过兄长，兄长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溢出些湿润，平时严肃但对待同门温和慈祥的掌门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他已经开始厌倦当一个器具了，厌倦了待在洞里看一场又一场的大雪。

    他不能体会也不能理解兄长的想法，他是偶尔有一些情绪，但那些不是情感，他不懂感情。

    不过最后他还是妥协了，答应兄长带上几个低阶一些的晚辈，眼看还有不到十日他就要从洞中出关，只是观看了第一日的遴选他就觉得头疼。

    其实别的也还好，大多中规中矩，也看到一些资质凑合的晚辈。

    除了器修，准确的说是除了陈幼仪。

    他难得一天之内接连有了一点好奇和无语的感觉。

    霍惊雨在早晨透过空中镜就发现了几百位弟子中，有一位紫竹峰的弟子很特别，有多特别呢？

    他发现她体内有一小块属于他的碎片。

    比起这两百年丢失的碎片来说算是很小了，应该是近几十年丢失的。

    他的封印越来越脆弱了。

    碎片容易被纯净之灵吸引，但纯净之灵一旦融合了碎片就难以剥离，需要在对方死亡之时方可取出，缺失生机的碎片才会离开寻找新的附着。

    他内窥过陈幼仪，这块碎片融合的很深，她是紫竹峰的弟子，他难道要杀死她？

    内窥时霍惊雨是考虑了这个可能性的，不过想想暂时算了，这么一小块定不了太大用处，寰灵宗是禁止残害同门的。

    他一旦动手就会被察觉碎片的事情。

    他只好暂时留着她。

    但是毕竟是自己身上的东西，他潜意识有种亲近的感觉。

    比起自己体内现在暗淡狰狞的锁链，那块碎片小小的，散发微微的柔光，干净明亮，只有他才能看到，感觉到。

    他想起陈幼仪晚上拿出的那个会发光下雪的球，就和那个差不多吧，让人看了有一点莫名舒缓安抚的感觉。

    碎片和锁链之间本是一体，靠近的时候他感觉到体内的锁链也有被轻微的影响到一点。

    伴随他两百年躁动的疼痛今日因为神魂跟着陈幼仪一整天，细小的，散发柔和光芒的碎片顺着神魂让体内交缠的锁链也稍微平静了一点。

    碎片之间会互相影响，留着她当个后路吧，霍惊雨想。

    而且他看她吃饭和守炉的时候隐约总觉得场面有一些眼熟，感觉有一些关联的记忆模模糊糊，像是深不见的潭水被丢进一片羽毛，轻微的泛起一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