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处僻静之地。

    周遭空旷，鸟叫声都听得不大通透，才下过雨，潮湿的泥土地面上静静立着一块墓碑，深刻在碑上的字鲜明，在雨滴的浸润下显出暗沉的黑。

    啪啦——

    黄色的纸钱被一沓沓投入碑前的一小撮火焰之中，随着火舌的吞噬，很快接连化作零落的黑色碎屑，洇入湿润的土壤中。

    烧纸的人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惆怅。

    “徐兄，”李郴毫无顾忌地坐在地上，手中的纸钱慢慢往前递着，“我没用，不能给你找个好居所，你先将就住，等我做了皇帝，就给你迁个好地方。”

    身后的护卫围了好几圈，黑压压一片，此刻纷纷侧目，彼此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噤若寒蝉。

    李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活动了两下肩膀，忽然笑出声来：“你说说你，真够倒霉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多余给你写信了。”

    他呵呵笑着，眼神却森然。

    “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个交待。”

    李郴盘坐在墓前，声音近乎微不可闻。

    ——

    宣岭知府最近心情颇好。

    自改稻法下来，他手底下收的地愈发多了，等过一阵，那伙抗议的刁民声音小些，他再狠捞一笔，便打算彻底告别官场，回乡养老去了。

    宣岭并非什么水土丰沃之地，耕田少，油水不多，他在这儿待了好些年，也没赢得个大富大贵，比不上镐京城里那些达官显贵。

    他轻叹一声，摸着下颌蓄着的长须，轻松得意地迈进了自家府邸，仆从连忙上前迎接。

    快步进了书房，他最后一次提起笔，准备劝诫自己的几位同僚，见好就收，上头已有清查的端倪了。

    手中笔墨翻飞，这老头心中欢喜，手底下的功夫也逐步放快。

    一封书信很快拟好，小老儿幸灾乐祸地捏着这张折子，思绪飘飘，开始了对自己情净闲适的乡村野老生涯的幻想。

    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个瘦削的黑衣人走了进来，看不清脸。

    “你是谁？怎的不知应一声就进来？”小老儿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梦之中，竟不以为意。

    “唐突了。”

    黑衣人说着，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捻起了那封墨迹未干的书信，在老头几乎要瞪出来的两只眼珠子面前，缓缓将其撕了个干干净净。

    他随手一抛，纸屑便飘了出去，从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如同陵前白色的纸钱，有几片沾到了老头颤抖的胡须上，模样十分滑稽。

    “这档贪害生民的好事，你做的倒是得心应手。”

    黑衣人的声音从面罩下传了出来。

    他手中模模糊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老头眯着眼睛，才逐渐看清，他的恐惧与死亡一并到来。

    那是一把匕首。

    寒光飞闪，利刃轻松划破了衰老的皮肉，毫不客气地撕开了那个富贵的喉咙。

    持刀的黑衣人松了一口气，招呼着门外的另一个人，两人一同沉默着处理了眼前这腥煞的一幕。

    杀人放火，熟稔至极，他们彼此间早已不需交流。

    “啊呀，走水了！”

    在一声声迟来的惊叫中，两个人的身影很快隐匿起来，消失不见。

    回京的路还长，离开宣岭之后，二人略作休憩，等待着天亮启程。

    篝火噼啪作响，零碎的火星四溅，两人一路沉默，谁也没先开口。

    “大人，你的事儿快做完了吗？”

    林轩问的是她来镐京城所求之事，他语气随意，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万庭栖当然不会说，她没吭气，林轩倒是自顾自讲起了自己的事。

    “我以前跟妹妹一起在外面讨生活。”

    “她大概这么高。”

    他将手伸出来，努力向上抬起，比出了一个大概的高度，过了几秒，却像是记不清似的，手掌慌忙地上下浮动，最终停在了一个确切的地方。

    “这么高。”

    林轩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激动。

    “她叫什么？”

    “叫绾绾，她会弹琵琶，也会跳舞。”

    “真好。”

    这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行动，平平无奇，万庭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会想到说这些事，但她选择去听。

    出来做这种差事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亡命之徒，若不是穷途末路，万万不会想到深陷其中，多数都做不长，有的是年龄大了，身体不再能支撑，更多的，是死于敌手。

    林轩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在天将明之时，一只箭无声地冲了出来。

    万庭栖瞧见了那道寒冷的光，她没来得及做出任何举动，张开嘴巴，声音勉强泄出来几丝，伸手想要推开火堆对面的人，对方见她反应奇怪，便也扭头去看。

    箭扎中了他的胸口。

    似乎是感觉到不可思议，他冲万庭栖眨了眨眼，沉浸在回忆之中，林轩动作带了点迟缓，他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想要做出一个微笑来安慰她，但显然已不能了。

    他的身体像一片干枯的叶片一样倒下去，眼睛没有闭上，漆黑的瞳孔直视着初生的太阳。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