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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三)

    “她不需要漂亮,不需要开朗,不需要性格好,我就会喜欢她。”

    况且,她很漂亮。

    “走吧。”萧长矜吃完冰棒,站起来,把棍子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杵着拐杖往前走。

    李凯挠挠头,似懂非懂地跟在后面。

    额前的碎发松松垂下,草丛边,江苔生在喂一只小花猫。

    手中挤着鱼干,她的眼神温柔而专注。

    “猫猫,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小猫“喵”了一声,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蹭了下江苔生,她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

    因为它还有妈妈。

    不远处,浑身脏兮兮的母猫静静地看着孩子。

    这只母猫很警惕,不亲人,也许是受到过伤害的缘故,它走路也不怎么顺畅,常常被附近的其他小动物欺负,只能去臭水沟附近找食物,经常吃不饱。

    然而小猫还是愿意跟着它,因为它是它唯一的母亲,它也是它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

    “姐姐知道了。”江苔生颔首,又掏出来两包小鱼干,挤在地下。

    小猫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回头看着它的妈妈。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她知道,她不离开的话,母猫是不会上前来吃东西的,于是她站起身,紧了紧书包,回家去了。

    -

    “啊!”萧长矜畅快地大叫一声,瘫倒在他的大床上。

    真是久违了啊床兄,好几年没睡了吧。

    “你这药,能吃吗?校医院靠不靠谱啊?”江凤身上系着围裙,絮絮叨叨地走到门边问。

    “能,靠。”萧长矜趴在床上,浑身疲惫,只想睡觉。

    “还有这瓶药,得是进口的吧。”江凤走进来,晃了晃手中橘色包装的药瓶子。

    萧长矜抬头,看了一眼,说:“校医院补贴的。”

    然后把脑袋陷进被子里,再也没看他妈。

    江凤又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

    她无可奈何,上前扯他的被子:“你这孩子,起来把鸡汤喝了再睡,放了两根人参呢,好好补补。”

    “妈妈。”

    天黑了,江苔生打开家门,门口的落地灯自动亮起。

    昏暗的客厅,楼梯旁,趴着一个女人。

    江苔生走过去,浓郁的酒气便向她袭来。

    姚淑云穿着红色的吊带长裙,雪纺蕾丝开衫被撇在一旁,长长的棕色卷发顺肩垂下,发尾湿哒哒的。

    她蹲下来,艰难地将她翻了个面。

    姚淑云咕哝了一声,吐的酸水把胸前濡湿了大片。

    她知道她又喝醉了。

    江苔生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母亲,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仰头看,华丽的水晶灯盏上有微光。

    “妈妈,为什么,我是您的女儿?”

    江苔生没有像以前一样帮母亲收拾干净,她默默地跨过她,跨过那摊秽物,自己上楼回了房间。

    2012年11月21日。

    他崴伤了脚,我很担心,跟在他身后。

    他回头了两次,我真怕他看到我。

    ……

    月亮,在郊野富人区缓缓升起。

    江苔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终于被他看到,不幸被他看到的梦。

    “要迟到了!”也许是昨天活动多累着了,萧长矜睡得太熟,醒来时早自习都过了。

    幸好今天是英语早自习,英语老师不常来守。

    萧长矜抓起外套便从床上蹦起来往外跑,江凤和萧卫国都不在家里,应该是去上班了。

    他随手往兜里塞了个小面包,蹬上自己的山地自行车就往学校冲。

    校道香樟繁盛,四季常青,冬天的太阳暖洋洋的,前面走着个人,萧长矜放缓了速度,去找停车场。

    他以前不常骑车来学校,过了七八年,学校的地标建筑也忘得差不多了。

    “哎同学,停车场是在这附近吗?”萧长矜在那女生身后刹住了车,开口询问。

    女生止住脚步,披肩的头发微动,脊背僵直,好像整个人都站在阴影中一样。

    加上她瘦瘦小小的,萧长矜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冬天,再多的衣服,都不能帮她抵御住寒冷。

    看女生不回答,他以为她没听到,拨了下铃,又问了一遍。

    女生脑袋微侧,他以为她要回头跟他说话了,她却又扭过头去,见鬼一般地跑了。

    长长的香樟道,萧长矜单脚撑住山地车,看着那个女生越跑越远。

    校服穿得规整,身材瘦小,明明校园阳光灿烂,她却仿佛头顶自带乌云。

    他眯着眼,舌尖顶了顶脸颊,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

    这不是江苔生吗?

    而她已经消失在了树影里。

    该死。萧长矜有些懊恼,他刚刚怎么会认不出来她呢?

    她又为什么见到他就要跑呢?

    不过,十四岁的时候,他确实是不认识她的。

    在那个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年纪,他又怎么会留意一个话都没说过的女生呢?

    中午第一节是书法课,水得很,书法老师教了个新字的写法就让自己练,课后交份作业。

    萧长矜字写得不错,他叼着毛笔,用钢笔在草稿纸上刷刷练,写完自我欣赏一番。

    同桌迟宇狗腿地凑过来,“矜哥,写啥呢,帮我写张呗。”

    “去去去,有你啥事啊?”萧长矜顺手将草稿本翻了个面放在一边。

    说是这么说,还是用毛笔给迟宇写了个字。

    迟宇如获至宝,捧着宣纸,两眼放光:“作业有着落了。”

    很快,萧长矜的座位旁边排起了一条小队,男生女生都有。

    书法老师教完一个同学写字,回过头一看,好奇道:“你们干啥呢?”

    “老师,没干啥,观摩书法大神写字。”周散吊儿郎当地打哈哈。

    萧长矜羞耻捂脸。

    “噢?有多大神?”书法老师摸摸下巴上的白胡子,仙风道骨地走了过来,眯着小眼睛看了半天萧长矜桌子上的宣纸。

    “咋样啊老师?”有胆子大的男生问。

    “嗯,还可以。”书法老师肯定地点点头,“我帮你拿去参加校艺术节去,明年市里的书法比赛也可以试试。”

    “哇噢——”大家开始起哄。

    萧长矜一脸听之任之,他不怎么在意这种事,而且,这里只是个梦,或者说,不是他的时空,得不得奖,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天的课安排得特爽,书法课之后就是体育课,身娇体弱的迟宇向来不喜欢上体育课,恰好他有天去医院体检查出了有先天性心脏病,从此就有了块免死金牌,所有体育活动都可以选择不去。

    眼见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上课铃声打响,风穿过教室吹得书哗哗翻了两页。

    迟宇做贼心虚地左顾右盼,而后将萧长矜的草稿本翻过来,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一整页,密密麻麻、龙飞凤舞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江苔生?”头顶传来一个狐疑的女声,本子蓦地被人抽走。

    迟宇抬头,看到了宋岐娜的脸,她穿着惯常的红衣,脸色跟焉了的茄子一样难看。

    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这个名字对应的身影,愣了半响,她笑了,手一扬就把那页纸撕了下来。

    “呃……”迟宇刚想说点什么,便被来了一记警告。

    “管住你的嘴。”宋岐娜狠狠瞥了他一眼,抬脚离开。

    “……”

    自由活动。

    萧长矜抱着篮球去占场地。

    “矜哥,你那俩假腿呢?”周散跟过来。

    “还了。”萧长矜拍了拍篮球,投进一个三分。

    “就好了?不是说要半个月吗?这才七天啊。”

    远处的女生把球扔过来。

    萧长矜接住,扫了他一眼:“哪那么多话?”

    越来越多的男生围了过来。

    打了两场,萧长矜就下了,坐到李凯身边。

    “哎。”他撞了撞李凯的肩膀,“今天1班不上体育课吗?”

    “喏,那边不是?”李凯指指操场对面,对自己兄弟的视力状况表示深深地忧虑。

    “哦……”萧长矜若有所思。

    那怎么不见江苔生?不会病了吧?一边想,嘴巴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而他之所以注意到这点,还是李凯又指了指操场对面:“喏,那里坐着看书呢。”

    萧长矜眯着他那裸眼5.0的视力扫视一圈,还是没看到:“哪呢?”

    李凯顺手捡起一根树枝,直直指向对面操场边的某一点。

    萧长矜看过去,除了灌木丛就是树,往两边看看也都是些眼生的人,哪里有江苔生的身影。

    他有些烦躁:“你耍我呢?”

    李凯无奈:“那我直接带你去找她?”

    “行。”

    虽然好像现在去见江苔生有些莽撞,但他已经一星期没见着她了,有点慌。

    跟着李凯,走向操场对面,走向某一点。

    越近,越觉得脑子恍惚。

    直到,两人融入1班。

    “哟,矜哥凯哥,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刮来了?”有熟识的男生打招呼。

    李凯应付了几句,脚步停在某处灌木丛边,就是萧长矜刚才视线锁定的那个地方。

    “人呢?”萧长矜看看面前的空气,又看看李凯。

    “那里。”李凯突然变得怪异,面无表情地看着某个方向。

    萧长矜心一动,似有预感,向不远处看去。

    还是早上那个背影,抱着书,向着教学楼跑去。

    他们这边平静安漾,她那里,却好像在刮着隐形的风暴。

    一明一暗,她向着阴影中的漩涡艰难地奔跑。

    这一次,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江苔生。”他叫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被大风震得涣散。

    她没有回头。

    当她进了教学楼,他看不见她时,风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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