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糟糕的女孩，不配得到爱。”
——十四岁的江苔生在日记中如是写道。
这一年，她已经搬进了独栋别墅，母亲到处花天酒地，父亲在外应酬，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到了夜晚，黑洞洞的别墅，要仔细再仔细，才能看到一点微弱的灯光。
那是台灯下，她伏案的身影。
她有一本日记，从来不提别人，却密密麻麻都是某人。
每天夜晚，记述完重复的故事，她才会心满意足地睡下。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今天，他看到我了。”
“他说他爱我。”
江苔生的眼泪一滴一滴，模糊了字迹，蓝色的“爱”在横线页上晕染开来。
她终于忍不住，伏进臂弯，压抑出声。
一只年轻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安慰一般抚在她的发上。
温暖的气息，无所不在地将她裹住。
“江苔生，我爱你，也爱你，只爱你。”手的主人，俯下身，在她耳边，低低呢喃。
她的心酸，潮水般蔓延开来。
_________
萧长矜和江苔生的目光只交汇了一瞬。
很快，她便消失了。
他很想叫辣椒不要挡道。
还没等他开口，脑袋上便挨了一巴掌。
“萧长矜，问你话呢，你没事吧？”视线回笼，辣椒那双漂亮的眼睛在萧长矜面前瞪得溜圆。
他那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噌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你家长呢？没人教过你不要乱打人吗？”
萧长矜个子高，辣椒也不矮，不甘示弱地抱着胳膊，扬着下巴看他：“谁叫你不听我说话，我都问了好几遍了。”
萧长矜看着她趾高气扬的脸，愣住，脑海中蓦地闪过她的名字。
宋岐娜。
哟，这不是他初中时候的暧昧对象吗？原来当年长这样。
再扭头，见到了自己当年的狐朋狗友——李凯和周散，笑得贼贱，幸灾乐祸地看戏。
他一下子高兴起来，也懒得跟宋岐娜计较了，一人给他的死党们一个大板栗：“行啊你们，都多久不联系了。”
李凯和周散抓抓后脑勺，然后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觉得他大概是崴脚把脑子也给崴了。
从三楼跳下来只崴了个脚。
萧长矜觉得这便宜真是让他给捡着了。
也是巧合，十四岁的时候他真崴过脚，不过这对于打篮球的人来说算是家常便饭，他也没放在心上。
这一次，穿越得还挺莫名其妙。上数学课发呆的萧长衿，支着下巴往窗外看，陈旧的廊檐，角落里结着蜘蛛网，初冬的阳光穿过其中，在走廊上洒下大片，看起来陈旧而炽烈。
2012，这一年，他随手送了十四岁的她一朵玫瑰，被六岁的她珍藏守望十五年。
“刷”，一个黑板擦，准确无误地砸到萧长矜的脸上，被他厚实的皮反弹出一圈在空气中浮浮沉沉的灰来。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犀利的光从镜片后面射出来：“萧长矜，说说你的思路。”
他看着黑板，这种题，对高考数学满分、高等数学几乎满绩的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他莫名有种考试作弊的感觉，摸摸鼻子，轻咳一声，简洁地说出了答案。
“某些同学，不要觉得自己成绩好，就骄傲，课还是要好好听的。”
……
坐下来，窗外飞来一只小鸟，周遭声音都已模糊。
看着鸟儿，它没张嘴，他却听到它在叽叽喳喳地叫。
江苔生，这个梦境，你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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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扭了一下而已，萧长矜一开始没当回事，没想到还挺疼。
于是打算放学后去校医院上点药。
这点小事，他还没矫情到要人陪。
放了学，把李凯和周散哄走，他坐在座位上等人走完，隔壁班的宋岐娜来找她的小姐妹一起走，靠在门口，抱着胳膊和别人说话，眼睛却不时朝他这边瞅。
萧长矜不避不倚，直接看回去。
辣椒妹反倒害羞了，头一扭，甩了一甩蝎子辫，搂着小姐妹就走了。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觉得有点烦。
这都多少年前的破事了，他早就把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印象中，他也没和她好多长时间吧，一学期还是两三个星期来着？
他也没那么喜欢她，也就是脸长得好看点，对他一顿穷追猛打，他那时完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在几个男生的撺掇下，稀里糊涂就和她在一起了。
在一起之后好像也不怎么理她，听说她还哭了好几次……
这么一想，他倒是有几分愧疚，不过更让他烦恼的还是怎样才能让她知道不要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他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不想被缠上。
……
把抽屉里不知道谁塞的脆脆多吃完，人差不多也走光了。
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教室在三楼，下楼梯的时候，他杵着栏杆，一步一阶地单脚往下跳。
楼梯拐角昏暗，楼道口的光大片。
从二楼往下跳的时候，面前的影子动了动，背后的夕晖灼热。
他蓦地抬头，向上面看，楼梯拐角有天窗漏下的一扇金黄色的光。
愣了愣神，他低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到了校医院，坐在检查床上，医生给他包扎了一下，开了两副药，还借给他一对拄拐。
“不用这么夸张吧？”他和医生开玩笑。
医生没搭理，嘱咐：“两幅都是一天两次，外敷内服。”
“多久能好啊？”
“快的话，十五天。”
十五天，难不成他十五天都要以这个形象出现在江苔生面前？萧长矜沮丧地盯着自己被包得像猪蹄的脚。
唉算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好勒。拜拜叔。”
他和医生打完招呼，跃下床打算离开，一低头，突然又是心血来潮，回头望去。
金灿灿的夕阳，把蓝色的医护帘打得闪亮，帘子下面，一双女孩的脚。
冷风起，帘子掀起一角，又迅速被人从里面扯住。
萧长矜拄着拐杖，“咚，咚”挪了两步，他抬起手，突然察觉到帘子背后那人的紧张，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她是怎样的表情，想了想，又将手放下。
“医生，我走了噢。”
“拜拜，按时用药。”医生说。
萧长矜出了门，却没走远，扒在窗子外偷看。
“怎么了姑娘？”医生坐在椅子上，准备好纸笔，像这种看着没什么外表异样的，大多是感冒。
“刷拉。”江苔生扯开帘子。
窗外的萧长矜看到她的脸，瞳孔扩了扩。
她慢慢地走向医生，将一瓶橘色包装的药放到桌子上。
“叔叔，刚刚那个人，如果他再来的话，你能帮我把这瓶药给他吗？不要说是我给的，就说是学校补贴的。”
医生抬眼，狐疑地看了一眼江苔生，而后又微眯着眼，扫了眼药瓶包装，笑了：“学校可没有钱补贴这么贵的药。”
“嗯。”江苔生的脸有些红，小声道，“这种药对身体好，没什么副作用。”
“你怎么不自己给他呢？”
“他喜欢运动，经常受伤……”
“我不是问你为什么给他，我是说，你为什么不自己拿给他？”
江苔生的眼神黯了几分，一言不发。
医生也不追缠，答应下来。
江苔生道完谢，要走的时候，又听医生道：“他要是不再来我这了呢？”
“那……就随您处理吧。”江苔生没有回头。
“啪。”萧长矜背上被狠狠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是李凯，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嗓音嘹亮：“你小子，偷窥狂啊。“
萧长矜无语：“你可以声音再大点。”
“看啥呢让我也看看。”李凯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够着脑袋往里看，一眼就看到了江苔生。
萧长矜没给他发出惊呼的机会，捂嘴把他往地下按。
幸好这里是校医院背面，江苔生出门应该不会到这里来。
李凯挣扎了好半天才挣开恶魔的钳制。
他捂嘴啜泣，泪光闪烁地看着萧长矜：“你你你……”
萧长矜就看不得他这副做作的样子，作势要揍：“有屁快放！”
“你喜欢江苔生？”李凯放出来了。
萧长矜“嗯”了一声，也不否认。
“为啥呀？”李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为啥。”萧长矜懒得跟他解释。
“她这长得不漂亮，性格也不好。”李凯掰着指头数，“学习也不是最……”
李凯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领子被萧长矜揪住了。
他看着他，眼神冰冷，隐含着怒意，像野兽捍卫领地之时发出的低吼，他警告：“她是我喜欢的人。”
在李凯印象中，萧长矜一直脾气不错，也开得起玩笑，他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被他给生吞活剥了。
他有点怕，告饶：“矜哥，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说嫂子坏话了。”
嫂子？
萧长矜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些小屁孩，这么早熟的吗？
不过，就算他是大哥，江苔生现在也还不是“嫂子”。
他要怎么和她接触上呢？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算了，都认错了，他一个成年人，跟小孩闹什么劲。
也许是因为穿越到了十四岁，脾性都冲动了不少。
男孩子之间嘛，小打小闹，和好得也快。
萧长矜拄着拐，带李凯去小卖部买了两支冰棒，一人一支坐在花坛边吃。
萧长矜看着远处，舔着冰棒。
李凯看他表情有些松动，试探性地说：“哥，我真没别的意思，嫂子也是可以的，光我知道的我们年级就有三个哥们喜欢她，不过吧，我就是觉得，宋岐娜还挺漂亮的，你怎么……”
萧长矜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他转过头来，严肃地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懂的男孩。
他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张扬恣意，爱慕虚荣，不知真心，不问前程，不明白，命运的钟摆，已经在这一刻便定好了时。
“当你……当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不需要漂亮。”萧长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