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岭

    房门被关上后,房间里只留下凤司翎一人。她没有立刻就着倦意睡下,而是将枕头垫在腰后,斜斜地靠在了床头。

    女子的侧颜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凤司翎拿起床边的铜镜,青年女子秀丽的容颜顿时映入她的眼帘,她抚上自己的脸颊,却发现镜中的自己与往日有几分不同。

    她的容颜在此刻褪去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却仿佛染上了几片黄昏时天边的晚霞,白皙的肌肤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红晕,双目流波,艳若桃李。

    她竟还嫌自己看得不够真切,伸手去取银簪,银簪逐渐抽离,原本整齐的发髻开始变得凌乱,最后青丝如瀑,齐齐缀于她纤细的腰间。

    凤司翎望着镜中的自己,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涟漪,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临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知道,她动情了。而他那么好,好到从来都不会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浮生……”她低下头,抚了抚镜子中倒映的人影,喃喃道。

    次日卯时三刻,温千焕还没到,浮烬夜却已经早早坐于客栈大堂的一张木桌旁。

    他今日未着一贯的玄袍,而是换了一身绛紫流金长袍,以皮带束起纤细却蕴藏万千力量的腰身,又缀以墨玉玉佩,显得整个人更加气宇轩昂,又暗含风流。

    他斜斜地坐着,坐姿甚是随意,右手的肘部撑在右腿的膝盖上,手背微微抵着那棱角分明的下颚,眼神慵懒而随性。

    浮烬夜静静地向凤司翎房间的方向望去,见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不久之后,虞珩,燕鎏夕,沐宁润三人依次下了楼梯,此时时间已经快到辰时,浮烬夜见那里还未有人出入,墨眉微微皱起。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轻敲桌面,却突然萌生出一个不好的想法。

    于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他以快到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其身影的速度冲上楼梯,径直往凤司翎的房间而去。

    会不会……她出事了?这个可怕的念头萦绕在浮烬夜的脑海中,久久不散,但等到真的到了她房间的门口,他又停了下来。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会不会她在更衣?自己这样闯进去确实有些不妥……浮烬夜一边又一边地问自己,感觉太阳穴被震得生疼,突突直跳。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浮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凤司翎一开门便看见他斜靠在自己房门旁,眉头微微皱起,不时地用指节揉着太阳穴。他今日一身紫袍,恍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气韵出尘,可她分明看见他的脸色不太好,于是她没忍住问了几句。

    “我没事。”

    浮烬夜看见凤司翎完完整整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忽然觉得来自太阳穴的疼痛一下子缓解了不少。

    他忍不住笑自己一贯会胡思乱想,又或者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这个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也学会患得患失了。

    其实他知道,他还是有所畏惧,他怕她受到伤害,怕她离开自己。如果真是那样,他恐怕会和沧月一样,会疯。

    浮烬夜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面前女子身上时,他的眼睛竟一时移不开了。

    自从来到魔界,浮烬夜见凤司翎的穿着总是以暗色为主,但今日她却穿了一身水青云纹芙蓉裙。浅色的衣料勾勒出她娉婷的身段,更是与那绝色的容貌与优雅的姿态遥相呼应,相得益彰。

    她未点胭脂,只在唇上晕开了一丝颜色,整个人却因为原本就姣好的容貌在柔和的微光下显得明艳动人。

    浮烬夜感觉自己被她深深吸引,心跳也变得很快。他也知道凤司翎虽未弄脂抹粉,却也精心打扮了一番,结果把他迷得如现在这般神魂颠倒,无法自拔。

    她笑了笑,勾起他的手,道:“走吧,沐北王也该到了。”

    浮烬夜顿时回过神来,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然而好不容易收回的目光又落在缀于青丝间的青玉发簪上,停留了良久。

    果然,浮烬夜与凤司翎刚下了楼,客栈外便传来阵阵马蹄声。只不过相比昨日,马蹄声显然短促了不少,可见温千焕此次整理了队伍,只带了一支精挑细选的轻骑。

    温千焕翻身下马,迎了进来,笑容依旧肆意,如盛夏的骄阳:“尊上。”

    他正低头行礼,余光却隐约瞥见了紫色宽袖与青色水袖之下十指相扣的暧昧动作。他心中一惊,随后心头又生出一丝猎奇的心理,微微眯眼,这下总算看清了。

    温千焕发现自己没有看错,而二人就如此大大方方地牵手,当着他的面也没有刻意隐晦。他勾了勾唇,丹凤眼流露出一如既往的风流。

    他也没想到,自己最崇拜的尊上早已心有所属,而他竟然如此幸运还能亲眼目睹眼前此景。想到此处,温千焕的情绪激动得有些微妙。

    “千焕给尊上与诸位备好了马,那我们不如动身?”温千焕快言快语,道。

    “如此甚好。”

    浮烬夜牵着她的手,径直往外走去,一直走到一匹他看上去温顺的白马时才停下脚步。

    于是温千焕转过身,便看见自家尊上伸出了一只手,意欲扶那女子上马。他眼中含情,目光灼灼,与街头巷尾传遍的弑杀肃无时桀骜狠厉的他判若两人。

    凤司翎的马术不错,其实就算今日骑的是一匹烈马,她亦能驾驭,更不必说翻身上马的动作了。

    但看到他伸出手的动作,凤司翎还是心头一暖,便也不忍心辜负他的好意,于是将手附在他温热的手心上,借力翻身上马,而后淡然一笑。

    浮烬夜见她安全上马,才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匹通体漆黑,油光锃亮的烈马前,以极快的速度侧身翻身上马,其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前往温行岭的路上,浮烬夜一直控制着马匹的行走速度,不快不慢,刚好与凤司翎并肩而行。

    此时旭日初升,日光柔和,淡蓝色的天际夹杂着一点渐变的粉色光泽,还未隐去的星辰恍若细碎的宝石,撒在云层里,与天光共明。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到达了温行岭。

    待到人间的喧嚣渐渐散去,温行岭恍若一个隐匿在无人之处多年的隐士,缓缓落入了众人的视线。

    石路的尽头便是一座山岭,山岭的入口没有碑文,只是空荡荡的,却长满了还算茂盛的草木。

    细细望去,山岭之中并没有人为造路的痕迹,只是静静地卧着几条因为人们长期在泥土上行走,而生生踏出的羊肠小径。

    与沐北城的其他地方一样,此处穷山恶水。

    温行岭之中,山势险恶,山路并不好走,因而温千焕吩咐了几个士卒在此处守着众人的马匹,便带着一行人弃了马,改换步行。

    “沐北王可听闻了前几日的传言?”浮烬夜望了一眼温千焕,道。

    然而他很快就敏锐地发现四周传来细细的回音,声音虽不响,但若静心凝神,不难听到。

    温千焕说得不假,温行岭一带地势险要,山形奇异,此处恍若被四面青山包围一般,内地深凹,由此便形成了回音。

    不仅如此,此地的树木高大茂盛,数量不多却已连结成林。宽大的枝叶几乎将整个天幕牢牢覆盖,少有光亮透过落在地上,因而显得有几分晦暗不明。

    “回尊上,坊间却有流传此事,此事也并非空穴来风。据属下调查,是两个世代生活在温行岭一带的农夫上山砍柴,结果有去无回。”

    浮烬夜的眸色渐深,若有所思。他原本以为此事不免有几分捕风捉影的成分,但如今看来其实不然。

    此事的怪异之处便在于失踪者的身份。这二人既然世代生活在温行岭一代,则应当对此地的地形十分熟悉,绝无迷路的可能,更不用说有去无回了。

    显然,此事十分蹊跷。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身似有若无的声响。蛟龙一族生来面对声音十分敏感,因而浮烬夜停下脚步,屏气凝神,很快锁定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听上去像是衣物布料边缘擦过植物刺叶的声音。

    但还没等浮烬夜开口,又有声音从那方向传来。只不过这一次声音在地形的作用下形成了不小的回音,几乎所有人都辨别出了一个男人的呼救声。

    其余众人几乎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浮烬夜与凤司翎消失不见,空余一道金色的光亮与一团黑色的魔气。

    “救……救救我。”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被倒挂在一棵几米高的树上,他身着棕色布衣,一身农夫打扮,似乎是传闻中的失踪者。

    他看到浮烬夜与凤司翎,混沌的眼眸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光亮,仿佛将要被沼泽吞噬的人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了命地想要往上爬。

    那人被温行岭中的陷阱缠住,难以脱身,然而那绳索虽看上去牢固结实,但只需浮烬夜动动手指便能将其割裂。

    然而浮烬夜却没有着急动身,他与凤司翎对了个眼神,走近了几步,静静地打量着树上的人。

    那人似乎已经有一两日没有喝水进食,嘴唇皴裂,微微渗血。那一双暗色的眼眸如今布满了血丝,看上去疲惫至极。

    他的一只右脚被金属的绳索死死地扣住,粗糙的质地将他的脚踝磨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血液染红了他裤脚处的布料。

    浮烬夜走到了那棵树下,做出一个要帮他解扣的动作,正当那人觉得他马上就要得到解放时,他却看见面前男子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心头一瘆。

    “听你的意思,你说你是温行岭一代的农夫,既然世代生活在此,怎么会中了温家设置在此处的守护温氏祖墓的陷阱?”

    那人费力地抬了抬头,对上一双深若幽潭的眼眸,后背竟微微渗出几滴冷汗。他定了定神,勉强笑笑,道:“小人来的那日天色不好,又忽遇暴雨,情急之下只顾躲雨,不小心误踩了此处的陷阱。”

    “哦?是吗?”桀骜之气在浮烬夜的眼底化开,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他虽是笑着,却笑意里却分明多了些嘲讽的意味:“足下可真是好心情,明知天色不好还要入山?况且……据我所知,温行岭最近五日内根本没有下雨。”

    “不知足下所谓的淋雨,又是在何时?何地?”

    那人藏在衣袖中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攥紧,还欲开口,却听见一声冷笑,似乎流露出些许不耐烦。

    “既然不知,又何必勉为其难,与我周旋呢?嗯?”

    那人眸色瞬间转凉,刚才还被金属绳索束缚住血迹斑斑的右脚一下子活动自如,他抽出藏于破旧布衣中的剑,向浮烬夜袭去。

    浮烬夜早有防备,他侧过身,单手扶地,右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那人握剑的右手踢去,那人来不及躲闪,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见自己拿剑的右手因为刚才受的一击止不住地疯狂颤抖,虎口处更是因为这一击背后蕴藏的可怕的力量几近撕裂,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浮烬夜伸出右手,勾了勾手指,深蓝色的眼眸深处尽是挑衅。

    尽管动作不稳,那人还是冲了上去,直到近身之时才发现面容之人身上的魔气几乎压得自己喘不气起来,根本毫无得手的可能。

    浮烬夜起初眉宇之间还渗出丝丝的笑意,但很快他的耐心就被消耗殆尽,笑意被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全然吞噬。

    他放弃了与他做无谓的纠缠,他找准时机,一掌生生推入他的右侧胸口。那人闷哼了一声,随即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几米之外的地上,神色痛苦。

    然而浮烬夜这一击却绕开了他的心脉,有意不欲立即置他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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