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掌心下是柔软温热的脸颊。

    年轻公子眼眸低垂,看着小姑娘因为惊诧而瞪圆了的杏眼,目光专注又认真的——

    将她的小脸挤成了一个小包子。

    沈莓被挤的嘟起了嘴,眨了眨眼睛,已经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因为……因为这根本不是怀琛哥哥会做出来的事啊!

    他素来端方文雅,任谁都想不到竟然会有这般略带少年气的举动吧?

    沈莓不知道其他人瞧见了会如何想。

    她现在是什么都想不了了。

    严许看着面前小姑娘被他挤的软肉都圆嘟嘟的脸,和明显已经呆愣着放空的眼神,终于低笑一声,掌心又揉了揉,才将人放开了。

    “这下不胡思乱想了?”

    沈莓下意识“啊”了一声,片刻后才明白过来。

    原来怀琛哥哥是不想她想太多呀。

    他没与她说什么让人宽慰的话,却用这样的法子让她脑子放空。

    也足以表现他待她的亲昵。

    察觉到严许的用心,沈莓心里莫名生出了些愧疚。

    是她小人之心,太过敏感了。

    就见小姑娘自己捧着脸揉了揉,然后乖巧又认真的道:“对不起怀琛哥哥,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我会把严府当家的。”

    若是可以的话。

    若有人将真心捧出待你,你却几番自怜自艾,会叫人心凉的。

    沈莓再次这般对自己说。

    严许知小姑娘心思重,是以总不会逼着她。

    他只不疾不徐地靠近,恰到好处的亲昵,一点一点让这只动辄便要一惊一乍的小兔到能露出柔软肚皮的那天。

    就像现下这个时候,他也是轻轻笑一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阿莓从不需与哥哥道歉,但说的话可要做到才是。”

    “嗯!”

    沈莓重重点头应声。

    然后便十分身体力行的想表现出自己真的有在努力,主动与严许说了今日在书院里发生的种种。

    严许静静听着,长睫微微压下,瞧不清眼里的神色。

    沈莓没有隐瞒什么,如实说了被吴薇害的下午上课迟了的事,也说了自己与柳聆昔分到了一组,但她似乎没有什么特意的动作。

    只是眼神也算不上友善就是。

    “不过哥哥,我今日都自己解决啦,那只鹩哥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明日想给它带些鸟食,你说钟先生会让我喂它嘛?”

    沈莓刚刚说着说着便不禁抓住了严许的袖子,这会忘记放了,便一直攥着。

    严许的眼睛从袖边的小手上扫过,又缓缓移开。

    “钟先生面上看着严肃,其实是个好说话的先生,今日阿莓表现的很好,他会同意的。”

    说完,严许又摸着小姑娘的头鼓励了她:“日后若是再遇着这样的事,阿莓也如今日一般做便是,回来再告诉哥哥,莫要让自己吃亏了。”

    他原还担心沈莓在书院里被欺负,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们心思多,也更难处理。

    如今看来,阿莓即便是只小兔子,那也是会咬人的。

    沈莓说这些时心里有了点好像在跟哥哥告状的肆意感,叫她既新鲜又觉着高兴。

    就好像她也有人撑腰了似的。

    听了严许的话,她“嗯”了一声,又有点疑惑的喃喃:“只是我与那吴薇确实不认识,我想了想,从前也不曾见过,她何故要来找我麻烦呢?”

    严许随手摆正自己腰间缀了流苏的玉佩,缓缓道:“吴薇的父亲吴天凡,时任吏部侍郎,柳聆昔的父亲便是他的上峰。”

    “啊,原来如此!”

    沈莓恍然,只肖严许这么一说,她便明白了。

    所以追根究底,还是柳聆昔瞧她不顺眼罢了。

    严许看着低下头的小姑娘,忍不住低问:“阿莓可会怕?若是不想在那儿,便让父亲说说让你去二组。”

    沈莓却摇头,目光清泠泠地看他:“不了哥哥,我不怕。”

    她明白,她总要学会面对这些的。

    沈府倒了,那方拘着她的后院也没了,她却不能又躲进自己的小壳子里。

    要做鸟儿,自然要有翅膀。

    -

    待马车回了严府,沈莓叫春华扶着下来,竟瞧见义母和真儿姐姐都在府门口等着她。

    她不由诧异地睁大了眼,赶紧走了过去,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轻轻挽住了严夫人的手,道:“义母和真儿姐姐怎的都等在这?”

    严夫人看着沈莓主动挽上来的手,眼里露出几分欣慰的喜悦。

    她轻轻拍了拍那小手,笑道:“你今日第一次去书院,我们特意在这儿等着你放课回来,好问问你在书院感觉如何?”

    陶真儿挽着严夫人另一侧,也温柔朝沈莓眨了眨眼睛:“除此之外,我还是来盯着看阿莓有没有好好用手膏的。”

    “有的有的!”沈莓连忙道,还颇有些证明一般地伸出了手给她看,“真儿姐姐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好似有滑一些了?”

    她其实才开始按照陶真儿写的那两张纸的日常去做没几日,但一天若空下来了总要时不时仔细瞧自己几遍,看看有没有变化。

    也不知是自己心里所盼有了些暗示还是怎的,沈莓便总觉得自己身上的肌肤好似细腻了一些。

    虽然还没瞧见变得有多白,但几日便能有这样的变化,她便高兴的不得了啦。

    陶真儿瞧着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盼看着她的模样,轻笑一声,当真摸了摸她的手,点头:“嗯,是滑了好些呢。”

    听了这话,沈莓脸上的笑便不住放大,嘴角的小梨涡都露了出来。

    严夫人听着一左一右两个姑娘家的对话,忍不住笑起来:“阿莓这是想要变成大美人呢?”

    沈莓被打趣,腼腆低下头:“也、也不用大美人的,只要是比现在好便好啦,真儿姐姐说取悦自己也很重要。”

    鲜少有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沈莓却不知为何,听后很受触动。

    只是她说了之后又偷偷看了严夫人一眼,怕她不高兴。

    她听怀琛哥哥说义母出身书香世家,会不会觉得自己这番话太过肤浅了?

    严夫人却并未驳了她们的话,还是笑眯眯的。

    而一直跟在一旁的严许,看着小姑娘说出那番话时的眉眼,竟觉生出了几分她此前从未有过的光华。

    似是一颗蒙尘的珠贝,在某一刻,闪了光。

    这日直到入夜,沈莓都沉浸在一种高兴又欢喜的情绪里,连白日吴薇的事她都不觉烦闷了。

    只是这份欢喜在她入睡时,叫一声惊雷给打破了。

    自来严家那日的大雨后,京都已经连着月余未落雨了。

    这声雷响,伴着天边骤然的闪电,又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彼时沈莓刚刚入睡,却在轰然的雷鸣声中皱起了眉。

    她没醒来,被子却越裹越紧,整个人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她有些害怕雷声,这时候像是被惊雷魇在了梦中,一时竟醒不过来。

    明明已是深秋,豆大的汗珠却从额间浸出,沈莓抓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梦中是一片漆黑的小屋。

    那是沈府的杂物间,一个小小的,没有窗户的屋子。

    从前主母心情不好瞧她不喜时,便会找个无关紧要的说辞罚她去这间小屋子里跪着。

    这屋子背阴,还只有一扇小小的门,常年晒不见太阳。

    沈莓五岁时第一次被关进去,在里面哭的撕心裂肺。

    她害怕极了,可无论她如何哭着哀求,外面都寂如鬼域,没有人来,哪怕靠近都不会靠近半分。

    直到关够了时辰,老嬷嬷才会冷着脸来将她带出去。

    她很怕那间屋子,从那以后便也很怕黑的地方。

    有一次她又被关在了那间屋子里,一直到入夜都没有人来开门。

    沈莓哑着嗓子缩在角落,她已经不再喊人了,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叫她害怕,似是随时都要从漆黑中跳出鬼魅来。

    这时外头雷声炸响,震耳欲聋,轰鸣着像是要将人吞噬。

    天边闪电猝然落下,漆黑的屋子时不时亮起冷色的光,却更显诡谲。

    沈莓使劲靠着墙角,紧紧抱着自己,掐着手臂的指尖都泛起白,死死咬住唇不敢发出声音。

    这年她六岁。

    这天过后她生了一场大病。

    等好不容易病好了,便开始害怕夜晚的雷声。

    每每这个时候她若是还未入睡,便会整晚整晚都睡不着。

    若是已经入眠,则要被魇在深深的噩梦里,反复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个人,被丢弃在角落的惊雷雨夜。

    这晚也不例外。

    沈莓在梦中缩着身子死死靠在墙角,雷声混着倾盆大雨炸响在她耳边,好像连空气里都是瘆人的冷风,要侵入她的骨髓之中。

    她在梦中呜咽出声,像从前那样无数次地期盼着谁能来救救她。

    这时却觉周身一暖。

    似有一股温柔又坚实的力量抱住了她,那点暖意渐渐能够蔓延至四肢百骸,将所有阴冷都隔绝在外。

    甚至连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倾颓的大雨都被阻挡,叫她渐渐听不到了。

    沈莓缓缓安静下来,一直紧簇的眉头开始舒展。

    额间的汗珠也被人用帕子轻轻拭去。

    她把自己裹进这丝丝缕缕的温暖里,贪恋地蹭了蹭,不知不觉间手好像抓住了什么,她紧紧攥着,贴在了脸颊边。

    这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再次沉入深眠时,她似乎觉得有什么摸了摸她的脸。

    可惜她入睡的太快,只来得及模糊记下那点微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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