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悰和木羌两人回到酒店时天已经黑透了。
“累死我了，你说说你，为个背影跑这么多警察局，最后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上，你图啥啊……我快要饿死啦！”俩人从大中午出门就挨个派出所警局去找，到现在水都没喝上一口……
木羌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翻出手机看吃些什么，嘴巴还叭叭的嘟囔着。
“又捣鼓啥呢？怎么成天跟个害羞的大姑娘似的……我这说话半天了你倒是回我一句啊……半天打不出一个屁，要不是爷爷我从小跟你玩到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嗓子天生有啥缺陷呢……这样不爱说话，怎么追人家小“嫌疑犯”啊……”
“她不是嫌疑犯。”顾悰终于舍得离开电脑桌，站起身走近冰箱拿出一瓶饮用水喝了两口。
俩人住的是个套房，客厅很大，一整面落地窗外是有些阴沉的天，远处的闳宇崇楼，高矮错落有序的排列着。
这不放暑假嘛，木老爷子硬是拉着自个儿孙子操练，木羌少爷实在是不胜其烦，只能拉着顾悰连夜飞到了南京，美其名曰是要完成社会实践课题作业。
“呀！舍得说话啦？呦呦呦，这就护上啦？你小子不会是真的对那女孩一见钟情了吧？？？”木羌说到此处从沙发上弹起，长腿三两步就迈到顾悰身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逗趣。
木羌181的个头在顾悰身边却显得有些瘦小，因着比例较好，显得腿长腰细，稍长的头发柔软光滑，一双大眼睛被头发遮住，却挡不住内里的神采奕奕，嘴角微弯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清秀俊逸。
“……”
顾悰没说话，夹着香烟的指节泛着苍白，微颤着，足足打了几次火才将手里烟草勉强吸进心肺。
他就这样静静的望着窗外，任思绪飞泻，让柔情满溢，心犹如一泓碧泉在天影映波的飘渺中，轻轻荡漾着。淡蓝色烟雾透过指尖扩散开来，不知是不是烟雾熏得，眼角有些湿润。
夫人产子第二日他从这具身体里醒来。顾南霆是他现在名义上的父亲，以他不好教导为由，把他扔给了姨母照顾，不出一月就娶了现在的继母王春华，那年这具身体不过四岁，距离母亲去世也才不过两年时间。
顾南霆婚后第六个月妹妹出生，取名顾愠，因为是在岐山县岐阳镇早产，又取了个小名叫岐阳。
这么巧？
他学着现代人的说话方式，上课，学习，认字，交朋友；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游刃有余…
从那个想尽一切办法要回去的孩子，随着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顾愠越长越大，想回家的心也不似以前急切了……
顾愠如今十五岁了，长得跟自己印象中温婉的妻子一分不差。
岐阳……
是岐阳吗？
那是他的妻子！
原本认定了顾愠就是岐阳，是他杜悰的妻子！原本想就这样陪着“岐阳”到死，不再去寻回家的路。可今日中午遇到的那个女子，虽只一眼，但他绝不会看错！那与岐阳如出一辙的外貌，淡淡的依兰花香，甚至是耳后半寸处的痣都一模一样！
怎么会？
到底哪个才是与他拜堂的发妻？
“你小子想啥呢？？……哎！顾扑克！！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木羌见顾悰低头不语，猩红烟火都要烧到了指尖，急忙将纸巾团成团砸向他。
顾悰一怔，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抬头浅笑。
“嗯，我听着呢。刚刚看了机票，明早我想先回西安。”顾悰还有些回不过神。
“啊？你认真的吗？我们早上才到的啊……”木羌有些语塞，一大早下了飞机，刚办好入住，想去附近转悠转悠吃点东西，然后就被拉去找那劳什子一见钟情，现在又说要回西安去？就把我一人扔这了？这小子抽什么风？
“你自己玩两天，我回去一趟，确认完一件事回来找你。”顾悰扔了烟头径直往卧室里走，似是听不到身后木羌的“问候”。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戚戚被李悠悠拉着上行到76层吃早饭。
清晨薄雾朦胧，天气有些阴沉，似是要下雨。太阳公公隔着厚重的云层，时不时地探出一点点光。
早上，来往人群不多，餐桌被挡板隔成一个小包间，安静极了。李戚戚很喜欢这样的氛围，饭也多吃了几口，避开了人群与喧嚣，看山看水，清静自在。
如果忽略掉李悠悠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的话。
“岐阳，你准备何时回长安？”李悠悠给李戚戚碗里放了只剥好的白水蛋，轻声询问。
“父皇冥诞我总会回的。”
“近些年我从没在金帜山见过你……哪怕我提前三日去等你……岐阳，你实在不必躲我。”又把牛奶往她跟前推了推。以往略微圆润的小包子，如今清瘦的让人有些心疼。
“姐姐，我并没有躲着你。你知道我这些年都在找什么，实在没有精力再躲着一个人。”
是啊，她怎会不知？
“嗯，吃好了吗？是想在这坐会还是上去再睡会？张廉奶奶在住院，我得回去看看。”她知道戚戚并不想见到她，李悠悠随便找了个借口，擦了擦手站起身，黑色的套装将姣好的身材完全包裹。
“好，你去吧姐姐。”
“你有我的电话的，去哪里记得打给我……我走了。”说到一半闭了嘴叹了口气，有些不舍紧盯了那文弱的女子两眼，像是要刻进脑海里。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但她确定，过不了几年，李戚戚一定会主动来找自己！
细想下，也没多久——
姐姐走后，又坐了会儿，李戚戚才下楼回了房间。
阴沉沉的天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李戚戚跪坐在窗边的矮桌地毯上。
擦干净手，小心翼翼的在从不离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金丝腾云祥纹香囊，原是鸭卵青色的荷包，经过时间洗礼，如今黯淡无光褪色发黄，绞罗丝线绣的两株紫叶榨浆草，粉白色的花朵衬的叶子似凤蝶般翩翩起舞。
香囊似是被人日日摩挲，鹑衣百结，破旧不堪，里面鼓鼓囊囊似是装了不少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在桌上。
香囊顿时瘪下来，空空荡荡。
桌上从左到右排列着三样东西和一沓有着极薄封塑的书信。
最左侧是一盏山茶云雁纹香薰球，径寸许，外壁银制，通体镂空，有些泛黑，拿在手上转动，里面叮咚作响，两颗相思子缠绵缱绻，耳鬓厮磨。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千年不朽，仍然保存完好，流光溢彩。
香薰球旁边是一枚蓝田玉松亭纹扳指，扳指保存的很好，微微有些泛黄。旁边是一道淡黄色绢黄纸敕旨①，底色密密麻麻印着牡丹蟠龙纹。
这是一道赐婚敕书！很久以前李戚戚沿着敕书薄薄的涂了一层加了白矾和防虫香药的浆糊，可以防掉色和驹虫②噬咬损坏
李戚戚一言不发，打开诏书逐字逐句慢慢摩挲着，视如珍宝，一时间思绪纷飞。
——
元和八年八月嫡公主及笄，册封为岐阳公主，食邑千户，珠宝玉器数以万计，陛下命工部尚书田弘政亲自督办修缮岐阳公主府一切事宜，公主府占地面积广阔，婚后享随时入宫之权，不必通禀！一切都按岐阳公主喜好行事。
“还有奏否？”龙椅之上，那人一袭明黄龙袍，乌黑的长发束起，头戴冠冕，系着明黄的冠绳，冠冕顶中端镶嵌着宝石，细细的珠链流苏垂落在额间脑后，目光如炬，声音威严，统御天下万民。
“无事退朝~”仇洭美二十出头，身着一丝不苟的绯色蟒纹幞头袍衫太监服，腰身自然而然的弓着，交叠于身前的手指翘着兰花指，嗓音尖细，像个天然的扩音喇叭。
“李丞相暂且留下，朕还有件事情交代于你。”
“是！陛下！”
一众文武百官心里明镜似的，急忙忙退出了宣政殿。
“丞相，朕就不绕弯子了，昨日朕见宰相权德俞携女婿拜见，此子文章独树一帜，别具一格，实非凡人所能比拟，朕甚是喜欢…如今岐阳也已及笄，朕就这么一个嫡女，依你之见东都世家之中，可还有青年才俊能与之相配啊？”宪宗皇帝今年三十五岁，眼窝深邃棱角分明，犹如雕刻般冷峻脸庞不怒自威。此刻浑身放松下来，嘴角噙着笑意，中和了这无形的威严。
“陛下，微臣已年迈，此事交给臣下不妥。”李丞相名给甫字弘献，先帝在时就治理明州，忠州，历任饶州刺史等。陛下登基后，召李弘献回朝，担任翰林学士，策划平定西川和镇海两个藩镇后，封淮南节度使。去年年初，加授上柱国，进爵赵国公。
“丞相说笑了，爱卿运筹帷幄之中设法削去内监对宗室诸女的婚配束缚，裁汰冗杂官吏，减低百官俸禄，策划征讨淮西，智谋堪比孔明啊！年初回鹘越过大漠意图侵我大唐，幸得丞相劝解，重新启用宥州，并征调鄜城九千神策军前往驻守，加强北部边防，处事老道，朕信任你。”
“陛下谬赞！微臣实不敢当！”李弘献已年逾半百，两鬓斑白却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双手执礼微微佝偻着身子不敢抬头。
“爱卿不必自谦，朝中大臣之子多不愿迎娶公主，怕阻了他们的仕途，爱卿学生众多，又明晓事理，此事朕只能仰仗爱卿啊。”
“是，微臣领旨！”李弘献叹了叹气，微欠了欠身，无奈行礼告退。
世人都知这是个苦差，如今公主虽身份高贵，名声却不好听，养面首，豢小倌比比皆是，有甚者竟囚禁朝中大臣作乐……娶公主做驸马看似是攀了皇家这门亲，实则却也只能止步于驸马都尉，于官场无缘了，天大的抱负也只能拘于小小公主府内…
夜幕降临，西北风起。曲折盘旋的石板路上，一辆马车若隐若现，两匹枣红马踱着步子。
“公主，今日已经晚了些，不如明日再来拜访长公主吧？”小丫鬟冰玉明眸皓齿，脸蛋圆圆，说话间，露出一侧虎牙，甚是可爱。
“不行不行！车夫赶快些，明日再来，又要找不见表哥身影了！”女子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催促马夫。鹅蛋脸，带着点稚气未脱的婴儿肥，眉眼弯弯，似乎还未长开，头插蝴蝶钗，薄施粉黛，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额间朱红花钿更衬女子肤白如雪，红唇轻启声音轻柔婉转，带着几分迫切。
①指圣旨（唐朝并没有圣旨一说，多叫敕旨，制书；唐初时，称“圣旨”为诏书，后为避“武曌”名讳，将诏书称为制书。也没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和“钦此”喔）
②指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