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夜，安娜看着妈妈房间虚掩的门，回过头将背倚在门边。

    她不是那种会被一两句言语说得轻而易举改变自己想法的人。执拗和倔强是书写在她血脉之中的品质，即使一时半会儿偃旗息鼓，也不代表她真正顺从了别人的想法，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妈妈。

    母女两人很少有争吵起来的时候。安娜很清楚妈妈的辛苦，尤其是在父亲和长兄去世的情况下，她依然能够将这个家维持得蒸蒸日上，尽可能地满足儿女的需求——哪怕她与儿女之间有着代沟，交流起来并不畅通。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气鸣声，安娜回过头，看到澄明的月光柔和地打在家门前的平地上。原来是宫城良田刚刚夜骑回来。他下了摩托车，又摘下摩托车帽。消失在了视线中几秒后，正门的锁咯嗒一声打开，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好和站在走道里的安娜面对面站着。

    兄妹两人对视了一秒，安娜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欢迎回来。”

    宫城良田随口应了一声，然后从狭小的走道中与她擦肩而过，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没有再有过多的交流。

    “阿良。”安娜没动身子，只是张口叫住了他。

    宫城良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安娜。安娜用灼灼的目光看着他，目光中的意味一目了然。

    她正在试图用劝服他的方式向他求助。

    时间回到今天下午的放学路上。

    安娜将想要远赴秋田的想法告诉了宫城良田。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把原因说出来，宫城良田就打断了她。

    “别想了。”他顿了顿，“放弃吧，妈妈不会同意的。”

    这么说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安娜只是一个国三的学生，要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着实让人担忧。

    “如果我非要去呢？”安娜问他。

    宫城良田面对这个问题一时哑口无言。

    妈妈听到了她的请求，会变得不安。这是宫城良田不想看到的，但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毕竟他才是平时那个让妈妈时常感到不安的孩子，要安娜独自做家里的乖乖女，未免太自私了。于是他只得挪开了头。

    安娜明白宫城良田的沉默之中隐藏的意味。毕竟一直以来，家里是比排球部更需要她做好一个“二传手”的地方。

    她看起来总是很懂事。即使良田国中时期打架叛逆做不良少年，母子之间总有一些小嫌隙，安娜也会粘合好这个家庭。

    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对于她来说，球队也非常重要。

    其实宫城良田并没有对妹妹想要去秋田这件事本身持巨大的反对意见，但是他还是找了个理由拒绝了她。

    “你没有钱。”

    这个理由现实得让安娜无话可说。不过犹豫只会让人止步不前，想到这里，安娜直接在餐桌上对母亲开了口。

    宫城良田没想到安娜会在餐桌上这么直白地讲出自己的诉求，诧异地看着她。而宫城薰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在一声果断的拒绝之后，母女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看着家里的气氛变得这样，良田决定暂时回避一下，给妈妈和妹妹一个私下处理的时间。不过看他夜骑回来的气氛，明显是私下处理也没达成一个双方都认同的结果。

    宫城良田开始后悔自己夜骑的时间太短了。早知道她们两个还这样僵着，他就该连夜跑去湘北练球。哪怕是在篮球馆躺上一夜，也比处理宫城家两位固执的女性之间的矛盾要来得痛快。

    看他的模样，安娜只得放弃和他求助。但她也没打算妥协，只是鼓起腮帮子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出去走走。”

    离开家门的一瞬间，门带起的夜风吹乱了安娜的头发。她一边用手拨弄着刘海，一边沿着街道一路走着。脚步渐渐从快走变成了慢跑，在有节奏地运动中逐渐厘清自己的想法。

    她心疼妈妈的苦痛。支撑着家庭的妈妈从来不会向儿女诉说苦痛，但她的神情、动作、语言，总是会偶然地在缝隙之间透露出那种疲惫，可以的话，她也想做一个乖孩子。但是这样的机会又很难得。

    熊谷芽衣因为在县大赛的比赛中表现出色。身为自由人的她即使没有成为强力的得分手，但也让所有人看到了她的潜力。在国三下半学期的时候，她就被女排中的强豪学校成陵学院提前录取了。

    昨天下午，准备去排球部的安娜突然收到了学校通知，有一封来自秋田的信。信上的名字是熊谷芽衣，这让她顿时大为吃惊。熊谷芽衣在信中提到，自己正在秋田进行为期三周的联合特训，见识到了很多全国级优秀选手的水平。安娜透过信纸都能感受她的兴奋，正在为她高兴的时候，看到最后一行字。

    “最近我的心得很多，真想让你也见识一下，要是你能翘课过来就好了。”

    尽管只是一句感慨，但是安娜想起了之前还在立春中学排球部的时候，熊谷芽衣曾经和她开玩笑地说过，等她到了强豪校后，要带着全部的队友和安娜进行实战演练的事情。

    联合特训的秋田北学校听说她是立春中学的学生，没有拒绝她的来访请求。于是她向排球部的教练请了为期一周的假。但是在学校那里，她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能够接触喜欢的运动中实力顶尖的选手，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她的面前，哪怕路途遥远，她也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这种心头发痒的渴望让她不知不觉夜跑了很久。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很远的陌生街道上。环视了一圈周围，都是一排又一排的店铺，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正迷茫地朝着回去的方向走，就看到路面上正有一群飞车族正朝着她的方向驶来。摩托车飞驰而过，声音穿过耳膜，突然增大又瞬间减弱。这些车的速度明显超速，还没戴头盔，再加上上面的人偶尔还要脱手兴奋地尖叫，看起来十分危险。

    “真是不要命。”

    她不由想到了之前出车祸把摩托车撞烂、小命都差点没了的阿良。明明已经出了这样凶险的事，在车祸后他还是迅速地又买了一辆新的。她猜，骑摩托的人永远都忘不掉那种飞驰的畅快吧。

    “是你。”

    有些耳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娜回过头一愣，认了两秒中后才微微睁大了双眼：“三井桑？哇，差点认不出你了。”

    面前的人正是在几个晚上实现了豹变的三井寿，此时的他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起来判若两人。好好地穿着休闲西装，让他看上去再也没有半点之前做不良少年时颓废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也成熟了不少。

    “变化超大嘛。”安娜打量着他，心情不由好了两分。

    下午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回归球队的三井寿。不过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打个招呼。

    听到这句话的三井寿眼睛瞬间瞟向一边，在一秒钟的尴尬与羞愧后，又将目光转了回来，点头回答道：“嗯。”然后他又说，“关于你哥哥的事，抱歉。”

    这是对宫城良田没说出口的道歉。好像对着安娜，他能够说得更坦然一些。

    说完这句话后，三井寿显然轻松了许多。两个人不约而同在街上漫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三井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安娜问道，“现在挺晚了吧？”

    “家里住在这里附近。”三井寿说道，“我出来散步。”

    放学后，他去了最近的牙科诊所补牙。新补上的牙齿与原本的总有些不太一样，他一时半会儿习惯不了。这种微妙的不适感让他坐立难安，纠结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直接出来走走。

    安娜倒是有些惊讶，这附近看起来像是个富人区。而且他这身西装应该不便宜，难道他的家境竟然很不错？

    “你呢？”三井寿反问道。

    “和家里意见不合。”安娜实话实说，“我有一件很想去做的事情，遭到了家人的阻拦。我心烦意乱，就打算出来夜跑，结果跑到了这里附近。”

    三井寿默默地点点头，问道：“要把你送回去吗？”

    安娜思考了一会儿，停下了脚步。

    三井寿跟她一起停了下来，低头看她。

    “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安娜看着他问道，“一般人会先好奇这个吧？”

    三井寿张了张嘴，想起了下午的时候和宫城良田在教学楼的天台门内听壁角的事情。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和家里做不一样的决定，当然是……

    “总之就是，恋爱之类的吧？”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还是和流川枫那小子。别看他看起来闷不做声，当初他可是第一个出手打人的，揍人那狠劲到现在还深深地印刻在三井寿的脑袋里。

    “才不是！”安娜立刻反驳，“我才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情和家里吵架！”

    三井寿被她突然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在一瞬间，他甚至脑补了宫城良田的妹妹也会用拳头进行“友好交流”的场面。看着她强势的眼神，他立刻点头表示自己猜错了。

    安娜有些泄气地继续往前走，三井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所以，你们家咋了？”三井寿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继续问。

    这样的情况，和谁诉苦都没什么用。安娜叹了口气，打算乖乖回家跟妈妈服软。正在她准备放弃的那一秒，突然灵机一动。她看着三井寿：“喂三井桑。”

    “嗯？”

    三井寿回头看她的瞬间，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你之前混不良对吧？”安娜压低声音八卦地问道，“这种听起来就超离谱的事，你是怎么说服你父母的？”

    这种事，他一定超有经验吧？

    有必要采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