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下三日的时候，段府派人来说段小姐想要见秦家公子。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秦千朔正在与鹤宁下棋，他们已经有许久没下过一盘棋了。

    棋盘上黑白子泾渭分明，胜负只在朝夕，可秦千朔却迫不及待地起身要去段府，鹤宁拉住了他，笑道：“表哥，下完再走吧，你都要赢了。”

    秦千朔看了眼棋盘，道：“既然我要赢了，那也不必下了，我要去段府。”

    说完他就离开，留下鹤宁低头看向棋盘，他垂着睫毛看不清神色，送上手的赢局都不要吗？

    前几日还飘雪的天气都是阴沉沉的，今天起就开始放晴，微弱的阳光照在身上，升起暖意。

    秦千朔直接被请到了段仙桃的院子。

    段仙桃坐在院中的亭中，三面用了厚实的帘子挡风，唯余一面正对着院子门，她看着秦千朔向她走来。

    面色红润，有隐隐的激动。

    时下并没有未婚男女婚前不得见面的习俗，不过他们的婚事本就匆忙，这点也无伤大雅。

    有丫鬟上来为人斟茶。

    段仙桃让秦千朔落座，她说道：“秦公子，我今日请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秦千朔激动的神色收敛了些，“什么事？”

    段仙桃举起茶盏，自顾自地喝了杯茶，“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秦公子，为什么会选择我？”

    她看向秦千朔，目光如水，平静地泛不起一丝波澜。

    秦千朔犹豫了下，他知晓段仙桃说的意思，半晌他才答道：“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我对仙桃妹妹你是一见钟情。”

    段仙桃怔愣，倏尔一笑，真是没想到还有这缘分。

    看到段仙桃笑了后秦千朔也放松了些，他以为今天只是随便聊聊，他说道：“在查到你是段家小姐后，我就请了媒人上门。”

    “什么时候？”段仙桃问。

    “一年前了，”秦千朔笑了下，“不过那时你父亲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而且在那之后也再没见过仙桃妹妹你出过门，说起来也突然，一月前你父亲他又找上了我，说愿意结亲。”

    一月前，正是宋姨娘出事的那段时间。

    而定下婚期的日子也正是宋岐玉出事的时候。

    段仙桃闭了闭眼，看来父亲是早就知道了宋岐玉对她存在别样的心思吗？

    所以这一切的开始究竟是父亲先发现宋岐玉的心思，还是宋岐玉先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

    不重要了，段仙桃又低头喝了口茶，周围的丫鬟都被她遣走离开，整座亭中如今只剩下她与秦千朔两个人。

    饶是秦千朔再天真也知道了段仙桃与他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你知道我们府中发生的事了吧。”段仙桃问，却是以一种陈述的口吻道：“我想你帮我，帮我救出宋岐玉。”

    秦千朔倒吸一口凉气。

    良久，他问：“为什么找我？”

    段仙桃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但还是把秦千朔先请过来了。

    秦千朔再次开口，他语气沉沉：“宋岐玉喜欢你，而我将与你成婚，若说你父亲是最想宋岐玉消失的，那我就会是第二个。”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一定想要宋岐玉消失？”段仙桃反问：“他现在只是将宋岐玉关着。”

    秦千朔顿了顿，说：“那你又怎么知道你父亲不是为了等到我与你成婚那日，在那日让宋岐玉彻底死心，再让他消失？”

    段仙桃扶着茶盏的手一颤，微热的茶滚落，滑过她的手背，滴到地面，秦千朔望了她一眼：“宋岐玉对你存了不轨心思，那你呢，你对他是什么感情？”

    段仙桃没说话。

    不知是被茶水烫到了，还是忘了说。

    秦千朔目光也沉下，“仙桃妹妹，你今日不该找我的。”

    段仙桃心想，是啊，她的确不该找他的，但除了他，她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帮到自己。

    秦千朔站起身，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杯子磕碰在桌面时发出清脆响声，他欲转身离开，却在踏出亭子时说道。

    “我答应你救他。”

    “但我也有个要求。”

    段仙桃没回话，她猜到了会是什么要求。

    “我答应。”

    秦千朔问：“不听我说完吗？”

    段仙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我此后不能再与宋岐玉见面，安安稳稳做你秦家妇。”

    “那你真的答应吗？”

    “我答应。”段仙桃还是这样重复。

    “好，”秦千朔说道：“那就在你我大婚那日。”他轻嗤一声，“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

    段仙桃也扯扯唇角。

    等段仙桃坐在亭子里坐到身子快发僵时她才脱控，时间越来越久了，她想，她快速朝外走。

    而秦千朔的身影也在向她走来。

    “师妹，”他喊。

    段仙桃颔首，“师兄，这阵法的影响你知道了吗？”

    秦千朔：“知道了，我和鹤师弟之前也聊过。”

    两人聊了会儿。

    阵法中的世界似乎只围绕着他们自己转，例如段仙桃看到的，丫鬟之中除了小云的脸有完整的样貌，其余人她都看不太清他们的脸。

    段夫人她还没见过长什么样子，段廷京与段父很少来，似乎是留给了她充裕的时间来做她想做的事情。

    不过她想做的事情根本做不了，这个阵法有它运转的固定法则，而他们仿佛只是被投放进来的一个牵丝傀儡，阵法就是操控他们的人，每一步都严格按照步调走，不允许出现差错，更不允许出现意料外的状况。

    所以，段仙桃也不知道她现在做的这一切，让秦千朔做的一切，这些全部是不是依旧视阵法中的一环。

    “师兄，”段仙桃道：“我们……”

    她言未尽，不过秦千朔却知道她要说什么，阵毁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会有了如今这具身子的情感，这些全是累赘，作为他们修士，更是致命的。

    他安慰道：“会没事的，至少刚刚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大婚之日，宋岐玉会救出来的。”

    宋岐玉想活下来，在大婚那日他会被救出来，这样段仙桃会满足，于是她会嫁给秦千朔，秦千朔会满足，而鹤宁也会将家产全部交付他，从此远离京城。

    这是他们的想法，不过这场求不得的阵法真会如此简单吗？

    两人坠着一颗心道了分别。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段仙桃早上被人从被窝中挖出来时有一瞬是真的以为自己要嫁人了，接着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身份。

    段廷京与段父一早就在屋外等着，段夫人没多久也赶了过来，段仙桃这才第一次见到段夫人，她的脸比其余丫鬟要清晰些，不过也没什么记忆点，段仙桃闭上眼睛，任凭他们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

    大婚这日，所有人都显得匆忙，无数人从段仙桃眼前走过，依次与她打招呼，又依次离开。

    段仙桃被人赞叹美貌，说她好福气，能够嫁到秦家。

    中途有人给她塞了一张字条，段仙桃悄悄打开了看了，是秦千朔给她的，上面写道：宋岐玉已经被救出来了。

    上面的字遒劲有力，但段仙桃的心仍旧没有放下来，她总觉得事情还没结束。

    一切都恍如在放映一部默剧，每一步都有人在指引段仙桃要如何做，就连笑都有人教她，于是她也翘起唇角仿佛很高兴的模样。

    直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时，段仙桃的心重重一跳。

    仿佛一场刺杀正在无声上演，危险正逼近她。

    她的心越来越快，头上被蒙上了一块红色盖头，眼前是艳红的影子，走的路都踩得虚虚实实。

    一只宽大的手心蓦地出现在她面前。

    段仙桃想，这应该是段廷京的手，是要送她进花轿了吗？

    她喊了声“兄长”，接着就将自己染了红色蔻丹的手放入段廷京的手上，不过下一瞬她整个人失重，被段廷京稳稳地背起。

    脚下没了坚实的大地，身下却有了更加宽厚有力的脊背。

    “仙桃，”他说道：“我送你入花轿。”

    段仙桃那只染了蔻丹的指尖顿时就被掐断了一根，剧烈的疼痛让她落下一滴泪。

    “歧玉……哥哥。”

    这个人不是段廷京，而是宋岐玉。

    宋岐玉背着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一丝的颠簸都没有，似乎已经为这样的动作练习了千百遍。

    “是我。”他声音听起来还带着笑，但是艰涩的语气却出卖了她。

    他说：“仙桃，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段仙桃的眼角又不自禁地滚下一滴泪，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疼了，只想要从宋岐玉背上下来，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十里红绸，明媚的雪天。

    他爱的姑娘穿着鲜红的嫁衣，就要嫁人。

    而他，卑劣地将她真正的兄长换下，最起码，这最后的一段路，是他陪着她一起走的。

    这也是他的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