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幽闭，暂且没发现有什么危险。

    段仙桃再次确认了一遍联络符，竟然要越过这片海。

    “师姐，师兄他们或许是在海的对面了。”

    容音颔首未语，但面上渐渐严肃，他们只要是出现在海面上空就会有无数的魔物钻出海，通过各种方式击落吞噬他们。

    这片树林与海似乎都一眼望不到头，仿佛整个秘境就是由这两块组成。

    无论是打算穿过这片林子，还是越过这片海，好像在此刻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良久，容音道：“我们过海。”

    段仙桃看向波光粼粼的海，直觉告诉她那里很危险，系统安静如鸡，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秦千朔，“师兄，你怎么样，可以吗？”

    秦千朔就没听见段仙桃对自己这般在意过，一天问了好几回。

    他哼了哼，语气不是很强势，“管好你自己吧。”他说。

    段仙桃掏出了一个纸鹤，几人中她是唯一的箭修，她站在骤然变大的纸鹤上，抽出头上的桂魄，一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模样，“师姐，我们走吧。”

    晴空万里，海面一片平静。

    段仙桃的纸鹤被众人包围着，刚越过几尺风平浪静，不过下一瞬海面突然翻腾起浪花，那群魔物又来了。

    “师姐小心，”秦千朔喊道：“他们还会用水攻击。”

    虽说他们占领了制空权，但在双方数量上差距实在太大，例如现在，几人的剑渐渐分散，只有宋岐玉始终保持着与段仙桃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有充分距离保护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击杀掉那些魔物。

    段仙桃一下子飞得很高，她是箭修，最擅长地还是利用自己的优势突击或是防御。

    “师兄小心！”

    秦千朔神经一凛，而段仙桃已经一箭射出，穿透了妄图从背后扼杀秦千朔的魔物，灵力而汇的箭身贯穿魔物的鱼尾，它迅速淹没在海里消失不见。

    海面逐渐翻起红色的鲜血。

    “如果这些魔物是无穷无尽的，那我们再打下去也没意义！”陆渭大声喊道，操控剑在海面擦出数不清的剑光。

    的确，必须要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清除掉这些魔物。

    “师兄！！”

    随着系统的红色警报，段仙桃目光一转恰好就看见了秦千朔被魔物击中，他后背狠狠一弯，吐出一口淋漓的血，随后掉落手中。

    “警告，秦千朔落水！！”

    系统重复了三遍，随即段仙桃也以一种自己都没想到的速度跌下了纸鹤。

    她连反应和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宋岐玉早有所感，手已经伸向了段仙桃，可她却像是穿过了他的手臂，直直坠入了海。

    他的眼一痛。

    紧接着也毫不犹豫地收起剑，跳入满是鲜血与嘶吼魔物的海中。

    而容音与陆渭一转头看到的就是这副可怕的景象，自己的师弟师妹同时落水，连带着宋岐玉竟然也没头脑一般地冲入了海里。

    “师妹！！——”

    -

    深色的海底，烟雾蒙蒙。

    意识回潮的那一刻，段仙桃点开系统狠狠骂了它一顿，竟然能控制她的身体跳入海里，系统是不是能做的也太多了点。

    她坐起身来，第一个值得她思考的事情出现在了脑海中。

    ——师姐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殉情秦千朔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段仙桃就被自己先吓到了。

    她左右环顾打量这个地方，她是跳入了海底没错，但为什么最深处并没有海水？

    这里像是一个神殿，不过却是饱经沧桑，断垣残壁的神殿，巨大的砖石倒塌在一旁，周围水汽很重，衣服宛如没干一般紧紧地粘在身上，段仙桃难受地扯了扯脖颈，而她刚抬手也看见了自己的手腕。

    那条银色的手链正在剧烈地闪烁着。

    她晃了晃手链。

    随后，那颗坠着的小银块暗了几息接着才慢慢缓下来有规律地闪烁着。

    段仙桃轻轻念了一声宋岐玉的名字，而那颗小石头似有所感，像是眨眼般倏尔一闪，她翘了翘唇角，不知道在这里宋岐玉能不能找到她。

    她起身去寻找秦千朔。

    倾塌的神殿有一种古朴的气息，似乎还蕴含着神的意志，段仙桃有些抗拒这种强大的力量，但她还是慢慢走进这个破败的神殿，越走越深。

    忽的，她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模样普通，神情淡漠的女子。

    她的瞳仁骤然一缩，张口就想叫住那个女子，可就在开口的那一瞬，她发现了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了。

    段仙桃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紧接着又摸了摸周围的残垣，是有感觉的，触觉还在，最后她一步步走近那个女子，伸出手去。

    ——她的手穿过了那个女子。

    心跳蓦地加速，段仙桃稳了稳心神，心中逐渐有了一个猜测，她跟着那个女子慢慢走。

    这个女子胸膛处微微发亮，段仙桃知道那里有一颗水凝珠。除此之外，她穿着简单甚至可以算得上又旧又破，灰扑扑打着补丁的衣袖与裤脚都被卷到一半，看样子就像是个临时起意想要下河摸鱼的渔女。

    她的确是渔女，但也同样是拯救了渔村的渔女，是后世一直铭记的海女娘娘。

    段仙桃看着渔女谨慎地靠近了那扇闭合的，坚固的神殿大门，这里，这所大门似乎看上去是唯一完好的地方了，她的手与渔女的手齐齐放了上去。

    令人惊叹的一幕出现了，那扇神殿大门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归来一般，发出山谷与海底的低声嗡鸣，簌簌的石灰随着大门的打开从天而至。

    段仙桃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她抬头看向空荡幽深只有一丝光亮的头顶，心中告知自己，她这只是在回溯渔女的记忆，没事的。

    渔女将肩上的灰尘全部拍去，她沉静地望了一眼漆黑的前路，然后坚定不移地踏了进去。

    段仙桃怔了怔，跟着进去。

    世界恍然变亮，她们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晶莹剔透的，光彩夺目的，如同宝石般的海洋散发着蓝色光芒，引诱着人一步步走向更深的地方。

    段仙桃吞咽了下喉咙，这个地方好漂亮。

    她想起了任务中写到的，进入过烧毁的歌舞坊的人都好像进入了一个环境，一个美丽至极、如同陷入了蓝色海洋的幻境。

    或许就是这里吧。

    渔女对自己眼前的景象也呆愣了几息，毕竟她此前从未见识过这种神迹的景象。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她是为永不停息的海啸而来。

    她感受到了这些海啸非自然之力，而是有魔物在故意搅弄大海。

    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渔女，生在海边长在海边，唯一算得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是她感觉自己总是与人格格不入。

    她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看得见会说话的树灵，还能与风，与海，与海中的鱼说话。

    自小听来的故事中，自己这种人不是正义的便是邪恶的，她觉得虽然自己模样普通，但似乎也没什么坏心思，唯一犯过的杀孽就是杀了一头发疯的妖兽，得到了一颗水灵灵的珠子，再就是她已经习以为常的杀鱼。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也普通又不普通地活下去时，他们的渔村突然遭到了海神的报复。

    ——村子中的那些长辈这么说的。

    起初他们停止打捞与捕鱼，可海啸不停，接着他们长辈商量了一夜，第二日便投下了几个她认识的，甚至曾经还隐隐羡慕过的几个女子。

    她们都是性格好，又长得漂亮的姑娘。

    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是他们献祭给海神的新娘，让新娘去安慰去平复发怒的海神，祈求海神能够原谅他们这个小小的渔村与平凡的人类。

    于是这个时候，她开始觉得厌烦，说不上来的厌烦，从前她很羡慕的人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死去了。

    没错，她知道那些人都死去了，才不是给海神做新娘，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知道这个，但她与别人说时，那些人都恶狠狠地让她闭嘴。

    闭嘴便闭嘴，她摸了摸自己唯一的宝贝，那颗从妖兽体内得来的珠子，她想，自己要不要去看一看，万一真的是她错了，真的是去做海神的新娘呢？

    她找了个地方，轻轻一跃就能跳入海中，也是村中的那些人将“新娘们”送入海中的地方，村中的人看她的眼神都认为她是疯了，但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她就这么跳下去了。

    多亏了那颗珠子，她在海里找了很久，一点那些女子的踪迹都找不到。

    她在想，那些人究竟是被吃了，还是说被海神藏起来了。

    她越游越深，越游越深。

    于是就来到了神殿，一个早就不知道坍塌了多少千年的神殿，同时也是因为被魔物气息吸引。

    她并不知道什么是魔物，但她只知道那些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会让人生出很多不好的情感，例如恐怖与愤怒，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怀揣着最后的猜测，她推开了那扇神殿大门，越走越深，宛如神迹的美景铺陈在她面前，但最后的猜测也灭了。

    这个海底，整个幽深的海底，似乎现在只有她一个活人，除此以外，便是一个被细白的骨链紧紧捆绑在神殿中柱子上的一个“神”。

    那个“神”自称它是“神”。

    段仙桃也看见了，她与渔女同样的姿势，抬头仰望那个自称神的家伙。

    这个神与段仙桃看见的，在海面上攻击他们的魔物很像，矫健的鱼尾薄如蝉翼，波光粼粼的鳞片，每一片都闪耀着独特的光泽，想让人抚摸甚至拔下，上半身赤|裸着胸膛，乌黑的发丝如同海藻，这是个漂亮的不辨雌雄的“神”。

    “是你吗？”渔女蓦地开口。

    短暂的宁静，段仙桃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她知道渔女在问什么，接着她听见那个漂亮的生物开口。

    “神”幽蓝的眼睛俯视她们，“是，我苏醒了，想要从这个地方解脱。”

    那一波波的海啸的确是他所为，他的眸子漂亮且单纯，像是初生的稚童一般微微眨动了一下，“你……因何而来？”

    渔女犹豫了下，答：“为你，因为你，我来到这里。”

    段仙桃看到那个“神”露出了微微诧异的眼神，他倏地笑了，轻声道：“能不能请求你将我身上的东西解开，我想要自由。”

    渔女没动，她看到这样漂亮的“神”，就像是第一眼看到了自己从妖兽中得到的那颗珠子，她想要拥有“神”。

    很多人说过她不太正常，渔女在这时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正常，她想了想问：“放了你，那些海啸会停下吗？”

    她不想再看见有人再被当作海神的新娘投入这深不见底的海里了。

    “当然。”

    “那，你会是我的吗？”

    “神”又露出那种微微诧异的目光，像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信徒”，不过祂却点了点头，“如果这是你愿意救下我的愿望的话，那我会。”

    “会是你的。”他缓声答。

    渔女没有迟疑地便上前了，她的手抚摸了那些光滑的鳞片，与她曾经杀过的无数条鱼都不太一样，而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将它与自己杀过的鱼做个比较，她突然笑了下，那张普通的脸也好像因为这个笑变得漂亮了一点。

    “神”看到了她的动作，却没有开口制止她这种“亵渎”的行为，他静静地，沉默地盯着她。

    段仙桃下意识地想去拉住渔女，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不是神，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一个会伪装的魔，但她不能，她做不到。

    她张开喉咙的模样像是在表演一场默剧。

    渔女解开了那束缚住“神”的锁链，那样脆弱甚至算得上收藏品的骨链，能够捆绑住“神”，却对她没有任何阻碍，没有丁点难度。

    骨链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整个海底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神”轻轻甩动了下鱼尾，周围的空气如同流动的海水，段仙桃看到了泛着的波纹。

    她吸了一口气，甚至不敢睁开眼，害怕下一瞬就看见渔女被这个“伪神”杀死。

    但——

    “谢谢你。”

    随着“神”一声浅浅的含着喜悦意味的感谢声，段仙桃睁开了眼，她看见了渔女还是完好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不用谢。”渔女这样说，她伸开了手，“要和我走吗，我带你出去看看？”她问。

    “神”紧紧盯着她平凡的脸，然后目光才慢慢下移，看向她摊开的掌心。

    良久，他说：“好啊。”

    我和你出去。

    渔女又笑了笑，将神递过来的手握住，一种属于人的提问从她的掌心感染到了祂的掌心。

    海藻般的长发随着他们的走动，渔女毫无所觉地在前走，祂在身后利用鱼尾也慢慢地跟着。

    只是，祂的那道目光却从单纯变为了毒蛇的眼神。

    邪恶的，饱含杀意的，痛恨一切都眼神。

    那不是神，是一个再阴险不过的海妖。

    她带出了一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