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肩膀上还挂着片落叶，被手电筒光刺得眯了眯眼，眼尾微微向上斜飞：“我还想问你，大半夜在这晃悠什么？”
云想看清顾知妄的第一瞬间，脑子里就浮现出四个大字。
阴魂不散。
她看了一眼对方身后的围墙，对面都是死路，也不知道这人是刚从外面翻进来，还是准备从这偷偷溜出去。
“我来跑步，你呢？”她问。
顾知妄没好气道：“我来遛弯。”
云想心道，鬼才信。
她点进微信看石鸣骕的朋友圈，新鲜出炉的合照正明晃晃地挂在置顶，时间指在今晚十一点。
对方身上的外套跟现在这身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沾上了点灰扑扑的尘土，刚才听到的响动就是顾知妄从上面跳下来。
“从bar街遛回来的吧。”她用手电筒照了照身后那堵墙和旁边那棵杉树，扬起脑袋估算高度。
某人还是有两下子，这么高的墙都敢翻。
不得不说顾睿明确实很了解顾知妄，白天家长刚走，晚上对方就开始摆脱束缚，想尽办法逃脱门禁。
她刚被赋予了眼线的任务，就亲眼撞见“任务目标”阳奉阴违，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
顾知妄眉尾一扬，拍拍身上的枯败残叶，明明白白的警告：“不许告诉我爸妈。”
他还在想用什么方法威胁对方保密，对面的少女默然片刻，像是拨开云雾想到了什么，眼睛也亮了起来，突然把手机背后那点光源照向自己。
对方脸迎着风，鬓边散落下来的柔软发丝轻抚过脸颊，眼瞳在光线照耀下比湖水还潋滟。
平时清冷疏离的模样瞬间变生动了几分。
对方声线很清，透过风传来，击玉似的悦耳：“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什么意思？”顾知妄眼眸一闪。
身后就是树，他后退半步倚靠在树下，提醒自己打起警惕，不要被面前的人迷惑。
“我们谈个条件吧。”
云想卸下包袱一身轻松，眉目弯弯。
本来对这些闲事避之不及，全怪某人运气太差，她大半夜来跑个步都能撞破对方的秘密。
背靠顾睿明，手里还握着把柄，她是幸运的那个，倒霉的只有顾知妄。
她说：“不告密可以，条件是我以后要去No Alcohol。”
没想到她提出的条件是这个，顾知妄挑了挑眉，眼神好整以暇地停在她脸上。
“你不是说去哪是你的自由吗，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
云想平静道：“说不定你会撺掇老板禁止我入内，你又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顾知妄被戳中了心中所想，睨对方道：“我爸要是知道你去那种地方，肯定飞回来打断我的腿。”
“那我现在给顾叔叔打个电话，他一样也能飞回来打断你的腿。”
“......”
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拿捏过。
看在对方要求不算太得寸进尺的份上，顾知妄勉强应下：“别跟我朋友瞎聊，别说些不该说的。”
“放心。”云想给对方看自己跟石鸣骕停留在上周的那两句聊天记录，“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住在一起，毕竟那些谣言也让我感觉很困扰。”
虽然这个举动是为了让他打消顾虑，但是被这么干脆果断地撇清关系，反而让人莫名其妙心头一堵。
顾知妄冷冷地嗤笑一声：“那再好不过。”
云想知道对方一动不动是在等自己先走，她临走之前瞥了一眼对方身后的围墙，觉得别墅区的安保系统有待升级。
某人不知怎么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一般人进不来，就算要进也得先通过后门的门禁。”
“你就不怕顾叔叔查监控？”云想迟疑一秒，还是问了出来。
顾知妄对如何瞒天过海已经颇有经验，漫不经心道：“他忙得很，就算查也只查大门和玄关的监控，我又不走前面。”
至于后花园那道门，顾睿明和周音华收走了他的钥匙，不知道他还在花房藏了两把备用的。
云想不禁肃然起敬。
这对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了解对方，出个门都得斗智斗勇无所不用其极。
“喂。”顾知妄叫住她，“回去的时候声音小点，别把阿姨吵醒。”
“我不叫喂。”
云想停下脚步，转身对上对方投过来的视线。
“如果以后再用这些不礼貌的称呼，我就当你在叫空气。”
*
第二天是周日，按照先前定好的日期，她要去崇裕街老师傅那里拿自己修复的头冠。
想到先前走在bar街受到的侧目，云想最后还是把惯常穿的学生气十足的衣服放回衣柜，挑了件衣柜里最突兀的拼接外套，里面搭了条奶油色欧绒连衣裙。
连衣裙是昨天陪鹿绮逛街的时候对方强烈要求她买下的，洗好后刚收进衣柜就有了用武之地。
去No Alcohol回来估计会晚，这个季节一到晚上就降温，云想多套了层打底这才出了门。
来到崇裕街天色还早，老师傅业务繁忙，放下了手头的活给她的头冠最后打磨收尾。
云想问了对方收尾时间，正准备出门找个地方逛逛，迎面撞见一个年轻男生开门进来：“爷爷，我爸问你去不去我家......”
对方话还没说完就率先认出她来，惊讶道：“云想，好巧。”
云想抬头看向对方，大脑飞速运转，一时半会儿没想起对上号的名字。
“不穿校服就不认识了吗？”对方笑着说，“我是十一班严嘉西。”
“原来严师傅是你爷爷。”云想回忆起老师傅的姓氏。
严嘉西点点头：“这个头冠是你拿来修的吧，我爷爷这几天可是店里加班加点......”
云想不好意思地朝老师傅道：“其实我没有那么着急拿，您可以慢慢修。”
“说好了一周就是一周。”
对方朝严嘉西摆摆手：“带你同学出去待会儿，我要开机器了，这里太吵。”
出去后就近跟严嘉西转了一圈，经过一家奶茶店，对方买了一杯递给她，提醒道：“热的，拿着暖手。”
“谢谢。”云想拿出手机，“我把钱转给你。”
本想拒绝，严嘉西想到什么又改口道：“行啊，那你微信转给我吧。”
云想本想扫码，无奈还是当面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结果加上之后对方迟迟没有收钱，直到回店里拿了头冠，严嘉西把她送出去：“我家就在这附近，以后想来玩可以找我。”
“好的。”云想提醒对方，“别忘了收款。”
“不如等我想喝的时候你再请我。”
一来一回，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见云想犹豫，对方一笑而过：“我开玩笑的，不用当真。”
云想只得留下一句“那改天请你喝”，跟对方道了别。
拐个弯进了bar街，云想找到眼熟的招牌，提着手里还没开封的奶茶走了进去。
还在循着吧台找空位，石鸣骕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指着她手里的奶茶一本正经道：“本店谢绝外带饮品。”
云想看了看饮品单：“那我不喝这个，点店里的饮料可以吗？”
吧台调饮料的男服务员也认出了云想，笑道：“他瞎说的，可以带。”
“没关系，”云想找了个位置坐下，“我没吃晚饭，有什么吃的吗？”
“你还没吃饭？”石鸣骕一听来劲了。“跟我到后边去不？庄渡和纪伍越他们在包厢吃烧烤呢。”
另一个收杯子回来的服务员苏茗看出云想的为难，接茬道：“老板，你这样容易把我们的顾客吓跑，让人家想吃什么自己点呗，顺便给我们吧台增加点业绩。”
意识到自己过于热情，石鸣骕溜去另一边卡座池招呼其他熟客，云想点了块蛋糕，加一杯热花茶，在开场前慢慢吃。
石鸣骕没过多久又溜达回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顾知妄真行，演出时间给他越调越晚，还这么墨迹......”
云想抿了一口花茶，想到某人出个门又要避开保姆又要爬树翻.墙，倒觉得顾知妄已经算得上无比“敬业”了。
等到时针即将指向九点，石鸣骕才收到顾知妄去了后台的消息，匆匆忙忙去做准备。
周末的No Alcohol依旧人满为患，云想这才知道原来节假日和周末店里都有低消，她刚想再点点儿别的凑够消费，刚才帮她调侃石鸣骕的苏茗拦下她。
“还点东西，你吃的完吗？”
“不是有低消么。”
“老板特地嘱咐过，美女没有低消限制。”对方指了指驻唱台，“跟你招手呢，演出要开始了。”
某人上了台也半点没架子，跟台下积极互动，庄渡斜瞅一眼架子鼓后的石鸣骕，又看了看对方招手的方向，对顾知妄道：“这货还是贼心不死。”
顾知妄这才注意到吧台偏处的少女。
庄渡小声问他：“你们家那个妹妹怎么又来了，不会是石鸣骕让她来的吧？”
“什么叫我们家那个妹妹，你注意称呼。”顾知妄不悦道。
说完这句他就想起，昨天晚上坐在台下的某人也是这么对他说，要他注意称呼。
顾知妄不怎么痛快地站在中间调麦，假装某人不存在。
上半场结束后，吧台的少女还没走，顾知妄下来跟其他三人在驻唱台侧后方休息，打定主意不可能再唱云想要听的歌。
然而对方这次根本没选。
石鸣骕几人还在商量挑哪一首，顾知妄目光略过吧台，发现云想竟然从包里掏出了张卷子在做。
满场的顾客都在碰杯拍照热聊，对方偏要在沙漠里划船，像股清流来bar街写作业。
他都不知道对方跟他交换条件来No Alcohol是图什么。
乱哄哄的店里比亦园更有学习氛围？
事实上，对云想来说确实如此。
周一早上第一节课就是物理，她还空着几道大题没来得及解出来，本来只是随手装了张物理试卷在包里，想着演出开始前捋一捋，结果出乎意料地有了思路。
她的怪习惯就是听越炸耳的音乐心越平和，没想到在No Alcohol也一样适用，甚至还挺有效率。
苏茗凑过头来看她列公式：“这是你们周末作业？”
云想没带草稿纸，只能在餐巾纸上打草稿：“散场回去再做就太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写得完。”
昨天就是写到半夜都没做出这几道题，其余的时间还要分给其他学科作业，她又很想借过来拿头冠的机会再来听乐队现场，只能来店里争分夺秒碰碰运气。
“我高中要是这么努力，也不至于现在在这里。”苏茗感慨道。
“你又没毕业，说得像一直在这打工似的。”另一个服务员对云想说，“她跟我们老板都是崇城大学的，在这兼职。”
云想抬起头来：“崇城大学不是挺好的吗。”
“没说不好啊，我要是再努力一点，现在说不定就去帝都了。”苏茗问她，“你呢，以后准备考哪个大学？”
云想目光微顿，手里的笔停下：“我还没想好。”
“考我们学校吧，学姐学长罩你，到时候过来玩也方便......”
苏茗给她列了一堆好处就被其他顾客叫去卡座，留下云想待在原地。
说起来，她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顾客点歌的环节顾知妄挑了首慢歌，鼓点和贝斯都舒缓下来，整个空间都弥漫着节奏蓝调的自由慵懒。
像一滴墨水掉进旁边人的汽水杯中，跟着曲子烟烟袅袅扩散开来。
升起的白色泡沫提醒云想，过去的几个月直到现在并不是一场未醒的幻境。
她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就要面临决定性的分岔路。
云想把最后一个公式列出来，看着桌面上叠成小方块的试卷出神。
放在以前，她只有好好跳舞早日进团这个选项，现在眼前的道路倏地变多，反而没了目标......
一首点歌唱完，顾知妄不经意看了一眼偏僻的吧台角落。
明明是某人自己偏要来No Alcohol，来了又不好好听歌，一脸的神思不属。
抬手轻敲了一下话筒，顾知妄视线在某处停留片刻，转而朝向人更多的卡座池，像是漫不经心地开口。
“唱的不行吗，这都有人走神。”
“没有！”
“行得很，主唱牛逼。”
台下一呼百应。
“换首歌怎么样？”顾知妄转头看其他三位。
习惯了某位主唱动不动就临时改歌单，庄渡和纪伍越对视一眼，后者在他背后作势要踹，引得台下一阵大笑。
石鸣骕索性挥挥手：“想来什么就来，你是主唱，你说了算。”
“It's My Life.”
顾知妄言简意赅地报了歌名，身后的十字鼓棒敲了四下节拍，电吉他跟随鼓点“咚咚”两下重扫，intro刚一响起，整个场子的气氛就被带至热潮。
这首歌太经典，不关注摇滚的人都觉得耳熟，云想的注意力被立刻拽回眼前。
顾知妄唱完上半场后声调就会略带沙哑，很适合有质感的摇滚乐。
所有人摆脱规则、撕碎虚妄，大家高唱、庄渡和纪伍越也把旋律全都交给顾知妄，朝台下举起手。
“毫无疑问，未来更加艰辛。
幸运女神不会一再的眷顾。
你必须自己寻求突破......”
云想看着聚光灯下凌乱的光影，台上的人不用握紧话筒，像是站在新世界乌托邦，等待她加入一场翻天覆地的狂欢。
一些不安和挣扎从另一种方式被人呐喊释放，小小的驻唱台变成辽阔乐海。
最后一段verse，云想放任自己当被号召者，跟一群素昧平生的人一起喊出那句“It's My Life”。
昨晚没有提出让顾知妄以后跟自己和平共处的条件，而是换了让对方允许她来No Alcohol，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
这个奇妙的方寸之地很能让人卸下束缚，灯光和清冽的嗓音交织，一些迟钝的感知力被重新调动......
被某人的自信感染，她就能重新燃起一些上台的冲动。
一场演出完毕，试卷上空着的题也都查缺补漏填得差不多了，石鸣骕敲鼓敲了一脑门汗，下了场就来吧台问。
“怎么样今天，玩得开心吗？”
云想点点头：“你们唱得很棒。”
“那首歌我们好久没一起练过，也不知道顾知妄怎么突然想起来唱那首，害我差点敲错。”
乐队的其他人也跟过来朝吧台要水喝，庄渡用外套扇风：“热死了，下次别把空调开这么高。”
见云想面前还放着张叠起来的试卷，他拿起来朝那几个人扬了扬。
“真行，我头一次见有人来咱们店里做试卷。”
纪伍越也凑过来看了几个题：“物理啊，看见物理就烦，知识盲区。”
“你一文化沙漠，看什么科目都烦。”石鸣骕招呼顾知妄来看云想空着的题目，“你不是物理好吗，过来帮人瞅瞅。”
“你使唤谁呢？”顾知妄语气很欠。
石鸣骕：“我高一之后就不学物理了，忘得一干二净。”
顾知妄没给眼神，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小盒子，拆开往嘴里塞了片薄荷含片。
见指望不上他，几个不学无术的人跟苏茗和石鸣骕两个大学生研究云想的物理试卷。
在顾知妄看来，这几个人纯纯是闲出屁了，他瞥见云想手边字迹工整的餐巾纸草稿，看了几眼就皱眉，还是没忍住抽过众人手里的试卷。
“这题得先求安培力，然后列牛二定律，动力转化为焦耳热，再用动能定理......”
顾知妄低头看试卷上的答案，食指敲敲试卷纸，扯唇啧了声：“第二问就做错了。”
石鸣骕听得云里雾里，迷茫地问苏茗：“你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吗？”
对方朝他翻白眼：“我跟你一样文科，听懂才怪。”
他们没听懂，云想倒是听明白了。
她拿起笔在试卷上改了几行，填上了正确答案。
石鸣骕：“下次你拿数学卷子来做，我数学还不错，英语也行。”
庄渡笑他：“这店改补习班算了。”
云想改好题目就把试卷和笔放回包里：“谢谢你们，我先回去了。”
她从吧台高椅上下来，裙摆像扬起的水花，脊背纤薄，头发自然弯曲垂落在锁骨处，随便穿穿就漂亮得惊心。
习惯了对方平时的校服和不显眼的衣着，顾知妄这才意识到，云想来这居然还换了身裙子。
他看了一眼高高兴兴将人送出门的石鸣骕，心下古怪。
他还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定要来No Alcohol。
难不成真的被某个红毛的自来熟打动？
偏偏庄渡这个没眼力见的也跟着看向门外，凑过来跟他说闲话：“你说，她会不会是你爸派来监视你的。”
“不可能。”顾知妄说。
“那她来干嘛，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总有理由吧，该不会是口味独特，看上咱们非主流红毛了。”庄渡调侃道。
“......”
顾知妄把肩膀上的胳膊扔下去。
想了半天还是拿出手机，点进了十班群成员列表......
云想刚上车手机就震动一下，以为是别人发的消息，没想到屏幕上赫然显示出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好友申请。
她点了通过。
[您已添加了“顾知妄”，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手机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反反复复，云想等了片刻也没等到消息，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她正准备退出界面，对面突然没头没脑蹦出一句。
[你喜欢非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