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北街市坊商铺林立车水马龙,街中心月华楼三层被人包下,包场的有钱主儿陈允坐在楼道尽头的雅间里慢悠悠地品茶。他的对面摆放着另一套青瓷纹梅枝茶具,可以看出所等之人必定是一位女子。

    没过多久,雅间的门被打开,兰静芝被引了进来。

    “在下陈允,等候兰姑娘多时。”

    “太子表哥身边的红人嘛,久仰陈公子大名。”

    “红人不敢当,不过是殿下信任,多给我派了些差事。”

    “今日叫我来也是吗?”

    “兰姑娘果真如殿下说的那般聪慧过人。请坐。”

    兰静芝也不和陈允客气,在自己的位置入座,一旁的侍者也及时上前准备为兰静芝斟茶,而陈允则抢先一步拎起泥炉上的茶壶,亲自倒在了兰静芝面前的茶具上。

    “陈公子亲自为静芝斟茶,这礼实在是太重了。”

    兰静芝见此不由警惕起来,俗话说无功不受禄,陈允这般人物将姿态放的这么低,所求之事必定会让自己为难。

    兰静芝的反应似乎在陈允的意料之中,他面带笑容回应道:“再怎么说兰姑娘也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殿下的表妹,陈允一介布衣,为兰姑娘斟茶自然是分内之事。”

    说话间,陈允已经将清亮的茶汤倒入茶盏里,不多不少低盏口一些,然后双手捧起那盏茶,递到对方跟前。

    兰静芝笑了笑,不仅没有接过那盏茶,更是身体往后稍稍仰了一些,与陈允拉开距离,然后说:“有话直说吧陈公子,我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喝不了这上好的普洱。”

    陈允也不恼,放下茶盏恭维道:“兰姑娘不愧是名门闺秀见多识广。既然兰姑娘是个敞亮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日陈某是奉太子殿下之命约兰姑娘聊聊的。”

    “何事太子表哥不能亲自和我说?”

    “殿下登基在即,着实忙不过来。且登基要与帝后大婚同事进行,殿下也想要谨慎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先前京城里有不少危及兰姑娘名声的谣言呐!”

    “陈公子所说的谣言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一些重要事宜走漏的风声我确实听到了一些。谣言不谣言的,不过是看你怎么做了,若是日后成真了那边不是谣言。”兰静芝说完抿了口茶,笑盈盈地看着陈允。

    陈允见这位兰大小姐油盐不进,收起了先前的笑容,问:“兰姑娘对那个位置就这么志在必得?”

    “陈公子不会以为决定权在我一个小女子手上吧?”兰静芝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无奈地说:“家父并非栋梁之材,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混了个闲职,我那两个兄长更是烂泥扶不上墙。我这会也不在意什么家丑不可外传了,兰家那点脸面早给我父亲和兄长丢光了,我家小娘不说多了,五六个也是有的,那些弟弟妹妹们都由着各自小娘管教,今儿不愿早起惯着明儿不愿读书也惯着,嫡母是续弦,自个儿都怀不上孩子更不乐意管那些小的了。我若是不听太后娘娘的话,我还能怎么办?陈公子向来足智多谋,你给想个法子呗?”

    陈允就等着她这句话,只要愿意交易,那东宫自然是负担得起,他好声好气地说:“殿下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人,若兰姑娘同意不进宫,那殿下自然会给你安排一桩好婚事,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至于兰家,只要安分守己那么养一家皇亲国戚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

    兰静芝心里觉得这话可笑,但表面上却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低声道:“安排一桩好婚事?上回太后娘娘发了好大火,我回家吓得三个晚上没有睡好觉,陈公子今日这话真让静芝里外不是人,不知如何是好。”

    “那兰姑娘开个条件吧!”

    谈判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陈允也有心理准备,直接把问题抛给了对面。

    “静芝姓兰,是兰家嫡女,亦承蒙太后娘娘喜爱,我的婚事只能听从太后娘娘安排,我没有能力左右,陈公子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和太后娘娘商讨吧!”

    兰静芝依旧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陈允却能感到受对面的一丝丝不耐,心下明了,这位兰大小姐是个滑溜的,谁也不想得罪。

    “陈某明白了。”陈允点点头,不再劝兰静芝,提起茶壶为兰静芝又斟了一盏茶。

    兰静芝低头看着茶盏里快要溢出来的茶汤,抬起头对陈允笑了笑。茶满送客,今日的见面也就到这里了,兰静芝起来对着陈允福了福身,然后离开了雅间。

    直到陈允从窗子里看见兰静芝上了马车,才转身吩咐属下把今日的消息递给东宫去。

    “陈公子不亲自去和殿下说吗?”属下问。

    “不必,不是什么大事,意料之中。再说了,这普洱是薛老板商队今儿新运到京城的上等好茶,我得多喝几口,不然多浪费。”陈允说完,又嘬了一口茶,完全没有先前翩翩公子的气质。

    李家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一边是一个显赫家族的陨落,另一边是有功之臣的崛起。杨青墨已经不再需要日日藏在家里不出门了,朝廷的嘉奖圣旨已经宣到老太傅家和杨家,而杨家那道圣旨是给杨青茗的,人人都夸杨家的新一代年轻有为,与此同时,杨青墨不与李家同流合污,牺牲名声换对朝廷忠心的事也传开来,京中对于杨青墨的忠义之举也是大加赞扬,更有人称之为女中豪杰。当然,提亲的人同样是踏破门槛。

    杨青茗不知道太子和妹妹到底会走到哪一步,但他心里并不是很愿意妹妹进宫,且兰家要出中宫的事也是越传越真,杨青茗对太子更是多了一分怨气,心想自己虽然不能拿太子怎样但提亲的人肯定能给他气受,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想探探那位殿下的态度,故而也没有和父母交代妹妹与太子之间的种种。

    这日,对女儿与太子之事毫不知情的杨承玉杨大人在议事之后被单独留在了宫里。

    “杨卿留步,孤还有些事要单独与你商议。”

    “是,殿下。”

    “随孤走走吧,在这屋子里闷了一上午听你们争来吵去,有些头疼。”

    见太子如此和颜悦色,杨承玉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方才跟礼部兵部那两个老东西吵架的事并没有惹恼这位殿下。

    宋砚也收起了上位者的威严,平和随性的与杨承玉聊了起来:“孤今日把杨卿单独留下来是为了你女儿杨姑娘的事。杨卿教女有方,杨姑娘在江南、北境皆有建树,在与天山部克里耶一战之中更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若她是男儿,孤真是想赏她个一官半职黄金万两,让她好好为朝廷效力。”

    听见太子这么夸自己的女儿,杨承玉心里骄傲极了,但面上还是做出了诚惶诚恐的模样,回应道:“承蒙殿下夸奖,臣愧不敢当。小女不过是仰仗殿下之势,做了那些碰巧的事情罢了。”

    宋砚摆了摆手,驳回了杨承玉的谦辞,继续说:“杨卿不必谦虚,杨姑娘确实能当大任。孤已经和礼部商议好了,过几日会下旨嘉奖杨姑娘,封忠义女君,可入宫辅政,当然,所涉及的范围还是在农司和鸿胪寺的职责范围内。杨卿今日可回家就可做些准备了。”

    杨承玉直接懵了,他寻思着殿下前头的话不是客气客气吗?怎么真想让女儿进官场?那是按照衙门的官职算还是宫中女官的官职算?以后女儿的婚事又该怎么考虑?种种思绪翻涌让杨承玉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太子殿下半天没听见回应,主动开口:“杨卿有什么疑问或者要求尽管说。”

    这一出声,杨承玉方反应过来,赶忙谢恩:“臣代表全家谢殿下恩典。只是让小女入官场一事怕是不合规制,殿下抬爱小女臣不胜感激,但若要破坏祖宗规制臣也怕是担不起这个罪责啊!”

    “杨卿不必担心,杨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是东宫的客卿,与官员不同亦与女官不同。孤虽有意让杨姑娘为表率,让更多才华横溢的女子不再囿于宅院之中,但这一切还当徐徐图之,孤不是冒进之人,杨卿无须担心。”

    杨承玉听完这话心里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拱手道:“殿下深谋远虑,是臣唐突了。这回家之后夫人又该为小女的婚事发愁咯!”

    原本还谈笑风生的太子殿下表情突然间严肃了起来,紧张地问:“杨卿与夫人对杨姑娘的婚事已有定夺?”

    “那倒还没有,我家夫人这几天疲于应付各路来提亲的人,早先还会仔细挑挑,可如今恨不得全京城未婚配的男子都派人来家里谈谈情况,甚至羊山侯都骗人来给他的长子求亲,他长子都快五十了,孙女都有了,一个老鳏夫他也好意思,气的我夫人这几天闭门谢客谁都不见。这回头封赏到了,怕是更应付不过来咯!”

    杨承玉说到最后有些咬牙切齿,年纪比自己还大的人来求娶自己的女儿,这事搁谁谁都受不了。

    宋砚见状安慰道:“杨卿莫要置气,羊山侯家里也不过是躺在功劳簿上的,这一辈也没什么顶得起事儿的人了,不必理会。既然孤给了封赏,也不在乎多一桩事,杨姑娘以后的婚事孤会给她做主,孤看中的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肖想的。”

    正直的杨大人根本想不到去细想太子殿下最后那句话的深意,只觉得勤政爱民,宽和仁善的殿下此刻更加高大。

    “得储君如此,得未来的陛下如此,我这个做臣子的就算为他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啊!”回到家里的杨承玉此刻正坐在饭厅里与妻儿说完今日之事,不由高声感叹。

    “那殿下可有说中意那几家适合跟我们家妹妹相看?”杨夫人放下碗,侧过脸问道。

    “这殿下倒没说。不过马上青墨要去东宫当差了,有殿下撑腰的同时她也承担了东宫的名声,殿下定要仔细考量,哪能那么快想好?你且等着吧,殿下不会亏但咱们青墨的。”杨承玉宽慰妻子,又伸手夹了一块肘子肉,大快朵颐之余还不忘夸一夸夫人:“你这手艺真是好,府里那些厨娘跟你没法比,我得再吃一碗,夫人可是难得下厨啊!”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杨夫人嘴上嗔着,手里却熟练地拿起碗递给侍女。

    在饭桌另一边的杨青墨兄妹默默吃着饭,一言不发。

    杨青茗心里暗暗感叹父母的天真,这太子殿下分明是有私心啊!这还看不出来吗?可是想到自己以前也曾经天真过,便打消了告知真相的念头,反正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何故说出来讨父亲责骂呢?而杨青墨那边,心里说不出地澎湃,纵使她已经知道这一切,但这些种种从父母口中说出,又是另一种感觉,是他在用行动一点点拉进彼此的距离。

    当晚,杨青墨便又在自己的闺房里见到了宋砚。

    “殿下如今天天学那些孟浪之徒翻女儿家院子的墙头,当真大胆。”

    美人的娇嗔是这世上最有效的迷魂散,饶是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太子殿下也难抵其威力,理智节节败退。

    “今日告知你父亲封赏一事,并自作主张揽下了你的婚事,害怕你父亲回来之后盘问你使你为难,放心不下这才来看看你。”宋砚早把那些陈规旧矩抛在脑后,一心只想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杨青墨只觉得这个借口蹩脚,当即拆穿了对方:“殿下所言之事皆为荣耀,父亲为何要为难我呢?”

    看着女子狡黠聪敏的模样,宋砚无奈的笑了一声,从两人心意相通开始,自己在杨青墨面前就愈发没办法掩盖心迹。

    “我想见你,没有更多原因了。”宋砚坦诚道。

    “可我们不是前几日才见过?殿下日里政务繁忙,晚上还要到我这里来,不好好休息身体可吃得消?”

    “若你愿意早日嫁给我,那我便可以早日得到休息”宋砚含情脉脉地看着杨青墨,见女子听到这句话微微红了脸,才继续说:“从我回京那一日起,我便暗中着人按照帝后大婚的规制准备你的嫁衣,皇后大婚的嫁衣有它独有的制式与纹样,因此不能如民间女子婚假前那般由待嫁女子亲手缝制,但嫁衣金凤的最后一针需由皇后亲手收针,也算是应了女子娴静柔贞蕙质兰心的好寓意。”

    “殿下知道我不善女红,到时候把那金凤绣歪了怎么办?”

    “无妨,宫中司绣坊的女官定会保证嫁衣不会出错的。只是......”宋砚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故意吊着杨青墨的胃口。

    “只是什么呀?”杨青墨好奇地问。

    “只是嫁衣合身与否还需要你亲自试试,过几日封赏之后你需要进宫谢恩,那是我在东宫等你,亲手为你试嫁衣。”

    杨青墨“起死回生”并受封忠义女君一事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而她只身下江南利农事、出塞外安北境的事,也很快被说书先生们编成精彩绝伦的传奇在京城大大小小的茶馆演绎。

    一时间,杨青墨成了京城里人人谈论的对象,当然,这股子风也吹到了寿安宫那位的耳朵里。

    “封赏,安排在身边,咱们这位太子爷为了红颜也真是步步小心啊!静芝,你怎么看?”太后问兰静芝。

    兰静芝停下为太后抄佛经的手,思索了一会开口道:“殿下这么做是为了让那位女君未来的路名正言顺,不过造势而已。我们让她名不正言不顺,那么自然就会有御史台来干涉,届时再徐徐图之。”

    太后摇摇头,对兰静芝说:“你这法子不顶用。若是名正言顺四个字着那么管用,李贵妃也就不会是贵妃,而你也早就是太子妃了。”

    “那该如何做?静芝不解,还请皇祖母明示。”

    太后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她父兄在朝为官,人非圣贤,这官当久了啊总有那么点小纰漏,你说是不是?”

    说完,太后将手上的佛珠取下,随手撂在一旁,上好的小叶紫檀与楠木桌案碰撞出可怕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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