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背后传来陌生又清脆的喊声,黎洛转身看见两个年幼的小姑娘,一前一后的站在那,前头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缎面长裙子,裙摆上还绣着精致的花纹,见她双手环胸的娇嗔模样,很是可爱。

    黎洛的直觉告诉她,这俩人是来找麻烦的。

    平时听荷最会应付这些的,可偏偏这时候她不在。茹玉虽然细心又沉稳,可太过软糯。看来今天要靠她自己了,平时黎洛怕出什么破绽,很少问东问西,导致至今她对自己院子外的人物关系了解甚少。

    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眼前的漂亮少女本来等着黎洛的反驳,但半天也不见黎洛转身之外的反应,原本环胸的手不耐烦的变成了叉腰。少女身后穿着粉色衣裳的跟班机灵地接话,“见了袁表姑娘怎么都不知道请安,你们火国的人都这么待人接物的吗?”

    表姑娘?沾亲带故的是来给下马威的吗?自己不像穿越剧一样入宫宫斗而是变成了进府宅斗了?送上门来的两个姑娘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窝里横的样子,到底为了什么而来?

    问题一大堆,黎洛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好,表姑娘。”

    “……”打招呼方式太现代,对面的古代人一时半会没消化,两双大眼睛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慢条斯理的放下袖子,穿上袜子布鞋的黎洛。

    “火国的人生性比较随性,请不要太在意。我这院子管事的女使不在,恕我招待不周,下次再补吧。”听听荷科普过火国虽也称得上是礼仪之邦,但因为气候和人文风俗的影响,待客之道上比较热情和随意。

    黎洛除了随心随性外,对陌生人而言不算活泼开朗,所以就刚两句开场白给外人听上去只有冷淡的生疏。

    被冷淡到的娇姑娘听出了黎洛的送客之意,气得杏眼圆睁,伸出手指着黎洛的鼻子,“你!你神气什么!泽哥哥根本就不喜欢你,若不是为了两国交好,你连个妾都沾不到边,攀高枝的把戏,我告诉你!你不配!”

    出现了!不明所以的恶语相向。

    “谢谢袁表姑娘提醒。”可黎洛早有准备,微微一笑。“我会记在心里的。”

    “我,我来是要你知道,泽哥哥的结发之妻只能是我!”

    骄纵的小姑娘身后丫头也跟着继续道,“将军如此风流倜傥,那些皇亲贵胄家的姑娘哪个不是挤破了头想嫁进来。可你要知道,将军是跟咱们姑娘一起长大的青梅与竹马,你这个硬塞过来的,根本不及表小姐一丝头发。你看你一身脏衣粗布,没一点规矩!”

    “她这身份配这身衣服绰绰有余了。”娇滴滴的袁家小姑娘刻薄起来,嘴里也是一串串的。“原本我还以为泽哥哥会碍于陛下的面子待你有多好,可现在看看你这离主屋最远,最冷清的地方,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信息量有点大,黎洛整理了一下思绪,淡淡道,“若是袁表姑娘能成为将军的结发,那也是极好的。”

    黎洛觉得被当成个假象情敌有点亏,她对这将军没多大兴趣。更何况,黎洛来了两个月,连见都没见过这千人爱万人敬仰、貌似潘安的将军。那些个将军是林国皇帝最喜欢的皇子之一,少时便因骁勇善战成了林帝钦点的少将军,虽然喜怒不言于表,可俊朗的外貌和摆在众人眼前的赫赫战功,无一不让少女倾倒这些八卦新闻,也都是从日常听荷那听来的。

    袁表姑娘被毫无波澜的一句“极好的”顶回去,又瞧见黎洛一脸平静的游神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

    “表姑娘妆安。”又想发难的袁表姑娘刚出声,正巧听荷赶了回来,见她眼里略微慌乱的样子,应该是也没想到来了不速之客。

    被听荷这么一打断,袁姑娘突然也发不出什么火气来了。憋了半天,只得一甩帕子,冷哼一声,便带着人走了。袁姑娘前脚刚走,黎洛后脚又毫无形象可言的往石凳上一歪,跟表姑娘无理取闹这一会功夫,已经是正午了。黎洛刚站在太阳底下热得直冒汗,真不知对面精致妆容穿戴整齐的表姑娘是怎么熬着的。

    “姑娘,你快快起来,给人瞧见了,又是落下口舌。”听荷松下口气,又习惯性的唠叨起来。

    “我们这府里最偏远的院子,平时连府上家丁女使都懒得来正眼看一下的,怕什么。”

    “姑娘……”全程听着的茹玉,心疼得给黎洛擦擦额角的汗。

    听荷见茹玉的模样,就知道刚才盛气凌人的表姑娘来,定是说了些入不了耳的话,正为难于该怎么开解被欺压自家姑娘。

    黎洛倒是已经休息够了,起身往里屋走。“听荷,咱儿这院子,是不是离那将军的主屋特远?”

    “是……”听荷顿了顿,又道,“刚来的时候,吴总管说后院主屋边上的几个院子太小不适合远道而来的您,而且将军喜静,所以、所以将这最西边最大的扶风阁,提前收拾了出来。”

    听荷说得轻声细语,还越说越小声,显然是底气不足。

    看来这将军不待见自己的程度比她原来预计的更是厉害。这对黎洛来说,多亏了今天表姑娘来走动走动,倒是给她传递了个好消息,现在的自己心里所想的,除了如何回去之外,还多了吃饱穿暖无忧愁这些,那么一个桃花连连的“未婚夫”,少见为妙。

    黎洛远目,“那么遥远,难怪每次茹玉提回来的都是冷的。”

    *

    隔天,整个将军府上传出了一则新八卦。

    八卦以“弃妇多作怪,丢尽王府脸”为题,深刻的谴责了女主的行为怪异、举止不当等,而这八卦的主角当然是府上明星人物黎洛了。

    黎洛一早就听拿回食盒的听荷叙述了一遍,八卦里的内容大部分都是说黎洛被将军嫌弃,打入冷宫。然后思虑过度的黎洛就疯了,每天披头散发,行为诡异,疯言疯语。

    八卦的中心思想严肃地批评了黎洛这种弃妇的行径,并且展望了下将军府如果剔除黎洛这个人,将会在未来迎来的无限光明。

    有头有尾,情节精彩,让人津津乐道。

    这些留言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在散布,估计七转八弯之后才变成了现在的版本。

    黎洛边吃包子边认真听完,竭尽全力安慰了半天愤怒到哭泣的听荷。可效果不佳,词穷之下只能放弃,躺回亭子边的软塌装睡,怒火攻心的听荷抽抽嗒嗒的,也只能回自己屋里平复心情。

    不是黎洛冷漠,她自己整天都窝在院子里,又因为是将军嫌弃之人,很少有人会来院子走动。这样一个只有主仆几人的清净院子,是黎洛最喜欢也是最舒适的状态。那些外界的流言蜚语,她根本不放在心里。

    但她没有考虑到,相对于闭门不出,和外界几乎零交流的自己,天天都为了柴米油盐需要和其他人斗智斗勇的听荷他们就没那么好过了。自从茹玉哭着回来那次后,每天一大早就换做她开始为了简单的三餐和大厨房妈妈丫头战斗,却每每因为一吊成名的主子和撒手不管的将军这两件事情受一肚子气。

    遥想还在火国的时候,大夫人和两位姨娘都斗了半辈子了,来林国前都还因为姑娘的随身物件吵的不可开交。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听荷,再看看自家姑娘从大病醒来过后,变得不争不抢的朴素模样,真的气不打一处来。

    不在沉默中爆发的听荷姑娘,终于在今天被厨房柴火丫头白完眼,才带回了午膳,接着一踏进院子却看见毫无形象躺在凉亭的竹椅上,素衣素颜披头散发一脸悠闲晒太阳的黎洛,彻底激怒了……

    “姑娘,您虽然没了大皇子的宠爱,又被将军抛弃,但您不能放弃斗志啊!”

    愤怒中的听荷说话特别的伶牙俐齿且刻薄。

    “咱们带过来的服饰您一件都不穿,非得穿这几件寒酸的旧布衣,有时候甚至就穿着那中衣便晃来晃去的。不是我说您,那厨房的烧火丫头都比您穿的体面!

    还有这个凉亭,您这段时间把能躺的竹椅、贵妃椅,甚至软榻都给搬来了,下次是不是准备把床也一并搬进这儿?”

    原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毫无心事躺倒在凉亭里昏昏欲睡的黎洛被听荷的怒气波及,一头雾水地起身展开双手,左右看了看,又捏了捏衣摆,表情十分无辜地说道,“这样穿比较凉快啊。”

    “……”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听荷连续做了七八遍才渐渐平息下来,最后只能望着依旧一脸平淡的黎洛叹气,“姑娘啊姑娘,听荷不求能跟着您荣华富贵,只是希望您能不受人欺、受人气。”

    听荷如此语重心长,还是第一次在反复的唠叨里带上她自己的一些真实情绪,那是对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忠诚情绪。黎洛占据了这具身体,却从未为原主人做过任何的事情,现在更是贪图这安逸生活。

    想到这,黎洛的内心有了一丝歉意和内疚,她伸手去拉听荷的衣角,低声道,“听荷,对不起。”

    听荷没想到姑娘会道歉,一时间愣在原地。自从被大夫人买回家,被分配去照顾这位老爷视若珠宝,又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开始,就真切的明白了主与仆的区别。

    秋老爷府里只有霜姨娘给他生了个千金,自然是宠爱有加。从小被娇惯的脾气执拗、目中无人,每天除了必须跟着教书先生学功课外,所有时间都放在了打扮还有参加各种闺中茶会,在茶会里争相比美。

    这样的姑娘,竟然可以那么直白的、委屈巴巴的承认错误?!

    听荷消化了小半会才回过神,瞥见黎洛没有假装的真实诚恳模样,又是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心里暗暗下决定,明天必须再请个郎中回来才行。

    黎洛发现道歉有用,听荷怒气冲冲的表情已经缓和了下来,于是顺便举手陈述需求,“听荷,我饿了。”

    不见听荷回答,黎洛思索片刻,料定听荷每每是在去过厨房后气鼓鼓的,只要避免掉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再被数落了,于是又道,“反正小厨房已经收拾出来了,我们可以自给自足了,也不用让你跟茹玉每每跑大厨房受气了。”

    “……??”

    感觉到听荷的震惊,黎洛有些心虚,“你不也一直说,我们知足长乐才是正道么,若你因为每一顿饭都那么费力,又怎么长乐呢。况且我们还要等着那将军凯旋而归的呀。”

    心虚的黎洛特别诚恳,情绪未平的听荷听完忍不住泪流满面。自家姑娘的形象突然光辉灿烂犹如圣母,刚才那窝火的状态瞬间被欣慰不已取代。

    “姑娘,有你这些句话,听荷就够了。”

    *

    据听荷所说,现在刚过了最忙的初春,就快迎来了节日最多的夏季,整个安阳城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市集庆典都办了好几波了。那厨房丫头虽然对黎洛这院子百般不屑,但伙食上确实要比刚来的时候丰盛多了。黎洛多吃少动又不用脑子,一整个月应该是养了一圈的肥肉。

    原本依照黎洛的性格是无所畏惧地继续吃完就躺,今天和听荷深刻交流完,让她对府上的事情产生了一丢丢的兴趣。她想去瞧一瞧,这古代偌大的皇子兼功绩赫赫的将军府里,那些真实的狗仗人势的仆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用完午膳,黎洛本想让听荷帮自己准备一下能在府里溜达衣服,可得知自家的姑娘终于认真起自己穿着打扮的事情,听荷激动得忘记了必须让她待在院子里不能走出去的事儿,欣然同意了让其去院子外的小花园逛一下的要求。

    只见听荷面带笑容的拿出五六件色彩鲜艳的衣裳和配套的十几件发饰,还在一边喃喃自语该给自己梳个什么样的头发才行。

    黎洛看着眼前缤纷多彩的衣裳很是无语,决定自己去衣柜里选一件。没想到打开衣柜的瞬间,入眼的,皆是大红大紫的鲜艳颜色,黎洛觉得自己都快瞎了。适应了好一会才在里面翻找出一套浅粉色的齐胸儒裙,黎洛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很是欢喜。

    拗不过黎洛想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步的听荷,一边为黎洛梳头,一边碎碎念了些院子外的结构,还一直反复强调了千万别走远,只能在扶风阁外的小花园走动。黎洛嘴上千百万个好,最后才走出几个人的视线,便折回主路,往院子外疾走。

    出了院子,黎洛原以为就会遇上府上的下人之类,没想到院子外的小花园种了一小片桃树,穿过桃林的石子路,入眼的是一片荷花池,只是春天的天气里,有几朵荷花迫不及待,已经悄悄冒了粉色的尖尖角。池子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亭子,远远看过去石桌子上似乎还放着棋盘。

    黎洛正想着直接去瞧瞧清泉池子试试水,却在绕出荷花池的时候看见远处的一扇红漆门。站的远了些,看得不真切,黎洛往前走了几步,依然是看不清。于是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最后直接站定在了木门前。

    推开木门,里头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干净的院子边是一间间的小屋子像是仓库,围了一圈的屋子旁边还有一扇雕了花的大木门,木门没有上锁,黎洛轻轻一拉,门便开了。犹豫片刻,黎洛还是往里张望去,那是一条长长的后巷。后巷的尽头离得太远,什么都看不清。被好奇心战胜了的黎洛跨出门,顺着巷子慢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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