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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她叽叽喳喳像只被火点着尾巴的小鸟,卫勋有些不忍心再逗她,便只答她的问话:“在青山县还有一件事要办,还要留几日,暂且住在西苑分出去的客栈里。”

    邵代柔倒是很能理解卫勋为什么要独自出来住,这些日子他恐怕被金县令和李家人烦得够呛。

    这时她终于心定了,确信在她面前的是如假包换的卫勋,他还没走,哪怕只多留一天也罢,她又多得了一次见他的机会。

    定定心心的,再抬起下巴把眼好好照一照他,噢,难怪今日他没有披那些一看就天生贵胄的鹤羽裘衣,月白对襟锦袍外只简单着玄天貉袖,像是一位民间的富贵公子,只是多了一身普通人身上难以掌控的英气。

    两厢沉默的对望,于邵代柔是无尽的快乐与挥之不去的些许怅惘,而卫勋被冷风一吹,身体短暂相触带来的火花冷透,他简直惊骇于自己方才的作为,短短几刻里数次反复自省,是,没错,他刚才不出于任何目的,为难了一个女人,他的大嫂——

    之所以说是为难,是因为他有意避免在这里使用“逗弄”这个词。

    但实际情况其实没有任何差别,仅仅是觉得她假意气恼满脸绯红跳脚的模样很有趣,计算起来,应当是从远远看见她骑在墙头那一刻开始的,相比比跪在灵前死气沉沉的她,她当时的姿态竟然还有几分威风凛凛的灵动。所以他在风里打了个转,朝这份狡黠走来。

    凛凛寒风,瞬间洞穿了他不应当的走神,李沧坟茔上的一泼一泼土仿佛将他从头砸到脚,将他压在腐朽黄土下自我鞭笞。

    他神情骤然冷下来,身形也不着痕迹后退半步,与邵代柔拉开距离。

    因为俯身去捡拾她方才扔下来的包裹,突然的疏远才呈现得不算太突兀。

    “我有一事要请大嫂帮忙。”

    来不及计较他骤冷的嗓音,邵代柔先是意外怔道:“是哪样事,我竟能帮上将军的忙?”

    “明日还有一位姓郑名礼的人要来吊唁沧大哥。郑礼,沧大哥,同我,是小时候一同从校场上摔打出来的,与之前来的其他人亲疏不相当。我已从李家辞将去,想来想去,事先便不惊动他们了,直接带郑礼到沧大哥墓前去祭拜过便是。”

    提起李沧,方才“为难”邵代柔的举动更是芒刺在背,面上尽管息怒不显,心里是自恨的,抬手将包袱递给她,也谨慎得没有碰到一根手指,叫邵代柔心里暗暗失落了一下。

    为表示对嫂嫂的敬重,说话时要微微偏开视线避过,本就应遵循的礼节竟到这一刻才想起来遵循。

    卫勋望着灰白色的天空,声音越发冷静:“只有一桩,这趟郑礼是并夫人一道来的。”

    邵代柔立刻会意,踮起脚尖半侧过身去,去追他移开的视线,“是要我陪一陪郑夫人,是不是?”

    作陪女眷是一桩,人家肯定也打算拜会遗孀,所以卫勋才会来寻她。

    卫勋本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看她,可是难免又调转视线望过去,她身上值得欣赏的点似乎又多了一项,彼此之间说话不费劲、不计较。

    不要小瞧了这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一点默契,人与人相交,最难的往往也是这一点。

    邵代柔没留意到那一线温情的注视,她有新的事情可愁,郑将军的夫人,一听来头就不一般,因为中间隔着卫勋,她很担心,万一跟郑夫人处得不好,可叫卫勋难做。

    她拍了拍包袱上的尘土,迟疑着慢慢道:“郑夫人金枝玉叶,就怕我哪句话说得不好,惹得郑夫人不快了都不晓得。”

    她幽幽叹出的半口气仿佛随着呼吸萦绕在心口,久了,那一丝哀和怨也变得纠缠起来。卫勋第一次思索,什么叫金枝玉叶?出身世家大族的女人便可以称作金枝玉叶?那邵代柔也未尝不是。

    可她总是低着头,衣服上沾了一点包袱蹭上的尘,肩头习惯性微微蜷缩着,身上永远带着一线难以摆脱的卑微,早已不是那个有资格在邵公府插柳宴上肆意嚎啕的小姑娘了。

    他原本打算说完话就道别的,却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嫂去哪?我送你去。”

    *

    日子很快来到第二天,邵代柔一早禀过了父母,和卫勋一道出城接郑礼夫妇。

    不得不说,郑礼是最符合她想象的武将,又高又壮,生得像一座山一样,还有满脸浓密的络腮胡,很有英雄的气息,感觉手里应该拎一把大锤,大锤舞起来呼呼生风,一锤砸平一个人。

    邵代柔不禁后退两步,后怕地转头看了看卫勋,他的攻击性要内敛很多,颇有儒将的风范。

    那厢郑礼从马车上接下郑夫人,这头卫勋带着邵代柔去迎,前头邵代柔与郑夫人之间的那些个寒暄自不必说,两个武将之间没太多啰唣的,直接往城外山上的李家陵园去。

    跟五大三粗的郑礼将军不同,郑夫人当真是弱风扶柳,爬山当真是太为难,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

    郑礼提出要背她,被郑夫人红着脸拒绝了,她望一望众人,嗔他是呆子。

    不让背不让抱,又喘得厉害,那怎么办才好呢?后半程只好全靠邵代柔和一个体壮的郑家婆子一人一边撑着,走走停停,好赖算是登上了山。

    除了郑夫人上山一事稍微作难些,邵代柔还有别的事情发愁。她原想着,等到陵园门口了,少不了要跟守园子的拉扯半天,最终进去倒是不难,他们记不记得邵代柔倒是次要,横竖卫勋的脸肯定是认识的。

    怕就怕看墓人见到卫勋就立马赶回李家报信,别过会子又吵吵闹闹蜂拥上来一大帮子人。

    结果到了地方邵代柔才发觉她实属多虑了,卫勋原想用银子将人打发,转了几间屋子才找到人的踪迹,桌上一坛子浊酒早已见了底,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各自寻了横七竖八的姿势劈在屋里,酒气熏天,鼾声如雷。

    守园子的都懒散惯了,这回因李沧的白事突然间累得找不着北,好不容易把京里来的大佛送走,赶上年关将近李老七熊氏顾不上管他们,果然立刻就松懈,吃酒赌角子,醉他个天昏地暗,倒是为卫勋一行人行了方便。

    高墙青瓦的李氏陵园,如果忽略青瓦的缺片漏水与墙砖的大片脱落,门头仍旧是一幢庄严的建筑,肯定是没有人来给他们开门了,邵代柔名义上是李家妇,由她去推门最合适。

    一扣一推,不知是不是后面哪个机关卡死了,推了几下不开,引得邵代柔使了吃奶的劲儿用全力去推,突然轰的一声,门扇接缝处扬起激荡的灰,门板摇晃几下,竟像是要整块塌掉。

    甚至来不及眨眼,漆黑的天彷佛迎面拍打而下,她当时便往后撤去,心里却晓得来不及了,怕是脑袋都要被拍出瓤来。

    就是死在李氏陵园里,实在是亏。

    “大嫂当心!”

    死自然是没那么容易死的,随着一声警告,她面前的门板被一条有力的胳膊高高抵住,摆了几摆,艰涩的“嘎吱”声终于停在原处。

    邵代柔僵硬地回身,目瞪口呆看着卫勋,巨大惊吓过后的脑子都转不过来,想找些话来缓解这劫后余生的情绪,一脱口却傻话连天:“我……我平常力气也没这么大。”

    卫勋见危机解除,松开手臂,邵代柔缩在他面前方寸之间,她才将受了惊吓,眼神一时有些呆呆的,脸颊上还有几缕灰沾了发丝,看上去很有几分天真的傻气。

    目光被光穿透,一瞬间的对视被尘封在流动的尘埃里,卫勋立即偏过身去,蹲下去检查户枢,伸手拨动两下,站起身来,仍旧不看她,只是解释叫她放心,“只是机关松动,不会塌。”

    说到底,还是年久失修的缘故,不必点明罢了。

    晓得不会有切实的危险,邵代柔心有余悸地躲得离门板远远的,心里却忙着对他怀抱消失表达留恋,望着他侧开的身影怔怔叹道:“要是方才当真整块板门砸下来,我估计就活不了。”

    卫勋没有回身,话语间顿一顿,只冷淡劝道:“不会,大嫂不必担心。”

    其实他原本想说,如果真是一整块门板砸下来,他下意识追上来试图螳臂当车,结局也是给她陪葬。

    只是一句平直的陈述,却不知怎么的,话语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心里有一块阴暗之处彷佛被谴责般炙烫一瞬。

    他不再说话,三两下固定住门板,洋洋洒洒的灰尘尽数落在地上,一直护着夫人的郑礼这时走上来,“邵大嫂子吓着了吧?”

    邵代柔梗着脖子点了点头,“有一点儿。”

    她是被吓到了,不过更畏惧的是一种后知后觉的诡异推论——

    那扇将脱未脱的门,会不会是李沧对她某种的警示?他活着的时候将她抛之脑后不屑一顾,死了却对她眷恋痴缠起来?要她为他一世忠贞,否则就要拉她下去陪葬?

    一想到这种恐怖的可能性,邵代柔就心里直发毛,抱着胳膊打了个寒噤。

    “大嫂。”

    卫勋决心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当她是还害怕,便率先拔步向前,“走吧。”

    怕也没有用,只能迎着头皮往前走,途径的一座座坟墓,墓碑后面都藏着或长或短的人生,人终究会变成一个又一个凸起的土包,管你酸甜苦辣咸,统统都要回归黄土,也将一并埋葬掉所有的荣誉,或是亏心。

    邵代柔下意识想去看卫勋,想到差点砸得她脑袋开花的大门板,又规规矩矩将眼珠子收回,盯着地上人来人往踩过的错综足迹,一步一个脚印踏在前人走过的印记里,不再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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