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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园子里一阵悉悉簇蔟的响动模糊响起,邵代柔浑身一抖,心惊胆战伸长脖子去张望,生怕有人过来,撞见她和卫勋。

    左瞄瞄,右看看,才发觉是大风吹断了一截枯枝,枯枝掉落时擦动树干,落在地上又是一阵七七八八的擦响。

    有时候,人声比鬼声更加吓人,确定声音的来源不是人,邵代柔长长缓了一口气。

    缓完了,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算被人瞧见又怎么着?她和卫勋虽是面对面,可两个人之间离得有多半丈远,言谈间更是谈不上半点逾矩之处,分明是身子正又影子直的,有什么好怕的!

    思来想去,原先不怕,现在怕,也许是因为她开始做贼心虚了吧。

    她心里藏了一只鬼,不是恶鬼,一只忍不住偷瞄卫勋的鬼,充其量算是……色鬼?

    出于礼仪,卫勋侧开的视线依然避过她,正便宜了邵代柔一眨不眨盯着他瞧。

    要怎么说才好呢?

    卫勋相貌堂堂、身份贵重,还屡次对她施以援手,所以她心中会对他产生一些不一样的感觉,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邵代柔更清楚,这一点模糊的感觉,绝对不意味着将来一定会发生哪样动人心魄的故事。

    自然了,只要她神魂还没在风里丢全乎,就不用细思量都能明白,无论是哪种动人心魄的故事,都不可能在她和卫勋之间发生。

    卫勋那是什么人哪,王孙公子,天生贵命,未来不消想,自然也是一片青云通天路。

    可她呢?

    如果她有本事,把李老太爷熬死,再过五关斩六将把李家闹得一天星斗,掌家权拿到手里,从此管着这个没落的乡下大家——

    尽管邵代柔扪心自问,她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但这已经是她这一生能看到的最好结局。

    用她能想象出的最好归宿踮着脚去望,她跟卫勋中间还是隔了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天河。

    倒不是邵代柔自轻自贱,只不过是认清现实罢了,因为一场白事,卫勋和她短暂交汇,等李沧的丧事办完,卫勋走了,自然不会再有瓜葛。

    既然见不着么,过上几天,什么浓烈的感觉都能淡了。

    “大嫂?”

    卫勋发觉她神情恍惚,叫了她好几次。

    邵代柔迟迟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哎”了一声,迎面对上他那双至多算是存上四五分热度的眼睛,方才乱哄哄一团乱麻的心一下就静了。

    心里暗暗觉得自己好笑,她落花有情卫勋流水无意,她在这里剃头挑子一头热,还想得怪遥远的咧!

    反正卫勋对她的关怀只出于责任和怜悯,他施得冷静无求,邵代柔受得也不难,她只说:“承将军如此大的情,叫我怎样还才好呢!”

    她心里有鬼,自然为卫勋的一言一行都增添了许多不出于他本意的光影,错觉间卫勋满面纵容地笑望着她,面露怜悯,身后披着月华银光,活像一个天上下凡来普度她的男菩萨。

    “只要往后大嫂能够怜爱性命,就当是还清了。”

    邵代柔愣了下,晓得是她之前在黄皮跟前那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势留给了卫勋错觉,让他担心她是那种因为丈夫去了便哀痛欲绝要跟在身后去的妇人。

    要换了邵代柔以前,是打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女人会为了一个已经两腿一蹬的男人要死要活,是不是走路撞柱子上撞坏了脑子?

    直到今天她深陷在这个漩涡中,才后知后觉明白,这个举动背后可能并不带多少情意,全因这个世道,背后没有男人撑腰的妇人,往后的路,可谓是紧急艰难。

    想李沧还活着的时候,即便是堂都没拜,即便是李沧在外头打仗经年累月不回来,李家打上门来要人,邵代柔也有底气说不,一句“没得夫君应允,做不得主”扔回去,李家再不甘也无法。

    现在李沧没了,邵代柔就只能任他们摆弄,往后的余生也一眼可以看尽,守在这个腐败溃烂的没落门庭里,抱着一块黑色的灵牌一日复一日地守下去,直到老死。

    她的寡妇生涯如今才算是将将开了个头,便已经能够体会到仿佛天上地下般的极大不同。

    不过卫勋似乎不这样想。

    他目光落在她身后摊开在屏风上的半成衣料上,微微笑着说:“大嫂是有本事的人,凭借好手艺吃饭,到哪里都有底气。只要肯往前看,经营好日子罢了,对大嫂来说定然不难。”

    邵代柔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蝼蚁苟且求生,卫勋居然说她有本事?

    她只当他是客套,讪笑着摆手道:“将军说笑了,将军往来的都是贵女,手里多少庄子铺子握着,钱在指缝间当流水过,那才是真正有本事。”

    卫勋冷静了一夜的目光在这一刻终于微微荡起些许波澜。

    他在边疆长大,确实没有往来过几位贵女,记忆中所占片段最多的女人便是他的母亲,一位武将世家出身的巾帼英雄,往日在校场上操练,卫勋见识过不止一次母亲把父亲按在地上打的场景。

    换了别的男人,不说王孙公子,就是普通男人,怕也是早就嚷着要休妻了。父亲每回灰头土脸站起来认输告饶,再在妻子得意的目光中拍一拍衣上尘土,乐呵呵地揿过她的肩,爽朗放声大笑道:“得妻如此骁勇,我老卫真是福气过人!”

    兴许是多年来受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卫勋对天生荣享家族荫蔽的贵女们并不如何了解,反倒是凭借一身手段谋生的女人——譬如邵代柔这样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他一丝天然好感。

    他看她一眼,见她满脸都写着不信,便再说:“我方才所说,并不全是客套,大嫂有本事是真,未来可期也是真。”

    可邵代柔依然只当他是在宽慰她,打哈哈混了过去:“将军是天上下凡的贵人,金口玉律皆是吉言,我便借将军的吉言东风了。”

    卫勋也不打算再说,笑着摇摇头。

    邵代柔再一次自发从他似乎有些无奈的笑容里品出了些许纵容,她感觉好不容易硬拔起来的心又缓缓陷了下去,也许是因为月色加持,雪景也来帮忙,每每四下无人时她与卫勋对面,邵代柔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能说下去,一直一直说下去,说到地老天荒,说到海枯石烂。

    可当眼睛睁开,满目还是萧瑟的冬景,四处房檐都挂着乱飘的白幡,李沧漆黑庞大的棺椁就静静伏在几里之外。

    冷不丁打了个寒噤,生怕再面对站下去,她又难管一颗乱飘的心,邵代柔努力撇开眼,口是心非地开口催促道:“天寒地冻的,将军且回吧,万一吹冷风受冻了,我心里头过意不去得很。”

    这回,卫勋却不像上一次一样果断辞将去了。

    来之前,他的确是预备放下炭就走,眼下已打过三更梆子,再是有天大的问题,也断不应当在这个时间款叙。

    可他心中有个疑问,也只有问邵代柔来得合适些,今夜一别,今后应该不会再有跟她独处的时机了。

    那头邵代柔还在絮絮叨叨:“我知将军身强体壮,可着凉这事可大意不得,旁的没有,就是有个头疼脑热也够难受上几日的……”

    说着说着,察觉他似乎有话要问,她话到一半戛然,生硬改口:“要不……请屋里坐一坐?吃杯热茶暖一暖再走也好的。”

    她改口时已禁不住面露喜悦,卫勋却仍在犹豫,他素来行事果敢,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从没碰上后宅之事。

    偏生此番是碰上了女人,他不得不为她瞻前顾后起来,考虑她的想法,顾全她的名声。

    想着,今晚才第一次正眼端视她,这一看才发现她搭在肩头的长发竟然还是半湿的,发尖滴落的水在薄袄上晕开一片水印。

    一团小小的水晕之下,是瑟瑟发抖缩起的窄小肩膀。

    她就这么忍着寒冷站在冷风里,与他说了这样久的话。

    于是其他的就暂且先顾不得了,卫勋拎起炭筐,“我先帮大嫂将火盆燃起来要紧。”

    在野外行军打仗,生火就当家常便饭,火折子他向来习惯随身携带,很快,火盆在桌边升起。邵代柔想个辙将茶吊子在火盆上暖起来,热茶也就是现成的了,整间屋子都陷进融融的春天里,两个人就在一片暖意里对坐。

    邵代柔忍得牙酸,不然她怕她要龇牙咧嘴笑出声来。

    她的心上住了一只小鬼,小鬼这会子可忙着哪!忙着释放出一缕再一缕压不住的窃喜。

    她和卫勋不会发生什么故事又怎么样?横竖是架不住她为又偷得一点独处的时间而高兴。

    心情好了,看万事万物都要可爱几分,她双手捧着茶碗子,冲着卫勋呲牙笑叹道:“热茶就是香啊……”

    卫勋隔桌看她,望见一张笑盈盈的脸,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像两朵绯红的云,不再像是风雨里来去的惨白薄纸,眼底流光,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他原本是想搭腔说话,却正看见一滴剔透的水珠从乌发的发梢坠下来,荡进火里,“呲”的一声响。

    卫勋顿了顿,须臾,偏开了眼。

    邵代柔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被茶水烫得吐舌,其实水并没有那么烫,烫到的可能不是她的舌头,而是怀着鬼胎的心。

    “大嫂曾屡次提及李家待沧大哥不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句话,便将邵代柔暖融融的心浇灭了。

    一提起李家,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哪里还笑得出来,脸上只剩下刻薄的憎恶,连语气都刚硬起来:“李沧将军从来没提起过?”

    卫勋只低眸望茶汤,“沧大哥甚少谈及家事。”

    要不是顾忌夜深人静唯恐惊扰天上的神仙,邵代柔简直恨不得要拍桌上凳了,“既然将军问起,正正好,我正发愁了好几日要怎么提呢!纵使将军嫌我长舌,我也忍了,那家人的所作所为,我当真是不吐不快!”

    事情还要从李沧的祖父一辈说起。

    在青山县这样相对闭塞的乡下地方,宗长在族内的话语权有时候甚至甚过于律法,族长之位已经不能用“香饽饽”一词来简单代替。

    宗族之间,为争夺族长的名头而手足残杀的例子屡见不鲜。

    在青山县的李家,时任族长是李沧的亲祖父。

    李沧祖父自感大限将至,然而膝下幼子尚不通人事,李沧祖父感念兄弟情义,决定由自家胞弟接任族长之位——

    李沧祖父的胞弟,也就是现在正当家的李老太爷。

    李沧祖父病逝前,李老太爷曾在病床前发下毒誓,待时机合适,定然会将族长之位归还李沧的父亲。

    立誓之时,或许是真的兄弟情深,李老太爷对幼年丧父的侄儿也是当真心存怜悯。

    但人都是会变的。

    尝到了在宗族内翻手为云的滋味之后,李老太爷也变了。

    昔日喃喃学语的侄儿逐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小小少年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不那么听话。

    在所有李家子孙辈都拼命奉承巴结李老太爷的同时,李沧的父亲就显得不那么识时务了。

    于是,对于后任族长的人选,李老太爷更加属意最会伏小作低的李老七。

    在李老太爷的稍加“点拨”之下,李老七联合了不少心怀鬼胎的兄弟子侄们,日日邀李沧父亲去吃酒,还教他抽水烟、引他上赌桌,借着外出谈买卖的机会,一次次把他往京城花里胡哨的香粉勾阑里带,酒钱替他垫、赌债替他还,就连粉头的香账也帮他清算,演足了“兄弟情深”的戏码。

    李家人恶吗?自然是恶的。

    李沧父亲也免不了是有错的一方,心志不坚,没能抵挡住诱 | 惑。

    每每吃喝嫖赌后归家,面对泪流满面的妻子和年幼懵懂的儿子,李沧父亲都悔不当初,不止一次在妻儿面前下跪、痛哭流涕、狠狠自扇耳光,甚至割手指写过血书,一次一次承诺洗心革面,可出门后被李家兄弟一勾,又一次一次打破承诺。

    日子昏天胡地的过,身子和精神头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没几年,李沧父亲便被花天酒地的日子掏空了囊,抛下妻儿撒手人寰。

    李沧父亲死后,手里的田地和铺子,慢慢以“代管”的名头被李家的各位叔伯瓜分殆尽。

    李沧母亲难道不知道吗?邵代柔想,她肯定是明白的,只是孤儿寡母寄人篱下讨生活,一个女人,怎样才能同这些健壮野蛮的叔伯抗争?只能装聋作哑,当破财消灾罢了,过一天算一天,一心只想着将幼子养大。

    丈夫生前胡天胡地的举止,随后猝然离世的打击,加上应对一帮终日虎视眈眈的叔伯蚕食,就这样草草过了几年,李沧的母亲便郁郁而终。

    那时的李沧已经算是半懂事的年纪,将李家众位叔伯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少年义气一时愤怒,请来金县令作证,扬言要斩断血脉,跟李家从此恩断义绝。

    一边是本地大族,一头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儿,精明如金县令怎么会平白沾这份荤腥,一句“家和万事兴”便算是劝过了。

    其实要按照邵代柔的想法,得先把父辈的家业从李家手里挣回来才是正事,天生是他的,凭什么拱手让人?

    不过那时的李沧多少还存着几分少年心性,对李家恨之入骨,李家的所有他都不想沾染,愤而只身离开投军去,没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故事说到今日,邵代柔上蹿下跳指手画脚,眉眼高挑拧起,“你说说,这样污糟糟的一家人,竟然还好意思来找我,说我是他李家的媳妇,靦着脸要我去侍奉他李家宗长,我呸!”

    一时激愤,就连敬语都忘了。

    其实邵代柔从来算不得是愤世嫉俗,他们尘土里辗转翻滚的人,哪里讲究得起那么多爱恨情仇,一抖落开,满心都是辛酸与钱财罢了。

    李家的过往能激出她如此的恨意,大抵还是因为她曾经和李沧有过婚姻之约的缘故。

    当年邵代柔一心嫁作人妇,誓要与夫君同进退,恨李家这帮人恨得牙痒。

    哪怕后来她对“丈夫”这个模糊存在的期许在一日一日的等待中消失殆尽,对李家人的满心不痛快却延续了下来,始终像一根荆棘刺扎在心头。

    再说回李沧大婚之日奔赴战场,门也没过堂也没拜,好好一场亲事弄得名不正言不顺,邵代柔便留在了娘家。

    后来李家人几次三番登门,要邵代柔去李家尽媳妇之责,从开始的虚情假意到后来的恫疑虚喝,邵代柔始终回绝得毫不犹豫。

    邵代柔不愿意入李家门,邵家父母两下里一合计,李家要接邵代柔去嘛,无非是看到李沧今时不同往日了,想要借媳妇拿捏李沧,以后威逼也好利诱也好,邵代柔在李家手里,横竖都由他们说了算。

    那么李沧和李家到底孰轻孰重呢?显而易见,李沧年纪轻轻便身背官职,往后还大有作为,邵家想要回到京城,少不了要搭李沧的风。

    父亲母亲稍加权衡,得罪李沧事大,还不如得罪李家,反正金县令的宝贝女儿金素兰现在在邵家,李家再是地头蛇也不能强来,于是便允了邵代柔的坚持,一家人一条战线,还算是坚不可摧。

    “你说这家人可恶不可恶?偏生又没当真犯事,别说没人告,就是告到衙门也无可奈何!真真是气怄我心肝!”

    邵代柔气得跳脚,一气罗列了李家的种种“罪状”,其实没什么逻辑可言,几乎全是情绪发泄。

    她叨叨个没完,发落半天才留意到卫勋异样的沉默,眨眼间静下来,疑心是不是她……太聒噪了?还是她一不留神,说了很多粗鄙的市井用词,让他嫌恶了?

    她偏过身子,小心翼翼去觑探他的眼底,却只看见缄默之下的一片深重悲哀。

    沉默对坐片刻,邵代柔端坐着别了别裙边,脸瘪得发苦,别扭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大嫂不仅无错,还可敬可叹。我只是——”卫勋目光遥遥,微顿片刻,“只是想起了沧大哥生前的最后时光。”

    遥遥的目光,忆起的却是沉痛的荒谬浸入肺腑。

    那时卫勋守在帐外,只见一盆一盆血水从帐里端出,不时有人疾步出来禀报,说箭头上涂了毒,说李沧高热持续不退,说血止不住,说恐怕此番凶多吉少。

    卫勋只有一个字,救——

    “救!无论如何都要救!”

    直到几位军医鱼贯从帐里出来,面面相觑,两手空空,错开视线对卫勋摇头,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息:“请将军进去见最后一面罢!”

    卫勋进去的时候,李沧已经妄语连连前言不搭后语,眼睛死死闭着,脸上流露出孩童一般天真向往的表情,断断续续的,不时喊“娘亲”,偶尔只听见几声微弱的“蚂蚁”、“蚂蚱”之类的词,似乎想起的是小时候跟着母亲在田埂间玩耍的场景。

    卫家军此战虽是胜方,却是惨胜,帐外哀嚎声遍野,鼻腔中是浓厚腥臭的血腥味,卫勋断了手臂绑在胸前,在浓郁得仿佛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中一步一沉痛走到现为伤员支起的简陋行军床前,沙哑道:

    “沧大哥。”

    听见他的声音,一直浑浑噩噩的李沧却难得清醒起来,吃力地睁开眼睛,慢慢地说:“二郎……来了……”

    李沧问卫勋:“二郎……我是……是不是……不行了?”

    卫勋没有骗他。

    “也好……也好……”李沧有气无力地笑,战死是战士荣耀的归宿,从投军的第一天起,每一个将士都为这一日的来临做好了准备。

    往日并肩作战的一幕幕都在眼前,卫勋胸腔阵痛,有很多话想说,却也无话可说,男人之间,似乎没有那么多可婆妈的。

    他半跪在地,沉默地守在老友的病床前,守住最后一程,等待着最后替他合上双眼。

    李沧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嘴里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胡话,突然,眼珠子可怕地鼓凳出来,眼里猛然迸出异样亮的光芒,仿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拽住卫勋的衣袖,迟迟不肯撒手,

    “二郎……我……最后一个……请求……你答……答应……”

    “大哥请说。”卫勋见他将油尽灯枯,反手握住满掌黏稠的鲜血,忍住悲痛应承道,“只要我卫勋能做到,刀山火海都去得。”

    “我信你……你送我……回……青山……县……”李沧说着,手终于无力,从衣袖上垂落下去,死死瞪住帐顶的眼球像是永不瞑目,“要……葬回……李家……不入祖坟……孤魂野鬼……死后……不得……安宁……”

    茶碗跌落,磕出震荡的声响,剩了半碗茶水淌了满桌,顺着桌腿流进火盆里,泚出一股又一股青烟。

    邵代柔吓了一跳,赶紧拿巾子去擦。

    卫勋仍搭在桌前,所有昔日对与错的纠葛都只能化在一声沉重的叹息里。

    邵代柔使劲擦着,手也发木,谁能想到呢,李沧被李家人害得如此,恨之入骨,不惜恩断义绝,然而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死死惦念的,竟然是要魂归祖坟。

    邵代柔感到发自肺腑的可悲,是对李沧吗?可能是,亦或者是对命运,兜兜转转,翻手覆手全都是命,巨大漩涡将所有人的命运起起伏伏卷在其中,卷成一股深重的、无力对抗的、讥诮荒谬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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