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冬腊月，寒风料峭，等了近半个月的雪终是落了下来。梅花树梢挂不住那片白茫沉甸，纷纷掉落。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掉在来往行人的头上，有的掉进刚挂好的红灯笼里，而有的，则刚好飘到了林秀菀的鼻尖上。

    凉意从鼻头蔓延，林秀菀却是毫无知觉一般遥遥望着林府门口逐渐挂好的红灯笼。直到鼻腔冻得难受，她才下意识地将双手拢在嘴旁哈气。

    鱼薇看她双手冻得通红，只好上前劝她：“小姐，回去吧，天太冷了，会着凉的。”

    林秀菀出来得急，鱼薇只匆匆拿了件披风出来，手炉却是忘在了一旁。这几日本来没有雪，不曾想今日雪也落得急，才出来一个时辰不到就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地。林秀菀身子弱，若是惹了风寒，只怕三日后的婚事办不妥了。

    “鱼薇，”林秀菀怔怔地出神，“你说我可不可以不嫁啊？”

    这已经是她问的第十遍。鱼薇感觉自己连摇头都有点僵硬，“自然不行，小姐别说傻话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林秀菀一字一句地听着，末了叹口气，想走，脚底却像生了根。

    她从两天前穿越过来，本来还沉浸在因为晚上在学校外面点了个外卖吃，结果睡觉的时候食物中毒一般头晕眼花，直接窒息到穿越过来的恐惧中，哪知对这林府还没摸透，又告知她要嫁给当今礼部尚书的儿子云褚。

    她母单二十年，没摸过男人的手不说，谁知道那云褚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万一有一堆的毛病，她一个现代女性，是智慧与美丽的化身，怎么能这么委屈自己。

    “不行，我要去找我爹。”

    她转身就准备往正厅去，鱼薇一惊，赶紧拉住她，四下看看，见大家都在忙着装扮林府，根本没空搭理她们，这才压低声音靠近林秀菀道：“小姐，去不得，老爷要是知道小姐不肯嫁，指定要生气的。”

    林秀菀一怔，突然想起林府没落，她一个偏房生的庶女，本就没什么人关心，如今能攀上礼部尚书，林老爷自然不会让她退婚的。

    看来这婚结定了。林秀菀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包办婚姻害死人。“走吧，咱们回去吧。”她招招手，让鱼薇跟上，接着便自顾自地往回去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动。

    的确是挪动，鱼薇几乎可以两步就超过她，但还是随着她慢慢走着。

    其实鱼薇是有些不理解的，林秀菀之前本来是极想嫁给云褚公子。云褚公子既是礼部尚书的次子，又是狱刑司的掌印，听闻样貌俊美，是京中女子爱慕的对象，林秀菀自然也是其中一个。以往为此还闹出不少笑话，好不容易等来婚书，日日夜夜地盼着，这两日却又像换了个人一样又盼着退婚。实属奇怪。

    林秀菀哪里知道鱼薇心里的翻江倒海，正在盘算着嫁过去看看那云褚是个什么人，实在不行她就找机会逃跑。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额头上一凉，她突然感觉脑子一下混沌了。于是轻轻摇摇脑袋，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闪过。

    “你说什么？”她回头看向鱼薇。鱼薇一愣，摆手表示她没说话。周围不时有小厮丫鬟走过，难不成是他们说的？林秀菀只好继续往前走。

    “是我呀，小菀菀。”

    林秀菀脚步顿住。这一次她听得真真切切，而且声音很像孩童的声音。怪了，哪个小崽子敢喊她小菀菀？

    她朝着四面八方一遍遍扫过，鱼薇被她吓了一跳，看她一脸严肃的模样，忍着没敢打扰。“鱼薇，林府府里有小孩吗？”林秀菀实在找不到，只好把目光转向鱼薇。鱼薇摇摇头，“府里没有孩童。”

    话音未落，林秀菀双眼圆睁，哆哆嗦嗦道：“没……没有？！”那不是她幻听，就是闹鬼了。该不是地府的小鬼来抓她了吧？林秀菀想着，又是一阵凉风刮过，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菀菀，别怕，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想必是感觉到了林秀菀的害怕，这一次，安抚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荡。“你是谁啊？”林秀菀忍不住张嘴问。哪知那声音还没回答她，鱼薇先是一颤，急忙上前靠近林秀菀，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小姐，怎么了，是……是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

    “没礼貌，”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稚嫩，“本座比你们祖爷爷年纪都大。”

    然而鱼薇却听不见。林秀菀看到鱼薇疑惑又惊慌地看着她，她便已经冷静下来了。这声音只有她能听见，还是直接在脑子里环绕，就是要找，也是得把她脑子拆开找才对。于是她尝试用意识和那声音对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小菀菀，你怎么能这样。”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受伤。

    见用意识对话有效，林秀菀便继续往前走，鱼薇比林秀菀还小两岁，看她前面奇奇怪怪，此刻心里害怕，但还是跟了过去。

    “本座乃是守护圣者，守护灵石已有三千年。”语气颇为骄傲。林秀菀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可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中二的鬼。

    “本座不是鬼，”声音抗议，但配上稚嫩的音色，没有一点威慑力。林秀菀心里好笑，“那我就叫你小鬼。”

    “不，本座不是——”

    “快讲你找我干什么，”林秀菀打断它。

    “哼，”声音听上去气呼呼地，但似乎是默认了一般，“你看看你手上的绳。”

    绳？林秀菀突然想起之前戴在右手上的手绳，于是抬手看去，右手腕处居然当真有一条黑手绳，与她之前那条一模一样，不对，根本就是一条。

    “我手绳也穿过来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手绳哦，”小鬼压低了声音，听上去颇有故弄玄虚的味道。“……这就是我随便在学姐摆的摊子上买的一条普普通通的黑手绳而已。”

    “错，大错特错，”小鬼激动起来，声音又变大了许多，林秀菀吓得腿都抽了一下。“你没看见手绳上的那颗小玉环吗？那可是锁灵玉，是拿钱也买不到的。”

    “所以呢？”

    “所以——”小鬼突然顿住，声音似乎有些发虚。林秀菀忍不住好奇追问，只听到它声音一下轻得和风一样一扫而过，“因为灵石跑掉了，所以你要帮本座找回来。”

    “什么？！”林秀菀一下没控制住喊出了声。鱼薇被她吓得一缩，急忙问她怎么了。林秀菀有些尴尬地表示没事。

    “你不是说你守护灵石三千年了吗？那灵石跑了你找我干什么？”简直有毛病，林秀菀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扫把星转世。小鬼貌似是豁出去了，原本唯唯诺诺一般，此刻却毫不在意，理直气壮道：“灵石被镇压太久，所以趁着本座最虚弱的时候跑了。而你既然戴上了锁灵玉，自然有义务帮本座找回灵石的。”

    话音刚落，还蒙在鼓里的鱼薇突然就看见自家小姐和抽风一样在撸着右手手腕。她放眼看去，那莹白的腕子上却什么都没有。莫不是被什么东西咬着了？

    “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鱼薇去找些膏药涂涂？”

    “找膏药有什么用，”林秀菀用力扯手绳，可手绳却像是从手腕上长出来的，根本扯不开。“鱼薇，你帮我扯——”

    “没用哦，”小鬼打断她，“不是我要找你，是锁灵玉认定的你。少女啊，接受神的——”

    “闭嘴！”该死的中二病。

    林秀菀索性放弃扯掉手绳的念头。鱼薇被她吓得不行，见她恢复正常了，赶紧半推半拉地把她带回屋子里去。

    “小姐，你别吓鱼薇，是不是冻着了？”鱼薇说着，就要去给手炉填煤。林秀菀正烦躁着，便就没理她，鱼薇见了，更加急了，考虑着要不要去和老爷说一下，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小鬼，我要回去。”

    “本座不叫小鬼，没礼貌的家伙。”

    “行行行，守护圣者是吧，我要回去，回我的世界去。”

    若是这时有人过来，便就只能看见林秀菀像个雕塑一般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没有目标地看着某处。

    但很快，林秀菀甚至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黑，脑子瞬间混沌，接着倒在桌子上没了意识。

    鱼薇提着手炉过来，见到这幅场景，又想起前面的不对劲，上前叫了林秀菀两声，见没反应，心里害怕，也顾不上别的，急忙跑去找林老爷。

    林府的银子都是林老爷一手掌管，平日林秀菀的屋子给的煤本就不多，银子更是少得可怜，偶尔用作补贴便就没剩了，现在要找大夫也只能先找林老爷拿银子才行。

    因着担心，鱼薇跑得很快，但到了林老爷房门口，才被告知林老爷早一步出门了，恐怕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林秀菀的亲娘是个秀才的女儿，可惜身子弱，生完林秀菀没多久就去世了。娘家人依靠不了，夫家看不上她，林家没落后，连带着她生的女儿便也处处遭人嫌弃。

    鱼薇从小就伺候林秀菀了，自然知道林秀菀这一路过来吃了多少苦头，一想到现在连看病的银子都没有，她心里就难受得紧。

    鱼薇到底还小，这些年受得委屈翻涌上来，刺得她鼻头发酸，眼睛也模糊了，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何事这般慌张？”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鱼薇却是惊住了，忙调整情绪，准备回话。

    “林秀菀身边那丫头？”

    与温柔的声音不同，这声音冷极了，和落在脖颈上的雪一样冷，鱼薇不禁打了个激灵。“回二小姐三小姐，奴婢是五小姐的贴身丫鬟。奴婢有罪，不小心冲撞了二小姐三小姐，还望二小姐三小姐饶过奴婢。”

    二三小姐是正房生的双胞胎，府中嫡女自然有着林秀菀没有的权利与财力。只是林秀菀素来与她们不亲近，平日见到了也是躲着走，鱼薇便也就摸不准她们对林秀菀的态度。

    “无碍。”三小姐林书艺的声音仍旧温温柔柔，鱼薇没敢抬头，不知道她们是什么表情，心里也在纠结要不要求助这二位小姐。那边二小姐林初却突然道：“前面见你神色慌乱，脚步匆匆，可是林秀菀有什么事？”

    “秀菀妹妹出事了吗？”林书艺语气吃惊，几步上前拉住鱼薇的手臂，看上去似乎十分担心。林初却是立在原地，面无表情，一双丹凤眼扫过林书艺与鱼薇，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想到林秀菀最近反应异常，鱼薇也是乱了阵脚，见着林书艺主动来问，心里委屈又着急，便就忍不住开口求助。

    林书艺听罢，皱眉沉思，鱼薇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不由自主地去抓林书艺的手臂，不过林书艺却回身过去，不知是否有意躲掉了。

    “姐姐，这个月月银发下来了吗？”虽然是双胞胎，林书艺还是比林初矮了半个头，于是只能微微仰头去看林初。但对上林初的眼睛那一刻，她突然心慌了一瞬。

    “还没有，”林初声音冰冷没有温度，听得鱼薇心里也凉了半截。林书艺与林初虽然是嫡女，但林府没落，不仅仅是林秀菀的月银被克扣。即便要比林秀菀的多一些，但鱼薇看到林书艺的失落的神色，也就自己判断到她们没有银两拿来请大夫。

    “谢谢二小姐三小姐对五小姐的关心，奴婢会想办法的。二小姐三小姐且先忙去吧。”

    虽然很不想说这些，但见林书艺为难的模样，鱼薇也只能给她们个台阶下，到底关心着小姐，她也不可能强人所难。

    林书艺面露为难之色，正要再说些什么，鱼薇却急忙告别走开了。

    “唉，五妹妹真可怜。”林书艺望着鱼薇跑开的方向，漂亮的脸上浮现可怜的神色。

    林初扫了她两眼，微微勾唇，揶揄道：“你不是巴不得她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