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太吵了,到此为止。”暴君说,“这种无聊的苦情剧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小丑左看看右看看,排除了选项,就剩下一个也不敢相信,指着自己的鼻子:“啊?你说我?”

    她重新把暴君刚刚的话过了一遍脑子,瞠目结舌:“苦,苦情剧?我吵?我干嘛了我?”

    “你的哭声吵到我了。”暴君指着她的心口说。

    “我没有哭!”小丑大叫。

    观众席里一群人眼看着场上气氛不对劲,但又看不懂是哪儿不对劲,到处问。

    “咋了咋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半懂不懂的人说:“啊?发生啥了?好像红队拌嘴了,诶,拌了吗?好像也没拌,不知道。”

    看懂了却不敢信,怕自己其实没看懂的人说:“好像是,刚刚有什么,没有声音但很密集的独白,暴君觉得吵然后喊停?是不是啊?”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人类能听懂吗?

    深田:“哈哈哈,要命了,好好笑哦。”

    你听懂了啊!

    暴君是洛山内定的下一任二传,小丑可以压着脾气跟她交流,但深田她有什么资格发笑?本来就不爽,小丑狠狠瞪过去。

    她本来想跟恶女放两句狠话,狠狠嘲笑一下她离开是多么错误的选择,但耳边响起暴君平静又冷漠的声音:“水野千秋。”

    暴君:“你当我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开领域?”

    哗啦啦!小丑。脖子一紧,低头看去,脖颈上不知何时被挂上了一副漆黑沉重的枷锁,牢牢抓住她,脑袋不受控制地转向暴君。

    领域——[斗兽场],展开。

    ……

    暴君第一次看深田优佳打排球,还是她上国小,深田上国二的时候。

    好巧不巧,正是深田驯服疯狗的那场比赛。暴君至今记忆犹新。

    心理压迫,摧残防线,死神一般紧逼在脚后跟的气氛,冷酷刺骨的风,她站在围栏外都好像被刮到脸上。

    那条野狗在寂静与冰冷中挣扎,死去,又复活,爆发,然后乖乖回到二传身边,交出自己锋利的獠牙与脆弱的脖颈。

    当时的绪方学摸着平生第一次砰砰直跳的心脏,心中想。

    【我会比她做得更好。】

    她扶持起比嘉中学初中部,她用尽一切办法,用妖怪般的速度极速成长,她打到全国大赛,决赛,她终于直面帝光中学。

    毁了,全毁了,伏见宫慧突破了【门】,凭一人之力碾压全场,胜负毫无悬念,让这场本该精彩至极的比赛全毁了。

    没关系,她还有机会。青训,全国大赛决赛以外,最完美的赛场。

    所以这次比赛,她耐下心来,搁置手中最强的武器紫微星,转而以小丑最擅长的一拍半节奏为中心,组织进攻。

    一个被紫微星带飞队伍,只是“那个赢了的队伍”,而一个自愿带上枷锁镣铐的队伍,才是暴君手中必胜的队伍。

    以球队中最留恋帝光、心态最容易爆炸的小丑为开口,让她得意,让她掌握力量,让她想起过去荣光的日子,让她愤恨,让她爆炸,炸成碎片。

    再重新拼起来。

    绪方学对小丑说:“你想赢,但不够坚定。”

    “有东西阻碍了你的心,是什么?”

    “把你的心拿给我看,那阻碍了你的,是什么?”

    脖子上的镣铐寒凉刺骨,沉重地压迫血管和肌肉,小丑凌乱的呼吸一下子沉下来,握紧双拳,用以抵御这雪一样的冰冷,山一样的压力,以及心口宛如被剜开的痛感。

    是什么阻碍了那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锁链向外延伸,不可见之处,一股巨力沿着锁链传递到镣铐,她被扯着向前踉跄了一步,顶着压力艰难抬起头。

    前方,不知何时黄沙漫天,有尘土呛人的腥味和铁锈味钻进鼻腔,触及神经末梢,小丑打了个寒战,冰凉的双手双脚逐渐回温。

    眼前沙尘渐去,露出球网后面人影的轮廓,蓝黑发的少女正望着自己,暗金色的眼睛微微弯着,轻松又轻蔑。

    小丑看见她张开嘴,耳朵听到她的声音。

    “千秋还是那么不擅长跟过去说再见。”深田优佳笑着说,“没有半点长进。”

    这女人!

    小丑恼怒咬牙,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吱咯吱响。

    这个该死的女人……

    我今天,我非赢不可!

    “你想赢了?”暴君的声音在另一侧的耳边响起。

    “没错!我想赢!”小丑狠狠地瞪着对面的蓝黑发少女,“我要看到那个女人狠狠失败!”

    暴君:“……”

    这就是你想赢的理由?好low啊!

    不行,太low了,你再给我好好想想。

    你为什么想赢,有多想,为了胜利你能付出多少?

    “为了胜利,我什么都可以做!”小丑理所当然地说,“从帝光中学走出来的人,每一个,都抱着这样的信念在打球。”

    “为了胜利什么都可以做?”暴君歪歪头,提出命令,“那就给我忘记帝光。”

    小丑顿了一下。

    “忘记帝光,忘记恶女,”暴君步步紧逼,天蓝色的眼睛看不见瞳孔,像个为胜利而生的机器,强势入侵目标的生命,“忘记过去,忘记关乎过去的一切。”

    怎么可能做得到啊!小丑本能地迟疑了一下。

    也就是一瞬间的迟疑,被暴君精准捕捉。绪方学说:“做不到,你就是弱者。”

    “无法忘记过去的人,就是历史的尸体,是场上的弱者,是注定与胜利无缘的人。”

    你做不到,你忘不了,你就是弱者!

    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也许是每一处地方,传来隐约的刺痛感,像是裹满了碎刀片的飓风一下下刮在身上。

    脚底板一阵灼热的痛感传来,愈演愈烈,小丑低头看去,原本穿着的专业运动鞋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为了让青训营训练临时铺的木地板也消失了,她赤着脚,光秃秃地踩在了一片光秃秃的黄褐色的土地上。

    她下意识右脚后退半步,脚跟没落到地上,泥土在脚趾间因其踩踏而挤出来,沾了满脚。

    再举目望去,坑坑洼洼的土地上,红白两队人马割据一方,有血的味道丝丝缕缕,混着风沙弥散开来。四周被城墙围起,城墙之上,天空是天蓝色的。

    那不是天空,是一只巨大无比的天蓝色眼睛,俯瞰整个场地,仿佛天空一般。

    小丑仰着头,与天空对视。

    “你的坚持、心情、痛苦,都毫无意义。”暴君说。

    “胜利才是终点,胜利才是一切,胜利来之不易。”天空对她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握成拳头,“想赢,就要不惜一切代价。”

    小丑举目四望。

    身旁,是逐渐脱离立海大【教会】球风、一边呕吐一边跟上暴君节奏的三上自由;

    左侧,是从亦步亦趋的恶女骑士变成独当一面的紫微星、亲口说出“排球是孤独的团体运动,就像人生是孤独的旅程。”的伏见宫慧;

    对面,是对着唾手可得的胜利与光明未来扭头就走得干净利落、一路坎坷与失败都劝不动、一条路心甘情愿走到黑、至今没有回过头的深田优佳。

    多么冷酷!多么绝情!多么——令人神往。

    多么壮丽的孤独!

    是时候对过去说再见了。

    ——做不到,就成为弱者!

    咚——轰雷般的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隆隆的战鼓声,鼓声越来越密,越来越重,雨点般密集,冰雹一样砸下,催促着枷锁中的人。

    你能做到吗?

    你想不想赢?

    你想不想赢?想不想赢?想不想赢!

    “啊啊啊!”小丑狠狠向空气挥出拳头,带动手上的锁链频频甩动,发出哗哗的响声,冰冷又令人热血沸腾。

    “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

    “为了胜利——不惜一切代价!我不惜一切代价!”四面八方的战鼓与洪钟的围剿中,小丑高举带着枷锁的双拳,朝天空大喊,“使用我!暴君!我就是你的一把武器,清空思想,任你驱使,我绝无二话!

    “为了——胜利!”

    沙尘暴四处卷吹,粒粒风沙吹打在脸上,像被暴风扇了巴掌一样刺痛,战鼓,洪钟,还有冲锋的队友,土地被汗水和泪水搅和成泥地,一泊泊血水混在泥地里,下一秒被战士的脚踩得稀烂。天蓝色的天空广阔无边,战场中发生的一切一览无余。

    “厮杀!”天蓝色的天空说,“弱者,就该被踩踏成血肉,吞进强者的肚子里!”

    砰!

    “红队得分,22比18,红队领先。”

    小丑双脚落在血泥混合的土地上,全身都在痛,全身都在沸腾,高举武器,血从上面流到手上,流过手臂,留下一道长长的蜿蜒的血痕,配上那双兴奋异常的眼睛,如同可怖的异虫。

    厮杀!

    观众席上,随着刚刚那一球落地的巨响,很多人都下意识抬手护住脸,担心溅到眼睛,回过神来才想起这只是领域带来的幻象而已。

    桃城看向越前。

    越前打起精神,准备等他再说一次“你看看人家”就含泪暴揍笨蛋找事学长。

    谁料桃城沉重道:“越前,你可别学她。”

    越前尴尬地看了眼已经举到一半的拳头,若无其事地收回去,问:“为什么?”

    桃城:“我害怕。”

    大家:“……”

    怂狗!

    越前龙马一下子就坐直了,瞪大了眼才看球赛呢。

    “你干嘛啊?”

    越前:“我好好学学人家。”

    你也有八十斤反骨吗!

    还是有人在好好讨论的。

    主教练看着球场,说:“这场比赛,暴君有她的独特优势。”

    绪方学的球,就是残暴,就是严苛,就是窒息。和副手、扫把星那种甘愿奉献的二传正相反,绪方学站在场上,就绝不允许任何一位选手越俎代庖地无限发挥。

    命令和服从,这就是暴君的排球。

    这样的球有一个天然的优势。她能在最短时间内,掌握权威,掌控并发挥队友的最高效的价值,哪怕是一个陌生的队友,【乌拉诺斯之眼】让暴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一名选手的数据。

    正如报道中所说:【她像一轮彗星,没有人会怀疑这位选手未来是否会可期,因为所有人都坚信,将来她一定会在世界排球赛场上大放异彩。】

    凭借着[斗兽场],暴君成为物理上最好配的二传手之一。

    另一位最好配的二传手,深田优佳,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有心给对手拍鼓了鼓掌:“漂亮的洗脑!”

    闭麦!

    短短一局未完,暴君就基本完成了收编手下的任务,洛山高校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冠军选手,当惯了天才的双响炮姐姐,还有立海大倔强的门级自由人。来自不同球队,不同地域的选手已然乖乖归顺至她的手中,任由驱使。

    “奔着‘有趣的排球’去的初心,其结果也会得偿所愿,把球场变成有趣的地方。我毫不怀疑这一点。”红发教练说,“但竞技体育,在赛场上不谈胜负这种话,我一百个不爱听。”

    眼镜教练:“所以你才会和秀德的教练处不好关系呢。”

    “我们是互相看不惯。”

    “现在是什么时候,高中,一毕业就能出去,在世界上打球。已经不是一个适合追求兴趣的时候了。”红发教练说,“相信我们青训营里的每一位选手都有这样的觉悟。”

    我已经到了预备做出选择的时候,要看到未来,规划未来,为未来做准备。

    “你专心致志,要站上世界舞台,拿世界级的奖杯,为此付出百倍艰辛的努力,这时候你的司令塔说她要打有趣的排球?”红发教练冷笑说,“你会怎么想?”

    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凭什么这么说?

    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砰!

    暴烈的球仿佛炸在底线上一般落地,裁判吹哨,红队得分。

    紫微星扣球得分,稳稳跟队友们击掌,归位。

    双胞胎姐姐在网前挑衅:“你们的领域呢?【教会】也好【寂静之岭】也好,总要放出来见识见识啊。”

    其实白队自己也着急。主攻手不止一次隐晦地给深田递去眼神,对方明明看到了,却若无其事,她只好在一次击掌时低声催促:“认真一点啊,深田,我可不想输。”

    “有多不想?”

    “哈?”主攻手压低一边的眉毛,“当然是很不想,特别,极其。”

    深田向她眨了眨眼:“放心,我很认真。”

    观众席上,有人问:“教练觉得深田选的人不好?所以不看好她?”

    “当然不是,我们的选手都是一等一的强。”主教练赶紧撇清关系,然后说,“只是她选人的思路让我觉得惊讶。”

    两个自由人,一个能打二传的副攻,这样的配置跟立海大校队太相似了,简直一模一样。

    “不好吗?”柳生比吕士问,“深田同学和阿世在立海大打球时间长,这样相同的配备打得也会更顺手吧?”

    主教练意味深长地说:“青训营的选手,可不像立海大。”

    不是,你怎么还看不起人啊,立海大再怎么样,也是打进了全国八强呢。

    眼睛教练说:“立海大的阵容,或者说球风,基本能用两个字概括。”

    【教会】。

    立海大之前被称为“全国大赛的菜鸟”,是由柳生世津子一个绝对王牌支撑起的平庸的球队。除了王牌,在全国大赛之前,她们天资平凡,实力平凡,并自知平凡。

    所以深田优佳进队就造神,还很他妈离谱地成功了。

    因为平凡,因为见惯了失败,因为除了对方再无凭仗,所以心甘情愿,化作信仰,全身心供奉一位恶劣的神明大人。

    从而成就了领域【教会】。

    “简而言之,立海大之所以能变强,是因为它弱。”钓客说,“因为弱小,所以相信,因为无路可走,所以坚定不移。”

    但青训营这些人完全不同。

    “大家都是经历过风雨、脱颖而出的强者,谁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完全交给一位神明大人呢?”钓客说,“神明,根本不存在。”

    谁会去相信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信仰无法建立,【教会】使用的基础条件就够不上,所以如果想把立海大那套照搬过来,根本行不通。”

    所以在教练组心中,最好的应对[斗兽场]的办法,就是[寂静之岭]。

    “冰冷无情的极恶领域,能在短短半局时间内从身到心彻底拿下【疯狗】犬尾恭子,这样桀骜不逊的人,场上这些本来就有心合作的,在[寂静之岭]下效果只会更好。”

    疯狗:“你再拿我当单位一个试试,花瓶。”

    钓客的脸抽了一下,别过去,气得不想搭理她。

    “但现在,第一局比赛已经接近尾声,她还没有用。”

    她在干嘛?

    场上的选手,红队白队,也都是这么想的。

    她在干嘛?

    “红队得分,22比16,红队领先。”

    红队互相击掌庆祝,白队围成一圈互相拍背,以示安抚。散开后,主攻手走到深田身边。

    “你真的认真打了?你在干嘛啊?”主攻手皱眉道,“对面可不是能让你单凭技术就能赢的家伙,那可是紫微星和暴君,跟你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

    但一局都快过去了,暴君的[斗兽场]中,风沙催人,血腥味混着尘土钻进鼻腔和耳朵,令人头脑发热,热血沸腾。

    而深田这边还在打中规中矩的球,平常那个玄幻排球劲儿是一点没拿出来。

    “你在等什么啊?”主攻手忍不住问。

    “我在等你啊。”深田说。

    轰——

    [斗兽场]上空,天蓝色混着黄沙的天空突然一黑,主攻手瞪大了眼,举目四望,却如临深渊,仿佛自己被一分为三,一个在现实,一个带着镣铐厮杀,一个飘在黑暗中。除了敌人和脚下混着血水的泥土,看不见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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