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长久的，躺着，伸出手，摸到的是坚硬的木地板，一种触感而已。他把手放在那上面，好几分钟，他睡在老喇嘛的僧房里，地板上铺着棉毯子。

    太阳已经升起，屋里弥漫着奶茶香、藏香的香气和轻柔的梵音。床单和毯子乱糟糟地揉成一团，床的左边是一扇窗户，正对着太阳，窗子的下方放着一张古老的红漆柜子，柜子上头有个玻璃瓶，玻璃瓶是空的，但他想到的是外头的奶茶，觉得渴得很，于是骨碌爬了起来，他渴了，也饿了。

    外头的铜壶还是热的，奶茶烧好了，火塘旁边的小凳子上有一个不锈钢盆，盘子上面放着一叠卷饼。他喝饱了奶茶，然后一边吃着卷饼，一边到隔壁看看老喇嘛在念经。他在咏诵《真言》，诵经声空灵，纯净。

    外头有歌声传来，女声，像深谷里堆积的白雪，像深谷里美丽的鲜花，像散花的仙女。纯真的歌声长出了翅膀，飞到高山，飞到白云，带回许多美好而奇妙的东西，就像在梦境中一样，让他的人感到整个的身心都轻飘飘的，头脑感到一阵舒服的酥麻。

    这天，他去了佛殿，佛殿很简单，4根柱子，上承替木雕刻及云纹、卷草图案。殿内四壁均有壁画：东壁绘有扎增、班丹拉姆、给位嘎布等；西壁绘有吉恰尔玛布、恰巴梅林、给宁娘卡及四大天王。大殿正面有几幅唐卡，内容为释迦牟尼传记，包括释边牟尼降生、出家、成佛直至涅盘等重要场景。该唐卡线条规整，色彩艳丽。

    当然，这里头最值得看的就是那个老喇嘛，金巴对喇嘛或者苦行僧似乎并不排斥，他就站在门口看着老喇嘛。光着头，一身老旧的灰色僧袍，他属于什么教派的呢？老喇嘛满脸胡子拉碴，身边还有一根古老的拐杖，这些都引起的他的好奇。那只小狗在一旁看了看他，那狗眼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陈蛋蛋现在是住在它这里，还是乌鸦小妹那里。陈蛋蛋应该是好久没住在狗身上了，他正对飞翔好奇而且欣喜。

    老喇嘛的腿脚已经好了，他现在要金巴过去，给他剃发，然后给让他穿上事先准备好的僧袍、布鞋，然后念经做个仪式程序，就这样，从这天起，小男孩金巴就成了小沙弥了。之后，他就开始进入角色，每天打扫、烧水、还有学习。

    腊月二十七，临近春节，老喇嘛却递给他一支木棍。

    “要干什么？还要比武吗？”金巴脱口而出道。他的目光在老喇嘛和老喇嘛手中的木棍之间回扫视。

    这只小羊已被逼到要为自己不挨揍而防卫的份上。

    老喇嘛一步就冲到他的身边，挥刀嗖的一声冲他砍来。金巴刚好来得及用自己手中的刀抵挡住对手砍下来的刀，对手的刀离自己的头仅有几毫米远，然而对手所使的力是如此之大，以致金巴那拼命握住刀柄的双手产生出一阵颤动式的疼痛感，随即力量迅速穿透了全身，卸掉了。

    老喇嘛流露出赞赏的表情。

    把刀向后一挥，再次砍将过来。这一次金巴又避开了。这纯粹是出于条件反射的本能，金巴这么小，还没跟别人打过架，现在就要正式拿起武器跟经验丰富的老喇嘛战斗了。

    “师父，这个公平吗？您可是个大个子！”金巴边抵挡，一边哇哇抗议，要是嘴巴能说，他早就这么抗议。

    老喇嘛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意思，他一般找空隙打击金巴，一边揶揄地说：“小金巴，你不高兴，来吧，小不点，那你就向我进攻啊！”

    对手是有傲慢的资本，金巴想激起了他内心里斗志也是有困难的，他更多是愤怒。此时他已经挨了他好几下了，疼了好几下。老喇嘛一点儿也不管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有叫停的意思，这不是谋杀吧？心里有气，他是发起自杀式进攻的。心里想的是一回事，结果又是另一回事，他受到的打击更多了。一定要拼搏下去了，他看准一个机会，坚决而果断地朝老喇嘛冲杀过去，不料对手的手刀来得更快，他的小肚子被劈中了，往后倒去，武器掉到一旁，肚子很疼，虽然那是手刀，还有分寸。

    “嗯，应激能力确实不错，”老喇嘛说，“不过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

    金巴叫喊起来，他想哭，想骂娘。战斗是假的，疼可是真的，可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他是个老小孩，还是比较成熟的。大概老喇嘛也看重这一点。

    不管怎样，每天有一个小时，他一直在跟老喇嘛战斗，也在战斗中学习。老喇嘛对他是很严厉的。没错，前世他是有些资本，但那都是前世的事，这辈子得重新开始，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苦行僧，或者说云游僧受人尊敬一方面是因为他坚定的信仰和吃苦的精神，二是因为云游僧都要有一定自救的本事，其中医药学是一个方面，功夫也是一个方面。虽然没有人会抢劫一个云游僧，但是，他也会遇到不平事，那时候，他得出面帮忙。

    空闲的时候不多。现在，更多的时候，金巴得学习，不过那也能躺在柴火间的草堆里，自己选平板电脑感兴趣的网课学习。种类也不仅仅是课堂的那些，还有更多，比如历史、自然、地理、天文等。

    过年后，老喇嘛开始带着他阅读他选的那些简易的佛学书籍，比如：星相学的《周易简本》；活佛传记《土古拉》；游记《西域纪事》。

    一年后是第二波，比如：关于历算方面的《白琉璃》，关于医药方面的《蓝琉璃》，关于寺庙方面的《黄琉璃》。

    第三波才是纯粹的佛学经典，比如：《释迦百行传》，《般若波罗蜜多经》、《五部遗教》、《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等。

    老喇嘛变成伺候他的老管家，本来老人一个人一天只吃一顿，有了金巴后，他得做五顿饭，那瘦长、干瘪的手一直在忙个不停。做了一大锅咸饭，他只吃了一点点，其他的，分四次让金巴吃。尽管如此，金巴这个饭桶还仍然没到饱的样子。这男孩吃这么多，可不是白吃的，他的力气不小，能顶住他的劈砍。

    那是在二月底，水塘的冰开始化了，金巴正趴在储藏室外面的草地上，挖一个虫洞，应该是蝼蛄吧，没挖出来不好确定，他想给那窝乌鸦找点虫子吃吃，也从中恶心恶心陈蛋蛋。现在他对这个通过同伙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曾经有那么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你真有成为魔教教主的潜质。他忘了这句话是怎么来的，谁说的。但放在陈蛋蛋身上，真的很合适。瞧他干的那些事吧！

    从他的身子上方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没啥意思，好像纯粹是为了打招呼而笑的。然后，金巴起身了，看见了五个人，三个没见过：一个高个子的、戴眼镜的、斯文叔叔；一个亲切、长相普通的阿姨；阿姨身边拉着的那个小女孩，女孩有点胖，脸圆圆的。

    扎木查干的媳妇达旺拉姆，把三个陌生人介绍给他，原来是庄主夫人和她的老公、女儿呀，要过年了，他们来拜访一下，同时送点年货。

    金巴对卓玛这样的名字感觉很好，很快接受了她；他对金珠这样的名字感觉也很好，不排斥有这样一个女孩。女孩比他大一岁，读小学二年级了。那个小女孩一只盯着他看。

    拉姆似乎觉得金珠不喜欢这个男孩子，感觉有点好笑，说：“金珠，那是我们领养的孤儿，金巴。如果算关系，也许你可以叫他弟弟。那么，你想跟他玩吗？”

    小女孩横了小男孩一眼，意思是不想。

    听小女孩这么说，南加夫人过来劝告说应该跟弟弟玩这样的。女孩子一直在摇头，对这个横空出世的新弟弟依然不感冒。斯文叔叔没惯着女儿，他伸出一只手，示意女儿要和小男孩握握手。

    “丫丫，你跟弟弟握握手吧？”斯文男人发出的是一种命令，而不是商量。

    小姐姐的小命叫丫丫，学名叫扎木查干金珠。

    无论如何，这个小男孩是个小沙弥，献给佛祖了，她不能对出家人无礼。

    小女生的手很软，但温热，她的脸圆圆的，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短发。旅游局长的眼睛很大，那个小姑娘像她爸爸。

    小男孩一般都傻傻的，不觉得女生漂不漂亮，他把她当男孩看了。对于男人，金巴没感觉，一直没怎么注意叔叔，南加夫人向金巴介绍这个大伯叫扎木查干文章，他可以称他们伯父伯母。

    金巴感觉伯父伯母这样的称呼很亲切而且不别扭，也就随她了，他主动跟伯父握握手。

    “呃，金巴，你这个小不点，很有意思哦，”文章伯父说，“那么我们这样的握手算是男子汉似的吗？”

    金巴没有回答。他们的握手是有力而且很正式的。

    时代变了，以前，人们打招呼是用古礼的作揖，现在更多的人开始用握手。世界上通用的礼节。

    这当会儿，扎木查干和老喇嘛过来了，邀请大家一起到屋里坐坐。婶婶要带着侄女到处走走，金巴不愿意跟着其他人，他一个人自己玩。四个大人一起进屋聊聊，谈论大概都是金巴的事。扎木查干文章看到南加夫人，打趣地说：“老婆，你捡到这个孤儿简直像咱们家的，眼睛都这么大。”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随后，大家一起吃了一顿素餐，还有奶茶、素菜包子、各种美味糕点和水果。客人们对小男孩的那个饭量惊讶不已。达旺拉姆取笑说捡了个饭桶呀！

    一行人离开前，旅游局长邀请老喇嘛和金巴去庄园玩。老喇嘛说先等等，等金巴在这个地方混熟一点再说。旅游局长觉得有理。他吩咐兄弟以后多送点粮食来，不能饿了这个小孩子。同时，他偷偷对老婆说如果喜欢这个男孩，那么培养感情，得趁小孩子的时候，大了就生疏了，养不熟了。最后，读书人的局长问老喇嘛小孩子一个人独自待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老喇嘛知道局长的意思，说不会，他喜欢玩平板电脑，还会跟柴火间那边的小动物玩，好像一个人还挺热闹的。

    见老喇嘛这么说，局长说要监督他学习，不能让他玩电脑游戏。接着他再次转身嘱咐兄弟要多过来甘龙寺这边坐坐。

    这边的小孩，可以在寺庙里出家，长大后可以还俗。这样的孩子常见于贫困家庭，养不起，也就托给寺庙。孩子在寺庙生活、学习、打杂，等他十三四岁，有点独立能力了，那时候他也就可以选择继续留下来侍佛或者还俗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