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世界

    听见外面有声儿,钱婶端着盆儿里刮好的土豆起身走了几步,恰好对上陆胤的目光,她随即转头笑着对正在淘米的关雪卿说,“是胤儿那孩子,八成给你拿口粮来了,你快去瞧瞧。”

    “好嘞。”

    关雪卿没多想,听钱婶叫胤儿只以为是个小孩儿,甩了甩手上的水就往外走,哪知一出去就看到了早上那人靠在石磨盘上,一手提着粮,手里捏着一根烟把玩,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柚子树被风带得飒飒作响,洁白的花朵散出馥郁芳香。

    关雪卿放慢步子,缓缓走近他,停在了离着男人有一丈远的地方。

    男人一直紧紧盯着她,好像要把她脸上看出花来。

    她对着愣了愣,连忙移开目光,搓了搓手指,不知该怎么开口,等了半天对面的人就愣愣看着她,她反而松了口气,又看他神色紧张面带忐忑,念头一起故意面无表情问他,“同志,请问有什么事情。”

    见她出来,俏生生站在那里,拎着一袋粮食的陆胤一愣,棱角分明的脸下意识露出个笑,又看她面无表情紧紧盯着他,手忙脚乱的掐灭了手中的烟才心慌意乱回道,“咳…小关同志你好,我叫陆胤,陆地的陆,胤是左边一个竖撇中间上幺下月右边是竖弯勾,今年十八岁,未…”

    关雪卿听他胡言乱语越发离谱,这人看着一本正经,怎么内里不着调,虽然心里觉得好笑,但她嘴上却还是一本正经故作恼怒,“陆胤同志可不要再说了,你到底是干嘛来了。”

    陆胤停了话才晓得尴尬,手足无措地将手中提着的一袋米递给她,抬头看向关雪卿的时候已经是面红耳赤头顶冒烟了,只看着她呐呐道,“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是队里给你们发的这个月口粮,我顺路就把粮带过来了。”

    看他老老实实说着谎话,关雪卿觉得好笑,钱婶家住半山腰,这附近可就她一户人家,她拼命压下想上翘的嘴角,接过时还是忍不住想笑,急忙低声道了句“谢谢”。

    而陆胤说不清楚早上与她对视的那瞬间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只知道见到她面容的刹那,就已经让他心里蔓延出一种模糊却无望的痛楚,差点从树上栽下来,恍惚之中竟然还让他产生了一种,好像在好久好久以前他与她也曾非常熟悉亲密的错觉,这在他前十八年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

    由于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抢了送口粮的活,明明他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一路上斟酌了不知几回,才忐忑站在了这里,哪知会发生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下他在小关同志心里的形象怕是要大打折扣了,这样想着,他面色一白。

    看她抿着嘴道了谢转身就回走,陆胤摸了摸脑勺内心酸涩,这下好了,小关同志好像已经开始不大待见他了,啧,真想把那没遮拦的嘴缝起来。

    而关雪卿一是怕自己不留神就笑出来让他丢脸,也是怕站在这儿被来往的人瞧见,他俩站在这里时间已经有些久了,所以才连忙往回走,躲着太阳快走到门口时,她想了想还是转头朝后摆了摆手, “陆胤同志,还是多谢你跑一趟了,慢走不送。”

    “欸!不客气。”陆胤看她笑了也朗声回了一声,这简直就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明天更美好!他又站了会儿才傻笑着离开。

    等外面没声儿了,关雪卿又歪出来看了几眼才弯了嘴角,一直挂在眉头的愁绪也消了几分。

    拿了这个月的口粮,以后就要自己努力挣工分了。

    关雪卿匀了大部分粮食给了钱婶,刚刚他们几人也去看了知青点的房子,可能几天后就要搬过去,而且她不大会做饭,住在这里总是麻烦别人,多给一些也算抵消了,心里也好受一点。

    两人你来我往老半天,钱婶儿怎么都不肯收这些东西,她一个女娃能吃多少粮食。

    但在关雪卿再三坚持下,钱婶只好收了。

    中午的主食是四季豆箜洋芋饭,用柴火把洋芋饭煮好之后再稍稍烧一会儿,转动铁罐,让四周烧均匀,等到起了锅巴再在铁罐沿口淋上一丝丝猪油,锅巴被烧得滋滋作响,让人闻到香味儿就食指大动,这时再戳碎洋芋加入炒好的微焦四季豆翻动,便可提到灰坑旁边晾凉,配菜吃的是舂烧辣椒,先把青辣子在柴火上烤熟一点,放进舂臼,里面一定要加点刚长出来的嫩花椒,条件好点的可以加一些花生米,核桃碎,最后加一点盐就已经美味无比,不用其他的菜就可以拌饭吃三大碗。

    吃过饭,胃里饱胀的感觉冲淡了一些不真实感,关雪卿打了个饱嗝,顿时脸上红霞纷飞。

    对一个人厨艺最好的夸赞就是把她做的饭菜都吃光,钱婶就觉得很高兴,觉得这孩子实诚,事少人乖,可以处!

    关雪卿帮着收拾了桌面,正琢磨这碗该如何洗的时候,钱大婶把她从厨房撵了出去,“诶哟,我来我来,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会很累人的。”

    关雪卿应声没推辞但也站在一旁没走,等钱婶洗好碗她就接过来用清水再洗一次,放进簸箕里沥干。

    第二日清晨,紫溪生产大队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山上的广播就开始播放东方红的乐曲。

    他们插队的紫溪生产大队由十几个小队组成,群山之间一条河蜿蜒曲折向远方延展,河叫大竹河,生产队的人就在河两岸繁衍生息。

    河的右侧偶尔有灌水的农田,已经插种好的秧苗迎风招展。

    河两岸就是零散的房屋,错落不一,有的建在崖下,有的靠近河边,房屋后面的斜坡上,是已经翻好黄泥土地,等着种下一波粮食。

    周围的大山,都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随口取的,经久相传就成了现在喊的名字。

    就像钱大婶家对面的山就是这里有名的神山“窟窿头”,怪石嶙峋,有时还能听见猿声。山里面有个洞子叫“神仙洞”,早年间这里香火旺盛,而自从红色运动起来后,这里再无香客踏入,但也没人敢去破坏,只是封起来无人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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