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傅英辞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与香囊里的气味交缠在一起,淡雅清新,一缕缕地扑入鼻中。

    这味道并不叫人讨厌。

    他挑起眼尾斜瞟了眼对面,女孩正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理所当然地逡巡自己,目光中充满好奇,竟未看到丝毫畏惧。

    傅英辞的眉皱起来,原支着下颌靠向车壁的身体跟着坐正。

    沈萩便觉一股压迫感自上而下传来,她微仰起头,对上他沁着烦躁却又刻意收敛恼怒的眼神,脑中飞快酝酿说辞。此人乖觉,不能用寻常借口敷衍,需得想个叫他收留自己片刻的理由,但她没跟疯子打过交道,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

    傅英辞忽然朝她靠来,沈萩吓了一跳,倏地往后贴到车壁。

    他的长睫,黑眸,他的呼吸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唇,瞬间像某种浓郁的香料,将她缠裹的密匝不透。

    “你最好别动。”他嗓音低沉,此时的话充满威胁。

    沈萩没明白他要做什么之前,那修长如竹的手已经覆在她腰间,准确来说是荷包周遭能放物件的位置,快速试探一圈后,眼皮倏地抬起。

    沈萩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他的眼神,他眉眼狭长深邃,带着独有的浓情又有冬日的严寒,就像是一只狼,阴郁且孤独的狼。

    “我不是来杀你的。”她深吸了口气,尽量忽视因他逼近而产生的战栗不适。

    他应是误会了,毕竟那嘴得罪了满朝文武,谁都想找机会刺杀,他有此反应也属正常。

    但,沈萩说完,他却依旧保持着靠近的姿态,不曾退后半步。

    “你可以把手拿开了。”沈萩做过太子妃,也做过皇后,面对他进攻性的眼神犹能保持镇定。

    在傅英辞听来,那语气略带着些许命令。

    他不喜欢别人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越是命令,他越是不听,不仅不听,还要得寸进尺的反抗。

    于是他又往前一步,近的能看清她的睫毛,睫毛眨动时她黑眸中的自己,他想看到她惊恐的表情,但没有,那眼睛像是枯井,枯井里的清泉,泄出几分薄薄的抵触,却没有半分畏惧。

    这很不正常。

    傅英辞沉下肩去,额头几乎要碰到她的,隔着这样近,唇只消轻轻一点,便能亲到她的饱满,他能感觉到身下人的呼吸,濡湿绵密,渐渐变得急促。

    很好,他心里这般想着,强装镇定的小羊羔,终究还是怕了。

    只消再恐吓一番,她定会落荒而逃。

    右手从她身侧抬起,顺势抵在她后脊靠着的车壁上,如此,空间便愈发狭□□仄。

    沈萩觉得头皮发麻,她虽知道他有病,但不知他病到何种地步,遂攥了攥拳头,在他的唇要贴上自己时,毫不犹豫扇了过去。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车内尤其突兀。

    傅英辞怔住,白皙的俊脸慢慢浮出浅浅的指印,他低眸虚瞟了眼,手指覆在脸上缓缓摩挲,似乎没预料到这个巴掌,神情很是恍惚。

    “你打我?”

    “我不是故意的。”沈萩深吸了口气,微咬着唇解释,“你靠的太近,我害怕,这才动手。”

    她手还攥着,看的出整条手臂都在用力,呈警惕戒备状态,傅英辞甚至能猜到,如果他再上前,她还是会给自己一巴掌。

    还真是有点,琢磨不透。

    他笑了笑,往后一倒,慵懒地靠在软缎枕头上,好整以暇地盯着沈萩,“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傅英辞音色低沉儒雅,偏偏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听得沈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你别忘了,这是我的车。”

    沈萩心里咯噔一下,便听他冷了语气,斥道:“下去!”

    “我有话说…”

    “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傅英辞从不怜香惜玉,但也没跟姑娘动过手。

    车外传来霍行和高廉的说话声,沈萩转头,发现傅英辞正襟危坐,眼神往外迅速扫去。

    在高廉开口求见的刹那,沈萩一把握住傅英辞的手,在他疑惑不解的凝视下,飞快地扑进他怀里。

    傅英辞僵住,柔软芬芳的小娘子紧紧抱着自己,脑袋搁在他胸口,低头便看见一对珠钗,细碎的步摇微微打颤。

    沈萩怕被他推开,双手用了狠力,勒的傅英辞眉头紧皱。

    “你这是又打算扇我几个巴掌?!”

    沈萩一边抱紧他,一边仰起小脸,她知道自己生的好看,自小周遭人便时常夸她美貌,但相貌对旁人或许有用,对本就生的俊美无俦的傅英辞,或许只是一张皮囊而已,她不确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咬了咬牙,她憋出一抹红晕:“傅世子,其实我爱慕你很久了。”

    傅英辞:…..

    见过人说谎话,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不走心的谎话。

    车帘被从外掀开,高廉握着帘幔躬身退到一旁,霍行从他身后出现,方才车子晃了下,他便叫高廉打帘,还以为有人刺杀,却不想看到这一幕。

    他回京不多久,却也听说过傅英辞传闻。

    其父带他去南边办事,遭遇劫杀,慌乱之下将他藏于破庙之中,后其父惨死,傅英辞下落不明,一直过了四年,靖安侯府才将他找回。只是找回后的傅英辞性情大变,阴郁偏执,不爱搭理人,凡事不论对错,只凭心意。

    当上监察御史后,只消不顺心,便立马奏疏弹劾,照理说这种人活不长久,但父皇对其赏识有加,朝中官员也鲜少敢明面与之作对的。老靖安侯在京中的势力,委实不容小觑。

    对于霍行而言,靖安侯府是他需要的助力。

    但他听说的傅英辞,不近女色,偏执恣意,那车内这番场景,又作何解释。

    霍行垂下眼眸,忽然又猛地抬起,凤眸微眯看向傅英辞怀里的姑娘。

    乌鬓如云,身形婀娜,侧脸虽看不真切,但他却一眼认出人来。

    此人便是他打算在城东偶遇的沈家二姑娘,沈萩。

    今日他有两件大事,其一是说服傅英辞倾向自己,其二便是跟沈家搭上线。

    故而他提前看过沈萩的画像,对这张脸分外熟悉,她此刻趴伏在傅英辞怀里,小脸紧贴着墨绿色锦服,双臂环过他的腰,听到掀帘声脑袋更是不肯抬起。

    傅英辞的手随意地往下一搭,恰好落在她纤软的细腰,沈萩颤了下,便被他单手环腰,轻而易举从俯趴变成坐卧的姿势,后肩抵住了他的膝盖,脑袋后仰,还未睁开眼,便觉脸颊一热,却是他的手抚在她的腮上,不轻不重地箍着。

    “傅世子好雅致。”霍行面不改色,意有所指。

    傅英辞:“让殿下见笑了,稍等我片刻,咱们下车说。”

    接着沈萩被放倒在软塌上,临走他还特意拿毯子给自己盖上,生怕霍行看不真切,站在车辕回头温声叮嘱:“小萩,乖乖等我回来。”

    若不是看到他眼中的戏谑和警告,沈萩当真是也要被这蛊惑人心的柔情骗到,他眨了眨眼皮,意思是:咱们的账,回来再算。

    帘子遮住光亮,车内瞬间暗淡下来。

    沈萩揪着毯子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

    两人谈话结束的很快,霍行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人叫他疯子,神经病。因为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哪怕摆到明面上的承诺,与他而言还比不过手里那枚扳指,他转了会儿,抬眼。

    “我不效忠任何人,不管是你,还是陛下。”

    何其狂悖当诛的话,便是霍行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就那么肆无忌惮说出来,轻佻自然,仿佛生死都置身事外。

    霍行牵着马,高廉跟在旁边。

    “去查一下,沈家二姑娘和傅英辞是怎么认识的。”

    高廉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张着嘴:“方才车上那人,是沈家二姑娘?”

    霍行睨他一眼,高廉连忙低头,拱手应“属下这就去查”。

    霍行打听到沈家兄妹今日会去城东摘柿子,故而特意等在途中制造偶遇,本想着在见面后顺势放出风声,让城中都知自己和沈二姑娘关系不同寻常,但他等了接近两个时辰,也没见着沈家车马经过。

    原以为是沈家人改变了计划,却怎么都想不到,沈家二姑娘会出现傅英辞的车上,两人还是那般亲密的姿态。

    如此,便不好贸然放出消息,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大皇子霍辉对自己虎视眈眈,凭着手中的人脉权力妄图取而代之,入主东宫。在霍行归朝之前,霍辉已经用手段铲除了不少障碍,留在京中的六个皇子,如今只剩下三人,还是包括霍辉在内。活着的两个年纪太小,对霍辉而言没有阻碍,若不然依着霍辉的残杀本性,定不会轻易放过。

    从南楚回晋国途中,霍行经历了大小刺杀不下十余次,直到住进东宫,霍辉的举动才稍稍收敛。

    现在的他远不是霍辉对手,所以他必须尽快寻找联盟,靠山,能与霍辉势均力敌的对抗后,他才有保命甚至是反杀的机会。

    沈家对他而言,比傅英辞更为重要。

    “小萩,我回来了。”轻笑伴着明亮的光线,一同刺入车内。

    沈萩下意识扭头避开强光,嗅到一股特有的香料味,她刚要抬头,只见墨绿色锦袍划过眼前,她被他揽住腰身抱上膝头。沈萩吓了一跳,伸手便要推他肩膀,然未来得及动作,那人的宽大手掌已然顶在她脊背,隔着并不厚实的衣料,掌心的温度像是炭火般源源不断袭来。

    强势且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小萩,现下不如说说,你是怎么对我爱慕许久的吧。”

    他看似松弛,实则每一根手指都禁锢着沈萩,使得她无法挣脱。

    沈萩面上滚烫,双手掩映在袖间,她沉了沉心绪,复又抬起头对上那调侃的眼神:“傅世子,你可有定亲?”

    傅英辞:……..“怎么,要逼婚?”

    沈萩脸不红心不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是,如果你没有亲事,能不能优先考虑娶我。”

    傅英辞盯着她,忽然笑了笑,一口回绝:“不能。”

    沈萩眼里立时涌上温润:“可我喜欢你…”

    “京中喜欢我的姑娘那么多,难不成我都要娶回家?”傅英辞一如既往的刻薄,说完便松开手,主动推开沈萩,坐到斜对面去。

    沈萩暗暗松了口气,这法子用起来倒是得心应手,她不怕表白,因为傅英辞根本就不会接受,如此省却不少麻烦。

    既能断了霍行念头,又能叫傅英辞对自己避之若浼。

    用完人,她准备借机离开,但不好叫傅英辞察觉异样,否则以他“疯子”的做派,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我觉得你也喜欢我,”沈萩低下头,拿出帕子佯装拭了拭眼尾,她生的美,落泪时候很具欺骗性,以往在家中同大哥闹脾气,只消挤出几颗泪珠,大哥便会束手就擒,屡试不爽。

    “错觉。”傅英辞有点想撵人了。

    沈萩咬着唇,眨了眨湿润的眼睫:“如若你不关心我,又怎会知道我是谁,又怎么会叫我小萩?”

    傅英辞攥住想打人的手,语气变得不耐烦:“京里好看的姑娘只那几个,其余我都认得。你比她们长得都好看,不是沈家二姑娘,还能是谁?”

    他侧过身去,合上眼眸看也不看:“出去,下回再敢爬我的车,我保证你没命活着出去。”

    沈萩如愿以偿,转头往车门处走,脚步沉重不敢走的太快,怕叫他看出端倪。

    手指刚触到车帘,那人忽然开口:“等等。”

    傅英辞觉出不对劲儿来,他从后打量着沈萩,沈萩一动不动,“你转过头来。”

    沈萩咬紧唇瓣,忙恢复落泪的神情,依言朝后转身。

    傅英辞注意到沈萩重新梳理了头发,珠钗的位置也稍有改变,对襟襦裙整理的一丝不苟,绣着团花纹的青色褙子一直垂到膝下,裙摆将鞋子遮的一丝不漏。

    全然不是方才扑向自己时的奔放模样。

    “坐下说话。”他拍了拍自己身边,“来,我想再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沈萩怔住。

    傅英辞双肘摁在膝上,倾身往前直直盯着她的脸:“证明你爱慕我的机会。”

    “可你拒绝我了。”沈萩脸烧起来一样。

    “所以便不爱我了?”

    他一定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突然叫回自己,沈萩心一横,柔声回道:“怎么可能不爱,我对你早已生情,我…”

    “证明给我看。”

    他伸手点在自己唇上,眼中尽是怀疑。

    前世沈萩嫁给霍行,有过夫妻之实,但在房事上却鲜少亲吻,霍行每回上床目的性很强,推倒她,然后用自己的气息围裹她,战线长,却又简单直接。

    他年轻稳重,对美色并不沉迷,平心而论,他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在位期间宵衣旰食,勤勉朝政。除了萧文茵,后来纳入后宫的妃嫔无一不是为了拉拢利诱,稳定前朝。

    沈萩只他一个男人,也只亲过他霍行一人。

    而今傅英辞倚在车壁,似笃定沈萩骗他,狭长深邃的眸中露出几许羞恼。

    沈萩忽然俯身下去,在他发疯前吻住他的唇,极轻的一个吻,傅英辞甚至没有来得及品尝,她便飞快地直起身。

    傅英辞呆住,蹙眉难以置信地瞪向沈萩:“你亲我?”

    沈萩的脸已然红的不成样子,但她想:一切为了沈家,为了大局!

    “你,竟然,敢亲我?!”

    “出去!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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