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主场

    临近周五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警局办公室里的职员明显分成两个阵营——这周有轮休的和没有轮休的。前者虽然还在继续办公,但舒展开来的眉头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们周末或外出游玩或宅家追剧的欢乐行程;而后者呢,面色平和,不愠不怒,十分淡定地接受着周末上班的命运安排。但是有那么一个人,明明幸运地处于轮休者行列,却在这周仅剩的一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里对着手机屏幕抓耳挠腮,一副天降大祸的神情。

    林在熙端着海绵宝宝水杯到茶水间接热水时,瞧见了在工位上像只搁浅了的鱼一样扭来扭去的李子筱。

    “这位哥,都快下班了您是怎么了?休个周末还给您整出失心疯了吗?”林在熙像看热闹的老大爷一样端着热腾腾的茶水扶在李子筱工位的隔板上,熟练地用盖子撇去飘着的茶叶,小酌一口。

    “怎么办呐,我妈明后天给我安排满了相亲,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我这个周末就那么毁了。”李子筱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只剩下在母亲大人的威慑下仅存的惶恐和无奈。

    “去呗,反正也可以多认识认识女生,就照咱警局的工作环境,等你当上了局长也找不到女朋友。”

    警局本身就没什么女职员,有的也都是战斗力堪比装甲战车并且早和男同事打成一片,以兄弟互称的可爱女警们,再有李子筱“直男战斗机”的属性加成,这纯纯的就是让本不富裕的“女朋友资源”雪上加霜。

    那条在工位上垂死的鱼沉默了一会儿,林在熙已经盘算好该如何规劝他早日成家了。可突然刚刚还只把头侧放在桌子上的李子筱像丧尸一样坐起来,两眼放光地看向林在熙:“美女,你明天要不来帮我吧,冒充一下我女朋友,我给你一百块钱。”

    “得了吧,你妈妈认识我你忘记了?再说了我明天有事。”说罢,林在熙战术喝水。

    是,她明天确实有事——明天是她以剧组法医顾问工作的第一天。

    误以为自己抓到救命稻草的李子筱又瞬间蔫了下去,林在熙看他委屈得都要哭出来了。

    “你都二十九马上三十了,家长能不着急吗。”

    “那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去,不就比我小两岁吗。等你被逼婚的时候我一定来嘲笑你。”李子筱狠狠地剜了林在熙一眼。

    林在熙则笑笑:“我早给我妈打好预防针了,她知道越逼我,我就越叛逆。”

    “呜......怎么办啊,不想见人,我想明天睡觉......”

    “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就当交朋友了,万一遇见喜欢的呢。”林在熙拍了拍正双眼无神地盯着与“母亲大人”聊天界面的李子筱,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林在熙刚进门,就听到口袋里手机提示音响起——果然,是肖悦今天发出的第三次提醒她不要忘记明天到片场的消息。她放下手机,倚在门后,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我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时间救你呢筱哥。”

    时间来到第二天,林在熙还是如同往常与人有约一样,特意起了个大早。她昨天问肖悦自己需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去,肖悦只说别忘记带脑子。林在熙一听没啥需要,就随便换了身便装出门了。

    林在熙又是比约定时间早半个小时到达片场,她拨通肖悦的电话。

    “我现在去哪找你啊?”林在熙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十分嘈杂。

    “喂!你到一楼尽头这个红色门的房间来就行。”肖悦近乎是扯着嗓子对手机大喊,而林在熙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声吓了一跳。

    挂断电话,她从大门进入,这里到处都是剧组工作人员,有扛着摄像机的,有捧着包子正在吃早餐的,还有举着林在熙不知道是什么长杆状器械的......她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尽量不碰到其他人。终于,穿越千难万险的百米跋涉马上要结束,林在熙隐约看见红色的门在向自己招手。

    她想快点到达,就在加快步子穿越最后的走廊的同时,突然从旁边屋子里出来一位女生,林在熙虽然凭借惊人的反应速度立即侧过身避免相撞,但是手臂却扫到了女生手里拿着的袋子。那袋子飞了出去,掉在不远处的地上,声音脆生生的。

    林在熙立刻道歉,连说好几声“对不起”,并连忙把地上的袋子捡起来还给了女生。这时她才注意到眼前的女生妆发精致,面容姣好,身后有两三个人跟着——好像是几天前在会上见过面的女主角?

    女星想接过袋子,可还没来得及伸手,旁边另一个女生就冲出来从林在熙手里抢走袋子,表情严肃地呵斥: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怎么不看路呢,撞伤了我们钰清怎么办!”

    林在熙对眼前的状况有点懵,她只又微微弯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问道:

    “请问您袋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需要我赔偿吗?”林在熙看了一眼那女生手里抓着的袋子,估计是零食。

    那女生打开袋子,眉头又刻意皱紧了些,她立马把袋子怼到林在熙眼前:

    “这都碎了还怎么吃啊!”

    原来是无糖饼干。林在熙默然。

    “小小,算了吧,就是袋饼干而已。”刚刚一直不说话的女星试图制止女生的发怒。

    “没关系,我赔给您吧,请问现在方便转账吗?”林在熙不卑不亢,准备拿出手机。

    “你赔了现在也吃不上了啊。”女生见林在熙好说话,似乎越来越过分。

    “怎么了怎么了。”林在熙听到熟悉的声音,只见肖悦从女星一伙人身后走过来。

    “肖编。”女星向肖悦问候道。

    肖悦笑笑回复。

    “这人把钰清的晚饭撞碎了。”女生将那一袋还没碎得那么彻底的饼干递给肖悦,可肖悦只瞥了一眼,没有接过来。

    “小小,算了吧。”女星见状推回女生伸出的手。

    “对啊,你家主子都说不用赔了。再者这饼干不是赞助商给的吗,去物资补给那再拿呗。”肖悦说着,默默站到林在熙身边。

    “可......”那女生的气焰明显低了一些,但依旧想说些什么,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女星一行人拽走了。

    “肖编我先走了啊。”女星用好看的笑容面对肖悦,与身旁一脸霉气的女生形成鲜明对比。

    肖悦又笑笑回应。

    待那些人走远后,肖悦的表情慢慢从微笑变成厌恶。

    “小题大做。”肖悦对着没入工作人员之中的那女生的背影狠狠地夹了一眼。

    “刚吓死我了,你们剧组的人都这么不好惹吗?”林在熙长出一口气——好歹是前些日子才出过警的人,刚刚的情况竟没敢出一口大气。

    “你没看出来?这是邀功呢。”肖悦语带嘲讽,“马钰清刚红起来,这是新聘的助理,给这跟她主子表忠心呢。她看你穿得普通,也没化妆,就觉得你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才敢那么刺儿头。”

    林在熙恍然大明白,嘴巴不自觉地做成“O”形。

    “你看刚刚马钰清最开始没说话嘛,就是在看这个新助理的反应。”肖悦像老师一样给林在熙讲起来这其中的种种隐含意义。

    “哎,还得是肖编啊,我就不适合和人打交道,在下佩服佩服。”林在熙向肖悦抱拳。

    “哼,在片场你就听肖老师的吧,这可是我的主场。”肖悦傲娇地撇撇嘴。

    “哎呀,行了行了,我今天的工作是什么呀,你还没和我说过呢。”林在熙将话题拽回正轨。

    “哦,我领你去找道具组的,然后你的工作呢就是帮他们看看已经制作好的道具和现场,细节他们会很你讲的。”

    空气戛然沉默。

    林在熙眨眨眼。

    “就这些?”

    “啊,要不然呢,不能送你去跟他们做道具吧。”肖悦看不懂这个嫌自己活少的女人。

    “可能其他人有关学术专业的问题也会问你,你就随时恭候吧,微信也得及时回啊。”

    微信。提到微信,林在熙想起了那个男人。

    自从那天加了朋友之后,段嘉谊就成为了通讯录里的一个僵尸,再也没给她发过一条消息。

    “嗯,行吧,总之目前听起来还是挺轻松的工作。”

    只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遇见他。

    林在熙回头看了看片场忙碌的人群,不知为何会这样想。

    肖悦带着林在熙来到一个摆满道具的房间,两人刚进屋没几秒,门又被推开,进来一位年轻男子。

    “肖编,这位就是你之前讲过的那位林法医吗?”年轻男子面带微笑看向林在熙。

    “啊,是。”肖悦回应,“在熙,这位是咱们剧组负责道具的江组长。”

    林在熙向男子点头示意。

    “那好,让江组给你介绍一下工作内容吧,我先走了啊。”肖悦拍拍林在熙的肩膀,随后离开 了房间。

    “林......小姐?”江组长看林在熙闻声转头看向自己,又笑着添了一句,“还是林法医?”

    又是关乎称谓的问题。

    林在熙一下子想起段嘉谊那句十足十阴阳怪气,含酸捏醋的“林警官”。

    “没关系,您叫我小林就好。”虽说眼前的男子并不足够被称作“中年人”,但林在熙怎么也觉得自己比对方至少小五六岁——毕竟在二十七岁的年纪,有几分可能在剧组里成为某个部门的组长呢?

    “那不行,我这一辈子也见不到几回活的法医,可得抓紧机会多叫几次。”江组笑起来,“OK,不开玩笑了。我交待一下啊。”

    说罢,男人转身面向放置在屋中央的一张大桌子,上面堆满了各色各样的道具——仿真人体组织、“作案凶器”、以及一些书书本本。

    “林法医,你的工作呢,就是帮我们查验一下这个‘器官’和‘人体组织’是不是符合你们平时看到的真实情况,就比如这个‘刀口’是不是切向正确,或者‘尸体’的哪里违背常理。虽然咱这个道具也是请专业工厂制作的吧,但是难免有纰漏或者与现实相悖的地方,毕竟他们不像你们这样处在一线。所以呢,就请您帮我们把把关,尤其是布置命案现场的时候您也可以提提建议,这样会让我们的剧集质量更高。”

    “那这些是需要我今天完成校验的吗?”林在熙明白自己的工作之后,看着满眼的“人体组织”,真诚发问。

    “嗯......尽快吧,不过这些不着急,今天有时间看一部分就行,一会儿布置现场的时候还需要你。”

    “嗯......”林在熙拿起一个掌骨模型细细端详,虽然眼前待检验的道具很多,但她却觉得干劲十足——自从那天和肖悦一起见导演开会起,她总觉得自己和这份工作,或者说影视剧这个领域格格不入。面对段嘉谊也好,或者是刚刚痛失晚餐的马钰清也好,林在熙总有一种力不从心局外人的感觉。她不喜欢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尤其还是不熟悉的。

    “那这个板子给你,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对或者需要改进的地方你就记在这个纸上,我回头再来看。”江组长将夹着一摞条格纸的板子递给林在熙。

    “好的,那您去忙吧,有事叫我。”林在熙举起手里的板子——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开始工作了。

    待江组长离开后,只剩林在熙一个人在这光线阴暗的房间里与各种仿真“器官”待在一起。但她却是,从进入片场大门那刻开始不安的情绪直至四面墙壁内只剩下自己一人时才平和下来,相比起与人交谈,林在熙更享受,也更偏爱独处的时光。

    更何况,现在是要求她在擅长的领域大展身手。

    林在熙将挎包放下,在拿起道具前,下意识的想从口袋掏出橡胶手套戴上,可手伸进空无一物的裤兜里时才发觉自己并不是在真的现场。她细细查看了大方桌上的每一个仿真组织和凶器,对其中一些出现明显错误的进行了记录。随后,她又瞧见了躺在置物架后面角落里的数具“尸体”,根据这些“尸体”旁边放置的简易案情标签,林在熙开始了细致的盘查。她像在警局工作时一样,表情冷峻地开始“尸检”——根据标签给出的信息核对“尸体”上的伤口和特征是否与案情一致。

    林在熙日常的爱好不多,学习和工作是带给她快乐和满足感的重要源泉。她热爱法医这份职业,不惧死亡,只害怕因为自己的失误掩盖了真相。林在熙同情受害者的遭遇,憎恨施暴者的冷血,但她更专注的,就是自己替死者讲出真相的这份责任。她也不在乎有些人对她“法医”这个身份的忌惮,她在乎的,只有这份沉甸甸的使命。所以即使现在她蹲在假尸体旁,用手机闪光灯费力地想看清“伤口”时,仍然感到充实。

    因为这里,是她的主场。

    林在熙正翻着“尸体”起兴,江组长来了。

    “林法医进度还挺快,不到三个小时就把这些看完了。”江组长走到蹲着的林在熙身边,拿着她刚刚用来记录的板子翻看。

    “做工都还不错,问题不多。”林在熙将“尸体”轻轻放下,扑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她没注意到几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这些先放放,”江组长指指地上被检查过和待检查的“尸体”,“先和我去看看那边案件现场布置得怎么样。”

    林在熙跟着江组长来到拍摄现场,她见杨导演在机器后面坐着,两人简单打了招呼。

    “今天我们要拍的部分就是原来你参与的‘朝华路案’的改编,这里是根据现场的一部分照片布置的,林法医看看哪里需要整改。”江组长示意道具组的人员先离开,让林在熙查看。

    林在熙走进这间被故意布置得似曾相识的屋子,当日的情形恍然出现在眼前。

    她入职的第一年末,首次脱离老沈,自己一个人出现场。在逼仄简陋的出租屋里,光线昏暗,恶臭冲天,两具年轻女孩残缺程度超过五分之三,几乎只剩躯干的尸体被堆叠在小小的浴室的角落,从客厅到浴室,地上满是拖拽身体留下的血迹。林在熙仍然记得她打开流出血水的冰箱时内心的震惊——断肢、器官、皮肤......这些东西和女孩们案发前一天在便利店买来的食品掺杂在一起,显得格外荒唐。

    现场清理得很干净,没有指纹,留下的鞋印也已无法辨认。林在熙凭借附着在其中一个女生遗体上的一根男性毛发提取到了现场第三人的DNA,为锁定凶手提供了关键证据。事后回想,林在熙觉得,这是她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案件。不仅仅是因为现场的强烈冲击,更是因为事件背后的真相太过令人惋惜。

    两个年轻女孩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而凶手呢,就是姐姐的男友。他来自一个残破的家庭,父亲嗜赌成性,从他有记忆开始,便只记得他的母亲被父亲用菜刀逼着□□赚钱。等母亲最后再也无法忍受,选择逃离,父亲便将魔爪伸向了他和妹妹......

    残破的家庭土壤滋养着反人性的罪恶之花,林在熙痛恨凶手,但她也可怜他的人生境遇。世界上难以避免的悲剧有太多太多,她没办法一件一件地将它们都扼杀在摇篮里,又或者说,即使集合所有警力也没法做到。林在熙能做的,就是还给被害者相对的公平,避免凶手再次伤害无辜的人。

    从深深的回忆里抽身,林在熙开始审视身边的场景。

    沙发、电视、地板、冰箱......客厅物件的还原度都很高。她走进浴室,观察了一下堆在角落的那两具“尸体”,叫来江组长。

    “江组长,这两具尸体的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体表的尸斑颜色没有那么深,您叫工作人员来稍微改一下吧。”林在熙习惯性地皱着眉,表情严肃。

    “哦,好好。”江组长用观摩天神一般的眼神看着林在熙,立刻叫来同事进行操作。

    “那林法医你看其他地方还有需要更改的吗?”旁边工作人员正操作着,江组长问道。

    “没有了,挺好。”林在熙笑笑,“那现在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暂时不需要了,去那边休息休息吧,可以看看我们拍戏。”江组长指了指杨导演所处的区域,“肖编也在那。”

    林在熙向江组长道别后来到工作人员待的地方,却没发现肖悦的身影。她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拿起早上带的保温杯准备享用今天第一杯迟来的热水——从进入片场到现在,她沉迷于工作完全忘记了口渴这件事。

    正喝着小碗里温度刚好的热水,林在熙瞥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站在自己左边,她转头一看,含在嘴里的水差点没喷出去——第一次见面时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爱豆段嘉谊现在竟然素面朝天地穿着自己出现场时的法医白大褂,还戴着眼镜,整个人斯斯文文的。

    林在熙的表情写满了她像是见了鬼的心情。

    段嘉谊瞥了一眼双手分别拿着保温杯瓶身和瓶盖、表情僵住的林在熙,眼神又不自然地笔直地看向前方,本来下垂在两侧的手臂默默放在腹前。

    “怎么样,林警官,我这身装束还不错吧。”段嘉谊得意地问道,“是不是有专业法医的范儿了。”

    林在熙还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中缓过神,不知是因为难以接受他从在舞台上唱跳的明星成为“法医”的转变,还是因为这个特意加了她微信但却从不发送消息的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身边,又或者因为她今早不知能不能见到他的心思在此刻成了真。

    段嘉谊听不到林在熙的回应,放下自己好不容易在专业人士面前摆出的架子,侧身看向这位装聋作哑的女士。

    “也就凑合,外人看来应该还行。不过在我这你就属于班门弄斧了。”林在熙避开段嘉谊犀利的眼神,将保温杯的盖子拧好。

    “啧,”段嘉谊咋舌,“哎,我这不是这两天没休息好嘛,就脖子这边老是觉得不大舒服。”说完,他还故意摸了摸前些日子被林在熙做上“幸运记号”的后颈。

    林在熙听到他又提起这件事,立刻瞪大眼睛瞅他,但也没说什么——其实她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毕竟人家说的是事实,就是那种虽然知道对方大半是装的但也无可奈何的感觉。

    段嘉谊见林在熙终于有了点情绪的反应,又终于看向自己,突然笑起来。

    “嘿嘿嘿,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没什么感觉了已经。”他不知是害怕对方担心,还是更畏惧那双纤细的手握成的有力的拳头。

    林在熙像看着小孩子恶作剧一样,轻笑一声。但她还是开口叮嘱:

    “不过要是你的脖子真的感觉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医生,留下后遗症就糟了。”

    “没事的,我的身体还不至于那么虚弱。”段嘉谊故作轻松,将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

    良久无言。

    但段嘉谊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好不容易撬开的话匣子就这样关上的。

    “林警官,”他的声音丢掉了刚刚少年嬉闹的感觉,“你看到这个案子的时候,有没有很震惊啊。”

    “当然震惊。虽然我们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害怕、尖叫,甚至晕倒,但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法医,见到这样的案发现场也没办法不让内心产生一点波动。”林在熙顿了顿,把握着自己讲话的尺度,“毕竟,分尸分得如此过分的案子还是不太常见。”

    她转头观察了一下段嘉谊,没发现对方有惊吓的反应。也许,是法医身份已经入戏了?

    “那你不会晚上做噩梦吗?”段嘉谊抱起双臂,略皱着眉,看向林在熙的双眸。

    “不会啊,我做梦只会梦见我提取到犯人DNA了。”林在熙轻松回答。

    噩梦?

    这些案件至少把人性的黑暗都放在明处了。

    太阳底下,人心深处看不见的恶才是真正的噩梦。

    “不愧是专业的,要是我见到这样的场景,肯定连续几天睡不着觉。”段嘉谊自嘲,又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导演的呼唤声打断。他连忙回应“马上到”,又不忘对林在熙话锋一转:

    “不过林警官就看我专业的演出吧,以后请叫我段法医,谢谢。”

    段嘉谊指了指左胸前刻着“某某法医”的工牌。

    还是一贯自大。

    林在熙虽然认识段嘉谊不久,但她觉得这几次的浅浅交锋已经暴露了段嘉谊的部分性格特点。

    只是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向这位从某种程度上与自己“结仇”的警官已经暴露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林在熙看着段嘉谊离去的背影,默默笑起来。这时,她远远地瞧见肖悦正拿着剧本与杨导讲话,她背好挎包,走了过去。

    “哟,怎么样,这一上午工作还适应吗?”肖悦与导演讲完话之后,拉着林在熙走到另一边。

    “挺好的,工作内容我觉得还挺简单的。”

    “第一场第四镜第一遍,a!”这时,场内传来打板的声音,林在熙和肖悦一齐看向演员们那边。

    只见段嘉谊饰演的法医和女主角推门而入,两脸震惊,接着开始对话......

    林在熙对表演不甚了解,但她看着段嘉谊作出不同的神情,讲出不同的台词,竟然离奇地感觉效果还不错。她注意到肖悦在一旁也看得认真。

    “我说,姐妹,你为什么偏偏选了他做你新剧的男主角呢?”肖悦的上一部剧明明是有影帝加持的爆款,新剧却选了这么一个唱歌出身的男爱豆做主角,林在熙不解——况且是这么一个总是让林在熙觉得欠揍的人。

    肖悦闻言,只微笑着看向身旁的姐妹,然后又看向正在镜头前卖力表演的段嘉谊,轻轻叹了口气。

    “应该是,想帮一把他吧。”

    “嗯?”肖悦没头没尾的发言让林在熙更加困惑。

    “我当时刚入职晨柚,除了给综艺节目写一些小短剧之外,还没有资格写影视剧的大剧本。但是我不服啊,你想想我在学校的成绩也算得上名列前茅吧,就自己私下写了好多,然后去给老板看。但是当时,应该也确实是我太着急证明自己,导致剧本质量不高而且俗套,一直被老板骂,改了五六遍了还是被骂出来。最后有一次我绷不住了,信心备受打击,从办公室出来就跑到楼道哭。你记得那次吧,给你打电话然后你在出现场,没接到。”

    林在熙记得那天,她被叫去出现场,没时间接电话。直到在警局解剖室连轴转了一天一夜之后才有空回拨给肖悦,虽然肖悦当时已经好多了,但在林在熙的询问之下还是大哭了一场——其中断断续续夹杂着对老板恶狠狠的谩骂,像极了小学生在背后诅咒自己的“死敌”。

    “就是那天,我从办公室出来,段嘉谊和他队友还有经纪人刚要进去。那时他参加的选秀节目才结束,这五个人正准备成团出道。我在楼道里给你打电话不成之后,就埋头哇哇地哭。然后他悄悄走到我身边,特别温柔地说:‘姐姐,哭得太多你的剧本也会伤心的。’我当时根本就没脸看别人,只抬了一点点头,看到他拿给我一颗糖。”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段嘉谊和队友到老板那讨论出道事宜,他们才准备推门进屋,只见一个女生低着头,红了眼圈,强忍着涌到眼角的泪水从屋内出来。进门后老吕问了一句,老板说是刚入职的编剧,写的剧本质量不行。段嘉谊借着去厕所的借口,在楼道里找到了崩溃的肖悦。

    段嘉谊看着蹲在角落里的女生,觉得她像极了原来的自己。于是他摸出口袋里放着以防队友低血糖的糖,呈到肖悦面前,又讲了一句:

    “人们都会遇到瓶颈,但是吃些糖,心情好了就再努力,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就像当时哥哥鼓励他一样,段嘉谊也希望自己能帮助陷入黑暗情绪中的人们振作起来。

    “我接了过来,然后他冲我特别好看地笑了一下。就,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你知道吗,像天使一样。”肖悦冷静地讲述着自己与段嘉谊的奇缘,林在熙在一旁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露出八卦兮兮的表情。

    “哦哦哦,我们肖小姐不会是心动了吧。”

    肖悦瞥了林在熙一眼,然后突然上手捏林在熙的脸蛋。

    “没有啊!我当然知道他只是对一个陷入困境的人的鼓励,是对陌生人的善意。我只是很感谢他而已。”

    “那你,还没放下吗?”林在熙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及肖悦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你觉得呢?”肖悦苦笑,然后转变话题,“你知道段嘉谊一年前出专辑的事吗?”

    林在熙想起她在网页上看到的名为“专辑门”的事件,但没详细了解。

    “就是一年之前,他演的电影扑街了,然后组合又遭受了很多负面新闻,很久都没有通告接。段嘉谊把自己写的十几首原创歌,交给制作人,想要复出,但是那个制作人趁他喝醉,把那十几首歌偷给了对手公司的一个后辈,以此作为跳槽条件。之后那个后辈凭借这些歌曲爆红,当时他的助理和制作人联手背叛了他,对他打击很大的。”

    “那他没有,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吗?”林在熙觉得段嘉谊不是一个会平白受委屈的人。

    “关键就是他没有证据啊,只能默默咽下这份委屈了。其实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个后辈之前之后的歌曲风格和那张专辑完全不同,而且再也没出高质量的歌。但就是缺少一份证据,这件事就没法追究。”

    林在熙沉默。她想不到开朗的段嘉谊还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我这也算是报恩吧,刑侦剧收获的流量更多。况且他自己的演技也提升得不差,不然杨导看不上他。而且杨导的剧没有质量不好的,只要他抓住这个机会,翻身甚至慢慢转型实力派都不成问题。”

    “而且,你知道吗,他对你的那种灿烂的笑,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了。”肖悦叹气,“所以好好待他吧。”

    林在熙转头看向正在翻动浴室角落的“尸体”的段嘉谊,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些怜悯和敬意。

    没想到他会对素不相识的人给予善意。

    没想到他经历过足以让人沉沦的悲剧。

    没想到,他和她认识的他,还差着一段距离。

    没想到,原来这里,真的是他的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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