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

    七月十七日暮色时分,烟霞如凰,刑部尚书郎散职归家,在远处便瞧到一位衣袂飘飘仙人站在府外。

    “小侯爷。”府外的武卫依礼抱拳,那位仙人后转身看他。少时侯府虽衰,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随叔父也识过不少人。此人眉目虽善,但周身散发着清冷之气,仪表堂堂,绝非等闲之辈。

    “在下明阳山善渊,望小侯爷首肯,允我携徒归家。”此人行礼恭敬庄重,好似画中人。

    “敢问善渊师父,您的徒弟是?”虽然刑部上下都在为前天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但他私下作风和善谦逊,见此人来头不小,也和颜悦色道。

    刑部尚书郎秦臻,其父庆和侯在他三岁时过世,由其叔抚养成人。后来中了榜眼,陛下感念庆和侯在世时侯府一片光耀景象,便御封刑部侍郎。满一年后,升任尚书郎。

    “爱徒朗华楼楼主盛宁。”一句恳切之词,倒是让秦臻的脸色复杂了起来。

    秦臻立刻请人进了厅堂,他看着善渊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遂开口道:“善渊师父,并非刑部不肯放手,可令徒的死颇为蹊跷,我们也想还您一个交代。”

    善渊露出悲恸之色,声音凄凄然:“阿宁自幼丧父丧母,我将她带到明阳山学了一身本领,本意是希望她能自保,却不想下山这三年,竟出了那么多事。”

    秦臻听后,敛眸喝茶。善渊在他的视线之外睨了他一眼,换了称呼继续道:“尚书郎大人,我并非强人所难之人,只是若我不来,待到事态明朗之时,阿宁也不会有厚待。我此次拜访大人,自然会静候佳音,绝不会死缠烂打。”

    秦臻没料到善渊如此直接,开口便给他一个下马威。不过他细细考虑,但也是能理解一二。善渊大师乃是当朝最负名望的捉鬼大师,年轻时拜入明阳山,将名不经传的明阳山壮大到六名山之一,后又在壮年之际将首座的位置让出。若是盛宁师承善渊,那善渊爱徒情深,才亲自下山为她操持身后事。

    但秦臻也并非池中物,他思忖片刻,道:“善渊大师所言极是。此事事关重大,又是陛下亲监的案子,刑部已将尸检报告呈上。想必明日自有定论。”

    善渊扯出一抹苦笑:“不知大人上呈的折子中,有无对‘傀儡’的叙述?”

    “傀儡?”秦臻侧身问道。

    “此乃分身术中的一种,本体以自身灵力筑身,再滴一滴鲜血,傀儡化形,替代本体行事。此术的弊端在于,无论是本体还是傀儡,只要其中一方受伤或身死,另一方都会随之受伤甚至身死。阿宁修得此术,确实我为人师之过,没能好生教导。不过大人最好将此术上述,以免节外生枝。”

    秦臻听后,手腹摩擦着杯肚。回过神来又惊觉茶凉,遂一口下肚。温冷的茶水稳住了他的心神,道:“多谢大师提点,解燃眉之急。”

    仵作验尸并无异样,但据证人称,盛宁在鬼世出现的时间正是她入狱之后。赵简心疑,担心盛宁假死,遂将一众参与过百鬼夜行的捉鬼人立集结起来加以盘查,又令刑部暂不处理盛宁的遗体。若盛宁身份属实,那必有人赶来收尸。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竟是善渊大师亲临。

    善渊露出一丝笑容,接着起身离开:“叨扰了。”

    秦臻送走善渊,连忙回到内院书房,提笔将此事写下,命人立刻呈交给御前卫统领。

    御前卫是绝对忠诚于圣上的,秦臻印上侯府的大印(1),连同信件内容一同示上。

    善渊走出侯府时天色已暗,他没走几步,两侧走来两个年轻人,神色急切:“师父,如何?”

    另一个不出声的女孩也密切关注着,善渊对着那个出声的男孩说道:“勿急,明日见机行事。”

    男孩眼瞧着他们离侯府越来越远,仍不放心地压低声音道:“师姐,宁师姐真的死了吗?”

    女孩身材高挑,长相冷艳,她拧眉幽幽道:“宁师妹吉人天相,况且她还有未完成之事,我不相信她打无准备之仗。”

    男孩没有再出声,善渊听到两人的谈话既没有制止也没有接话,三人在男孩的带领下来到京城赫赫有名的永安坊。

    “哇,这里好繁华!”男孩的眼眸被满街的灯火照亮。

    永安坊同往常一样,没有受到百鬼夜行的一丝影响。仿佛那夜只是镜花水月而已,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不平凡的凡人依然日复一日地维持现有的秩序。

    饶是遇事总是波澜不惊的女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纸醉金迷,露出了新奇与惊艳的神情。

    男孩显然对此处有些了解,他们走走停停来到了永安楼,一进门,映入眼帘的衣着华丽的歌姬斜抱琵琶拂古琴地唱着一首曲:

    “十二载,提笔敬常新。俯仰惜春寻芳句,往来杯盏在东临。还望复天真。”

    店小二热情地将他们引入席间,在推杯换盏与调笑嬉闹声中,隐约听到店小二在向他们介绍着今日楼内请了有名的歌姬唱词,二楼凭栏处已座无虚席,楼下的席坐所剩无几,直道三人好运气。

    女孩拿出一两银子放在桌子上,打断了店小二:“上壶好酒,再来几道下酒菜。”

    不料,店小二没有拿钱,而是神色微僵:“姑娘,您确定?”

    女孩挑眉正欲质问,她忽地注意到这店小二所穿的衣料,眼前的烛灯也散发着晶莹的光芒,遂从钱袋里拿出更多的银子,递给店小二:“可够了?”

    “够了够了,三位请稍等。”店小二接过银子,又拿走桌上的钱,恢复了刚才的笑容。

    “师姐,你怎地如此大方?”一旁的男孩自然是看得目瞪口呆。女孩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往后吃穿用度都得谨慎一些了。”

    “竹音,回山之后为师叫你师叔补给你。”善渊也叹了口气,安慰道。

    竹音刚要推脱,便被男孩的话打断:“师叔那么小气,定心疼得要紧。”

    此时,店小二端着酒菜走来。三人便不再言语,酒过三巡,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位歌姬一直都在重复着这段《忆江南》。

    周围的人也意识到这个情况,其中一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男人拍桌大喊:“台上的!不会唱别的曲儿就给我下去!”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眼看着场面几度失控,台上的歌姬仍不慌不忙地唱完这一遍,轻捂着琵琶弦,不紧不慢道:“各位客官老爷,绿箩也不想再唱了,这曲子曲悠绵长,细细听来太过伤神,奴唯恐扫了诸位的雅兴。可嬷嬷说了,有位客官出了一百两银子叫奴唱五十遍,奴不得不从。”

    绿箩说完“一百两”之后,全场哗然。

    是何人挥金如土,竟花了一百两教人唱曲?此人会不会就坐在席间?

    议论声不绝于耳,绿箩松开手,继续弹着《忆江南》。

    “什么人出一百两只听一首曲子?”男孩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邻座的几人听到。

    “小兄弟可是外地人?包曲的人儿都是一些纨绔公子,不过今儿确实有些古怪,公子们都喜欢听艳曲,这曲子倒是高深了一些。”

    邻座的人也喝得满脸通红,颇为热情地向他解释了两句。

    “快吃吧,莫管这些闲事。”善渊此时出声,邻座收回了探身的脑袋,男孩也扭过头来专心吃饭。

    而此时绿萝抬眼看向席间的客人,唱完第十五遍,娉娉袅袅,起身散场。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席,接替的歌姬换了一首较为清丽的《蝶恋花》继续唱着,竹音看到那个要唱五十遍曲子的歌姬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看来。

    竹音与之对视,不料此人毫不避讳她的目光,而是向她遥遥行礼。善渊与那个名唤兰槐的男孩亦沿着她的视线看去。

    绿萝恰好转移了视线,没过多久她换了一身新衣,继续登台唱《忆江南》。

    “此人好生奇怪。”竹音喃喃道。她总觉得这个歌姬似乎有话要对她说,可这般故弄玄虚,又教人心痒难耐。

    “兰槐,再去点一壶酒来。”善渊递了一个眼神,兰槐接收到信号立马蹦起来,跳着躲开鱼贯而入的店小二。

    “掌柜的,再来一壶酒!”兰槐单手倚靠在柜子上,另一只手拿出银子,推到掌柜眼前。

    “客官请稍等。”那位掌柜接过旁边年轻人的酒壶,没有立刻递给他,“客官是带走还是堂食?”

    “堂……哎哟。”兰槐突然弓腰捂着肚子,吓得掌柜和小二绕到他身边。兰槐语速极快:“茅房!茅房在何处?”

    年轻人指了一个方向:“您跟我来!”

    兰槐摇摇头:“不用过来!那边是吧!我自己过去!酒给我送过去!”他来不及把话说完,小跑着往茅房去。

    兰槐跑到茅房门口,捏着鼻子四处瞧瞧,见四下无人,轻咳几声,舒了口气,遂大摇大摆地离去。转过弯,他立刻直起腰来,绕过大堂掌柜的视野范围,侧身登至二楼。

    二楼皆为雅间包厢,因为名伶登场的缘故,在方台上方的天井四周设座。兰槐看着紧闭的门房,若无其事地挨个走过。直到走到方台正上方的门前,一股浓重胭脂味道扑鼻而来。纸窗映出了他的身影,门内的人惊呼着跑来将门抵住,急切道:“客官走错地方了,此处是姑娘们休息的屋子。”

    还未等门外的人搭腔,门内的人又试探道:“您需要醒酒茶吗?”

    “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想来找一位姑娘,就是那位中途唱《蝶恋花》的那位。”兰槐此言激起了门内人的一阵嬉笑,姑娘们久经烟花场所,听得这声音年轻洪亮,正当他以为门不会开的时候,门内突然开了一个缝,缝里伸出几只纤手,趁他不经意,将他拉进门去。

    一楼,刚才那位店小二向两人走来,邀他们到三楼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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