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之后，薄言随着哥哥慕容棠回到了凉国。凉国是北寒之地，寒气近，霜露降。但在都城姑臧内，人声鼎沸抵抗着苦寒。

    回凉当晚，薄言彻底失眠了，她一直在思索苻律的话语。那些话被她掰碎了揉粉了，再反刍脑海，仍不得要领。

    “我无意于迎娶他国公主……”

    苻律为什么无意于他国公主？薄言想到这个事情，就脑壳疼。到底是有什么顾虑呢？

    卯时近半，看着被帘子染红了的晨光，薄言终于忍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午时已过。

    薄言刚把衣裳着好，侍女便匆匆进来，微微行礼，说：“公主，晋国、代国、燕国使臣，还有青城和点苍派的宗主今日抵达姑臧，还有一个时辰便要聚在长阁内殿，共商盟军之策。”

    薄言在随三哥慕容棠出使秦国之前，确实听说四国使臣和江湖门派首领要聚首凉国都城姑臧长阁，商议伐秦之策。

    薄言洗漱好，便匆匆赶往长阁。长阁是姑臧皇城最大的殿阁，平日皇子、皇女、谋士、将领都纷纷前来学习，相互讨教；太傅们也时常前来，拿着书研习诵读，并参与讨论，教学相长。凉国大部分的名家及其子弟都出自姑臧长阁。薄言记得师傅曾说过，上一次多国名士集结于长阁，是苻律手持中原遣将令，集合秦代晋凉燕五国和青城、点苍两帮派征讨高丽的时候。

    长阁中一片肃穆，殿内左右有两排相对而立，站在右排的慕容瑜看到薄言，便招手让她过去。

    凉国国君慕容狄缓缓进殿坐下：“各位使臣远道而来，甚为辛苦，大家不必拘束，请落座。”

    殿内，人们纷纷坐下。

    慕容狄说：“这次聚首，在凉国集结了代国、晋国、燕国使臣，以及青城、点苍两派的宗主，凉国既然作为东道主，先向各位来宾一一荐举。”

    薄言望向右排站在首位的人，不是二哥慕容鸣，而是三哥慕容棠。慕容棠缓缓起身，说：“小王凉国安平王慕容棠。”

    语毕，坐内一片唏嘘之声：原来此人就是慕容棠啊！在上届青城山高手榜排名第五，凉国武林第一高手，看着倒是书生模样啊！

    凉国五皇子慕容毓一副武生模样，他和王妃一同起身起身揖礼：“在下安镇王慕容毓。”

    接下来六皇子安亭王慕容衍、七公主薄言、八公主慕容瑾、九公主慕容瑜、十皇子安岭王慕容淮、十一皇子慕容风以及十七公主慕容诺一一起身报了名字。

    左侧坐于最上位的人起身，一袭黑衣，令人感觉压制而又窒息，但眉眼五官却生得十分精致，双眸冷冷地打量着大殿，而后作揖道：“鄙人代国拓跋桑榆，感念凉国礼待。”

    一时间，长阁上下瞬间嘈杂起来，惊异、敬畏、恐惧，各种情绪在长阁中同时上演，汹涌而来。

    慕容狄不禁起身，说：“阁下可是代国宁王拓跋桑榆？”

    “正是在下。”

    “早闻代国宁王经武纬文，气宇不凡，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年轻，真是年少有为啊！”

    桑榆行礼道：“殿下过奖了，桑榆不过是少年习得一些韬略，摆弄现世罢了。”

    说着，桑榆转过头来，位列其后的两男两女站了起来，桑榆说：“此次桑榆前来，同时带来代国四位肱骨之臣，代国大将军久尊、首席谋士楚道、谋士关美和纪纤。”

    薄言闻言，眼中微微泛光。之前就听说代国盛乐奉栈中高手如云，薄言时常流露处钦羡之意。今日一见，只见得奉栈将军谋士潇洒俊逸，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将风范，薄言不禁颇感震慑。

    慕容狄道：“久闻奉栈多英豪，今日我长阁子弟幸而与诸君相识，望商讨之际不吝赐教。”

    楚道说：“凉太子谦虚了，若非四国两派联合，恐也难谋划。”

    接下来，坐在代国下位的是点苍派，为首的是宗主许赐。许赐生得十分俊俏，身长七尺，玉树临风，总有一种仙资道骨之感。再下位的是晋国将军萧洬恒、萧洬雍兄弟，谋士琼柒；燕相张南山、燕国谋士；青城派宗主司马宣无。

    一一落座后，拓跋桑榆说：“代国给各国分发密函，让各国使臣聚于姑臧长阁，感谢凉国尽东道之谊，但这次聚首本违背了中原遣将契约，（中原遣将契约是秦、晋、代、燕、凉五国以及点苍、青城两派为争取中原安定而共同签署的契约，要求只有手持中原遣将令的君主才能共同召集多国军队，拥有最高军令指挥权。中原遣将令持有国每五年更换一次。当下，中原遣将令被秦国国君苻律持有。）奈何秦国日渐强大，非但不扶持我等，反而放纵秦国钦王苻唯骚扰代国边境、杀戮兵将、掠夺财物；遏制凉秦贸易，凉国百姓贫寒交加；欺辱晋国使者等等罪行罄竹难书。近来燕国监国将病退，大有瓦解燕国之势。今日，凉国特邀诸位拨冗前来姑臧长阁商议对秦之策，以求天下安宁。”

    楚道说：“代国苦秦久矣，秦国苻唯一天不除，代国就一天不得安生。因而，代国力主出兵讨伐秦国，不知道在坐的诸位是什么看法？”

    一时间，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正是如此，”拓跋桑榆起身，“秦国其罪昭昭，杀我兵将，虏我钱财，万死难辞其罪。所谓唇亡齿寒，如若能得到天下人的支持，共同发兵讨伐秦国，便会使秦国釜底抽薪，还一片太平盛世。”

    “说得好听，如果挫了秦国，你代国一家独大，到时候岂不是天下苦代？你们代国若是步了秦国的后尘，让我等如何立身？”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桑榆身后传来，桑榆回头细看，只见一个人缓缓起身，表情坚毅，行拱手礼，“在下凉国安镇王慕容毓，宁王殿下刚刚说唇亡齿寒，所言不虚，但是我们怎么能确定保的是自家的唇，护的是自家的齿呢？”

    “是啊，我们没有跟代国合作过啊！”

    “代国要是反戈一击，谁能架得住啊。”

    “代国人向来以自身利益为重，若不是苻唯作威作福，代国也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说法。”

    “代国这是想拉上我们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啊。”

    大家议论纷纷，越说越激愤，对代国几乎全盘否定。

    关美道：“代国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是想让秦国知道天下不是他一家独大，暴虐成性的人，终将被世人所弃。今日秦国能扰乱凉国边境贸易，让凉国安平王前几天不得不出使秦国谈判和解，说是和解，不过是答应他们不平等的要求罢了，那明日谁又能知道秦国会不会掐断粮食供应，使凉国饿殍遍野呢？”

    九公主慕容瑜把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道：“关谋士，你不要危言耸听了，我凉国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畜还用不到他秦国养活。你们代国的想法自然可以商议，但万万别想威逼利诱我们凉国！”

    关美还想继续言语，被桑榆一声喝止，便坐了下来。

    桑榆道：“晋国坐拥江南之地，秦国觊觎已久，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萧洬雍道：“晋国向来与世无争，若是因为秦国不礼待我晋国使者而去讨伐，实在说不过去。”

    桑榆微微冷眼，关美打断了洬雍的话：“你们晋国人的话实在是听不下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晋国既然和我们共处一世，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了？还与世无争，与世无争怎么不入青城？你们晋国不是最与青城派交好吗？”

    有人悄悄来到萧洬恒身边，拉了拉衣角，萧洬恒一回头，是青城派宣无！

    宣无低声道：“萧兄，原来晋国此番前来并没有想与代国合作，是我们青城多想了，我以为……”

    萧洬恒连连赔不是，道：“宣兄误会了，晋国怎会置青城于不顾，青城暗中辅助晋国多年，早就共荣辱、同进退了。刚刚家弟所言确实鲁莽了，抗秦一事宣无兄不必担忧。”

    桑榆缓缓走到长阁中央，眼神凌厉、一字一顿：“燕国呢？”

    燕相张南山道：“燕国素来不敌秦国，近来燕国监国因病退隐，秦国苻唯大有瓦解燕国之势，燕国上下本就人心惶惶。燕国亟需一场硬仗来打破秦国天下无敌的传奇。因而，燕国支持伐秦，抚民生以安定，恤将士以孤勇。”

    张南山？薄言内心惊异，早就听闻张南山是燕国有名的“硬”相，铁腕治燕！果不其然，说打就打！

    点苍派宗主许赐在张南山落座后，连忙起身说：“太子殿下、宁王殿下，点苍愿随盟军出征，助盟军一臂之力。”

    “好！”桑榆抚掌，“燕相和许宗主既已明确表明了态度，不知道凉国如何呢？”

    慕容瑜悄悄拉了拉慕容瑾：“我们有商议过攻秦一事吗？”

    慕容瑾俯身道：“我也并没有听说商议此事，可能大哥三哥他们私下里商议过了吧，哥哥们肯定有权衡，我们听他们的就可以了。”

    薄言听得言语，不禁暗暗捏了一把汗。若哥哥们统一伐秦，那苻律怎么办，想到这里，薄言不禁心若刀绞，自己爱慕多年的男子将要面临灭国之灾？若不主张伐秦，当下长阁内伐秦者明显处于上风，晋国和青城派从来都是好得穿一条裤子，就算现在态度不清，只要有一边松口，另一边肯定支持，到那时，若凉国还不答应，盟军伐秦之前，可能要先伐凉了。

    就在薄言踌躇之际，慕容狄起身道：“凉国愿伐秦。”

    薄言猛地一抬头，感觉脑中有根筋拧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