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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夜已深了,街上看不见几个人,唯有街边低矮的红楼前后亮着灯,隐约传来和着琵琶声的吴侬软语。

    闻姑射抛着织金钱袋,先是带着楚狂澜在红楼外转了几圈,而后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领他进了一旁的酒肆。

    酒肆内倒也算是灯火通明,无奈开在红楼旁,生意总归要比其他地方差上许多,二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跑堂便也跟着过来,笑着搭话:“客,要甚?”

    几枚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在粗糙的桌面上骨碌滚了两下,闻姑射也不正面答,只反问他:“你这店里有甚?”

    “罗浮春、白玉腴、赤泥印,这些都有,娘子们爱喝的青梅桂花也有。”跑堂掰着手指数酒名,边说看着闻姑射上下打量,看出她出身富裕,便又道,“当然最好的,还要数将军泪。”说完,他见那娘子眉梢一挑,便知有戏了。

    果然,闻姑射笑了起来,问他:“连将军泪都有?”

    “有,有。”跑堂点头,又去指窗外的红楼,“与那楼里的一样,都是长安酒商贩来的,小佬店中还便宜些。”

    闻姑射便多拿出几枚碎银扔给他:“取两壶将军泪来,再来二斤酱牛肉、一碟梅子姜,多出来的便与你做赏钱。”

    跑堂收了钱,欢欢喜喜地走了,楚狂澜仍旧盯着窗外出神,闻姑射托腮看着,忍不住逗他:“可惜我今日做娘子打扮,说不得被拦在门外。楚郎啊,那红楼呢,你要实在想去,我便与你些银钱,你自个儿进去,待日后一起还我便是。”

    楚狂澜这才收神,愣愣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回过味来,顿时耳尖通红:“娘子说笑。”

    此时跑堂端着酒水小菜上得前来,将两壶将军泪和酒杯摆成一排,又另放下两碟下酒菜,说了声二位吃好,便又退了下去。

    闻姑射提壶倒酒,楚狂澜盯着杯中清澈的酒水,过了很久才说:“在蜀中时,师父从不让我们喝酒,说喝酒误事。”

    “我不告诉旁人,你偷偷喝,你师父不会知道。”

    楚狂澜点点头,说对,于是他将那杯酒一口饮尽,却又道:“也不对。他在天之灵,应当还是会看见的。”

    闻姑射不说话,只看着他。

    “大师兄下山时,师父还在,那一年我还很小,追在他的后面叫他,希望他能留下来。后来,师父死了,那时家中还有很多人,但渐渐地,师兄们都下山了,人越来越少,半年前,韩师兄也走了,偌大的蜀中便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偶尔能收到他们来信。”楚狂澜再次饮尽杯中酒,他垂着眼睛,目光向下,落在自己灰扑扑的靴子上,“韩师兄在信中告诉我,若要下山,便来这里寻他。”

    远方红楼中唱起了新的歌谣,酒肆内却静静的,闻姑射捻起一片梅子姜,道:“这里可不是甚好去处。”

    “我知道。”楚狂澜说,“师父说他有天资,还小时候,他与我说想下山当个大侠……不曾想他会作为人押送货物的剑客。”

    “如今南北对峙,能寻到出路已是不易了。”闻姑射提醒道。

    对面的楚狂澜将目光投向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我今日第二次听见这话了。”

    “我的意思是,”闻姑射说,“要打仗了。”

    “甚?”

    酒肆内的客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她含着那片梅子姜,端起酒杯,余光扫过其他几桌饮酒的客人,目光顿了顿却又很快收回,答非所问:“你知这酒为何叫将军泪吗?”

    楚狂澜蹙眉,听见她继续说道:“马蹄声声急,将军垂泪泣。仓皇南逃路,方知颠沛苦。这是汉人的亡国之酒。汝南是南北交战前线,十数万燕军驻扎豫州,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如今已过仲夏,最晚十月,燕帝是一定要开战的。”

    “那你还要去汝南?”

    闻姑射不以为意:“你不是也要去吗?”

    “我不曾说过……”

    “你那卖身钱还你师兄都不够,更遑论还我?”

    这下楚狂澜不说话了,只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闻姑射翻出账本,又抓起悬在腰间的巴掌算盘,啪啪拨了几下:“你那卖身钱想来也就十数两,勉强算二十两罢。那你还欠你师兄十两银,若我替你还,你便欠下我二十两六钱……对了,我若要将你赎出来,你那赎身的银子是不是也要我出?”

    楚狂澜沉默半晌,终于点头:“是。”

    “到头来你还是欠我四十两文钱,说不得二十两银子赎身还不够,毕竟卖出去总比买进来容易不是?”

    有那么几次,楚狂澜想要插话,但闻姑射的算盘打得太精——不管是手上的,还是心里的。

    她早就看出了楚狂澜的不情愿,或许是在王宅门口,又或许是更早,她算准了的楚狂澜内心的清高和抗拒,并适时给予帮助,好让楚狂澜死心塌地跟着她一起上路,并且没亏一分钱。

    她是个精明的商人,楚狂澜如是想到。

    “罢了,我也不要你利息。这一路上你虽冷淡,但好歹也教了我些保命功夫,那便……”闻姑射合上账本,“抹了你的零头,且算五十两便是。”

    楚狂澜闻言,自嘲般笑了一声:“师父怕是死也想不到,他教出这么多徒弟,竟一个两个都为了钱做剑客护卫。”

    “做剑客做护卫,总好过做杀手。”

    闻姑射见他一杯接一杯将酒喝了大半,也给自己倒上,谁曾想还没来得及喝,就听他道:“与杀手也差不离了。只不过杀手杀人为财,刺客杀人为义。”

    “当年云中之围,燕帝杀了两千余人,师父舍生取义,独自前往云中城刺杀——”

    楚狂澜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秒,变故横生。

    长剑贴着闻姑射的颊侧刷一声刺出,雪亮的剑身映亮了她惊疑的眉眼,楚狂澜悍然出剑,长剑啸出一声龙吟,横插而入,将暗箭震开!

    紧接着,他按桌而起,一掌打退扑上前来蒙面刺客,单手将闻姑射扛在肩上,破窗而出。

    酒肆中传来刺客们惊怒的叫声:“是七星龙渊,他果然是竹影堂的人——”

    “那些人是来杀你的?”楚狂澜扛着闻姑射冲上主街,路上不见旁人,唯见二人在月光下的影子。

    闻姑射脑袋朝下,随着他奔跑的动作一掂一掂的,都快吐了,好不容易抬起头,又见刺客追来,忙叫道:“追上来了!”

    楚狂澜闻言,猛一转身,鞋底擦在路上扬起沙尘,他半侧身体,将闻姑射护在身前,右手起势横出一剑,龙渊剑上七个风孔狂啸,剑风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而去。

    刹那间断刃飞舞,断成两半的剑锋当啷掉在地上,闻姑射见那些刺客没了武器还要再追,当即翻出织金袋里的银钱,夹在二指之间,甩手一掷,砸在为首刺客脑门上,竟真把人砸了个趔趄,摔在地上。

    身后传来闷响,楚狂澜来不及回头看,问:“你做什了?”

    “甩手箭,你教我的功夫!”闻姑射打蛇随棍上,也不与他解释,碎银如箭般嗖嗖飞去,简直百步穿杨,“快跑!”

    虽说楚狂澜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但以一敌多难免落于下风,何况身边还带着个毫无武功的闻姑射,是故不敢缠斗,拔腿就跑。拐入另一条街时,他瞟了一眼,只见那群刺客倒的倒蜷的蜷,各个捂着脑门,看起来疼得惨不忍睹。

    “这么准?”楚狂澜惊道。

    “长安城中,尚未有人投壶能胜我——”然闻姑射得意不过三秒,刺客便再次追来,“还有!”

    话音未落,楚狂澜踏墙而上,单手攀檐,带着闻姑射飞上屋顶,顿时一阵瓦片乱飞,当啷作响。

    刺客们穷追不舍,楚狂澜凌空一跃,道:“你真是因逃婚才离开的长安?我看他们这架势,仿若你杀了谁家爷娘,要与你不共戴天!”

    闻姑射大笑:“楚郎,你还有工夫与我说笑呢?”

    二人稳当落于另一处房顶,楚狂澜将她放下,横剑在前,在刺客追上来的瞬间回身,真气萦绕七星龙渊剑身之上,伴随着他挥剑的动作,劈出惊动天地的一剑。

    下澈的月光被斩出裂痕,化作碎片落在院中的小池塘内,池底龙影游动,随剑咆哮而出,刹那间将迎面而来的刺客拦腰斩断!

    血喷了满地,溅在池塘里,将水染成红色。

    闻姑射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望着停在不远处犹豫的刺客,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纤长的睫羽遮住了其中危险的光芒。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刺客们闻声离去,唯剩已轻盈一跃落在地上的楚狂澜和扯着裙子不知道该怎么从屋顶上下去的闻姑射。

    巡逻的军队姗姗来迟,见楚狂澜浑身是血,顿时如临大敌,用生涩的汉话质问他是什么人。

    楚狂澜垂眸拭剑,并不言语,屋顶上的闻姑射诶了一声,问:“能先来个人带我下去吗?”

    士兵们不说话,只站在原地看她,闻姑射抱着檐角的手臂又紧了紧,而后,她说了一句楚狂澜听不懂的话。

    她的语调很高、语速很快,话语间的音节少见,不是汉话也非方言。

    楚狂澜停下了拭剑的手,抬起头看她。

    为首的士兵显然听懂了她的话,应了一声,紧接着又高声询问了什么,闻姑射一一对答,那士兵听完后露出笑容,示意手下放下武器。

    闻姑射顺着屋檐下滑,楚狂澜伸手接了她一下,将她放在地上。

    待她站稳后,为首士兵上前,将右手覆于心口,微微低头,应当是向她行了某种礼仪。闻姑射笑着还了个礼,那士兵便与他们道别,带着手下离去了。

    楚狂澜的目光追着那支巡逻小队远去,直到他们彻底消失,才转头看向闻姑射:“你与他们说甚?”

    “没说甚。”闻姑射道。

    楚狂澜显然不信:“没说甚他们能轻易放我们走?”

    闻姑射正在整理裙子,闻言笑道:“若你在盛乐城遇见汉人,他们也会放你走的。他乡遇故知嘛。”

    显然,楚狂澜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她的未尽之言:“你不是汉人?”

    “我有说过我是吗?”

    “那你是什么人?”楚狂澜蹙眉道,“匈奴人?还是鲜卑人?”

    闻姑射转过头,疑惑地问:“重要吗?难道我说我是鲜卑人,你便要杀了我,为你那死在云中城的同胞与师父报仇?”

    楚狂澜沉默下来,但并非默认——闻姑射知道他不会。

    “是汉人、匈奴人,还是鲜卑人,或者是其他三族人、塞外杂胡人,都不重要。谁入主中原,谁当皇帝,也不重要。”闻姑射冷静地看着他,她不再露出笑容,这让楚狂澜觉得她充满威严,“这天下从来不是一人一家的天下,我们从塞外来到这里,就和汉人一样。”

    “我们都是腾里的子民,是天下人。”闻姑射如是说道。

    街上静悄悄地,就连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楚狂澜半垂双眼,与她对视。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松开了握剑的手,继续保持沉默,闻姑射知道这次楚狂澜默认了。

    她笑起来,正要招呼楚狂澜走,又突然呀一声惊叫起来。

    楚狂澜顿时如临大敌,拇指抵住剑格,七星龙渊出鞘两寸,锋刃上泛起寒芒。

    “钱呢?”闻姑射浑身上下摸遍,也只找出个空空如也的织金袋,她看向警惕的楚狂澜,瞪着眼睛,两人对视半晌后,当即撒腿往回跑,“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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