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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昨日上药铺买药,拢共花了五两银子,这路上一日三餐的吃着,每天三十文,客栈上房每日一两,两个人便是二两银钱……”少女一手拿账本,一手用指尖拨巴掌大的小算盘,仔细地算账,“再加上当初救你时请郎中的花用,一共是三十两六钱。”

    天才蒙亮,这座临近边境的小城却已经热闹了起来,来往商客牵着驮运货物的马匹和骡子,接连发出哒哒的声音。

    面摊掌柜手持笊篱,从沸水里捞出面来,抖了两下便立刻扬手,将面扔进碗里。

    “阳春面两碗,酱牛肉二斤——”

    还冒着热气的面和肉被端上桌,楚狂澜看见那双手又在算盘上拨了一下:“再加一百一十文。”

    算盘子发出啪的一声,仿佛被扔在地上的亡命牌,宣告了他的死刑。

    楚狂澜当即拉住老板:“酱牛肉不要了。”

    老板嘿了一声,刚要骂他,半吊钱就从天而降,飞进怀里。

    少女将那一盘酱牛肉端到面前,又从竹筒里抽出筷子,夹了一片塞进嘴里,朝楚狂澜伸手:“十文。”

    楚狂澜盯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看了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向别处,说:“待我今日寻得故人,便将钱还你。”

    少女一听,笑了:“楚郎啊,看你这一路身无分文的,竟还有这样富裕的朋友呢?”

    楚狂澜没再接话,只沉默吃面,待到一碗吃完,才说:“若非你一路要食米面、住上房,我们根本用不得这样多的钱。”

    “你这话就不对了。千金之子尚不坐垂堂,我一个女娘,更不能住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我可以睡柴房。”楚狂澜说,“不必住你隔壁。”

    街对面传来交谈声,几个泼皮结伴而来,先是看见楚狂澜,后又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各自相觑,旋即笑着走来。

    “那不行。”少女的目光掠过他,看向那几个泼皮,“你是我护卫,不睡隔壁睡柴房,若半夜有人前来杀我,你怎样救?”

    楚狂澜闻言叹气:“闻娘子,你究竟因何事离开长安?为何会有人要杀你?”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笑声,几个泼皮歪肩搓手走来,冲他们一扬下巴:“小娘子,怎么称呼?”

    楚狂澜神色一暗,坐在对面的女孩却笑着说:“小女表字姑射。”

    “孤叶?”为首泼皮听见她答话,当即绽开笑容,“这是什么表字?听着就像孤家寡人,不好听!”

    闻姑射笑起来,支着下巴看他:“甚孤家寡人?是姑射山的姑射,你懂不懂啊?”

    泼皮乐得跟她说话,又往前凑了两步,到得楚狂澜旁边,伸手要去摸她的脸:“我是不懂,我给姑娘起个新名字,叫怡红,好听不好听——”

    周围的食客惊叫起来,楚狂澜一手吃面,一手抓住那泼皮,冷冷道:“当心你的爪子。”

    泼皮的右手以一个极诡异的角度弯折着,疼得他放声大吼,那声音堪比杀猪,能传百里,骇得他身后几个同伴纷纷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面摊外当即空出一大块地方,闻姑射囫囵吃完肉和面,用手抹嘴,然后拂衣起身,一巴掌将泼皮直冒冷汗的脑袋推开,率先向外走去。

    楚狂澜这才收手,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拿起放在桌边的剑追上她。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闻姑射才继续道:“我不是说了吗?我阿耶要我嫁个病痨鬼,我不肯,偷跑出来。谁知那病痨鬼的娘说,就是我死了,也得把牌位抬进他们家去,这不就是要我性命吗?”

    楚狂澜皱起眉头,像是不信:“长安到底是燕国国都,怎会有这样的事?”

    “国都怎么啦?”闻姑射回头看他,“身逢乱世,谁又说得清呢?这大燕今日是他拓跋氏的天下,没准明日就不是了呢?”

    街上行人来往纷纷,她的声音不小,楚狂澜脸色一变,立刻用剑拍她的肩膀提醒:“闻娘子,慎言。”

    闻姑射不情愿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又走了一段,二人到得一座宅前,那宅粉墙绿柳、垂花门楼,大门上镶着两只鎏金辅首,好不气派。

    “王宅。”闻姑射仰头去看门上的匾额,“楚郎,这莫不是你娘舅家?”

    楚狂澜不语,在街上站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恭敬地对门房说:“劳驾,我名楚狂澜,来寻贵府韩骁韩郎君,请问他在吗?”

    门房上下将他打量一番,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楚狂澜又问了一遍,他这才撇撇嘴,说了声候着,便转身进了宅内。

    然过了半晌也没人出来,日头渐大了,闻姑射躲到墙下的阴凉处,问:“这宅院里住的到底是何人?”

    抱剑站在门外的楚狂澜闭着眼睛:“不知。”

    闻姑射啊了一声,重复道:“不知?”

    “师兄只告诉我,如若下山,可来此处寻他。”

    一听这话,闻姑射唉的叹了一声,一边说着你这师兄好不靠谱,一边走上前去,砰砰敲门。

    不多时,门房前来,大门才开,她便从头上摘下一根金钗扔进门缝:“找何骁。”

    “韩骁。”楚狂澜纠正道。

    闻姑射知错就改:“找韩骁。”

    门房从缝里露出半张脸来,又将闻姑射上下打量一番,见这娘子颈有璎珞、手戴珊瑚,耳上的玉珰更是在日头下闪闪发亮,晃得他手中金钗都失了颜色。

    于是门房一迭声儿地应了,跑进院里,大喊韩郎君。

    闻姑射这才回头,楚狂澜还没来得及冲她感激一笑,就见她翻出小本,然后用描眉的炭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冷血地说:“现在你欠我四十两文钱了,你师兄还得起吗?”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闻姑射金钗出手,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门房便带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回来。

    看见楚狂澜,男人面露喜色,叫了一声师弟,这便是他们要找的韩骁了。

    二人多年未见,先是张臂拥抱,而后走到一旁低声叙旧。过了一会儿,韩骁朝闻姑射看来,闻姑射站在原地,冲他露出微笑。

    又过了近一盏茶的时间,韩骁返回宅中,见楚狂澜仍在原地,闻姑射啧啧摇头:“这家人好不懂规矩,有朋自远方来,也不请进去坐。”

    楚狂澜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羞赧的神色,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对闻姑射说:“娘子稍待。”

    很快,韩骁去而复返,将一个老旧的钱袋拿给楚狂澜,楚狂澜彳亍上前,说:“这里是三十两,余下十两六钱,还望娘子再宽限几日。”

    闻言,闻姑射不去看他,反倒将目光投向站在他身后的韩骁,那韩骁穿一身粗布衣,上下打有补丁,膝盖处磨得泛白,脚上一双草鞋看着倒还算新,却也入不得她的眼。

    “行啊。”闻姑射笑笑,将碎银子倒出来,“我还要在城中再待三日,楚郎若来,且到客栈寻我吧。”

    待到闻姑射走后,韩骁才叹了一口气,上前揽住楚狂澜的肩膀,将他带入宅中。

    这宅子三进三出,过了一道门还有一道门,楚狂澜不住抬头打量,听见身旁的韩骁说:“这家是行商的,南来北往做生意,最近几年世道乱,来回打仗,路上也不安全,郎主就雇了许多剑客,住在家中。每逢出门,便由我们护送货物。”

    正说着,又过了一道门,露出院子,身形各异的剑客分散各处练功,见他们进来,朝韩骁一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韩骁带着他进屋,让楚狂澜在通铺上放下剑和行囊,说:“我先带你去见郎主。”

    路上韩骁告知,这位王郎主早年亡妻,只有几房小妾,一起住在最里面的院子里。

    楚狂澜跟在他身后前往,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

    韩骁很快迎上前去,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他微微弯腰,摆出十分恭敬的姿态:“管家郎,敢问郎主在何处?”

    管家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楚狂澜,自上而下地将楚狂澜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说:“郎主现在如夫人屋里,特意叫我来等。”

    “岂敢岂敢。”韩骁垂下头,连腰也弯得更低了。

    “这便是你师弟?生得的确挺拔,脸也俊俏。”他说着便取下腰间钱袋,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郎主说了,韩郎君本领高强,带来的人也是顶好,便请你师弟留下吧。”说完,他举起手,将那一锭银子晃了晃,这才放进韩骁手里。

    始终一言不发的楚狂澜这才微仰起脸,他看见面前的韩骁卑躬屈膝,那一锭银子似乎有千斤重,将魁梧伟岸的男人压得直不起腰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曾经豪迈爽朗的师兄一去不返,签下了一锭银子的卖身契,从此被大山压住,再也抬不起头。

    而他,也将要步这样的后尘。

    楚狂澜迎上管家的目光,正要说什么,管家却比他更快开口:“对了,还有一事。”

    阶下的韩骁将上半身前倾,表示洗耳恭听。

    “上月入府的那个,韩郎君记得吧?昨日夜里有人撞见她与车把式关着门在柴房里不知做什么。郎主的意思是家丑不可外扬,车把式已被打死了,现下还剩那贱人,便请韩郎君的师弟去结果了她吧。”管家说完,转身走了,只留下两人在院中。

    楚狂澜瞬间就变了脸色。

    韩骁回过头,只见楚狂澜紧握着手中的剑,青筋绷起,脸上显现出羞恼的神色:“他竟叫我去杀一个女娘?荒唐!”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韩骁忙上前拉住他,一边拍他的肩膀,一边将他带出院外,“如今你才来,他们自要看你的功夫。”

    楚狂澜驳斥道:“我的功夫不是用来杀妇孺的!”

    “如今南北分庭抗礼,到处兵荒马乱,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哪还顾得这些?”韩骁频频摇头,“你且先在宅中住下,侍郎主得空见你了,我必定为你谋条好出路。”

    言语间,二人已经到的仆役剑客们居住的小院,楚狂澜沉着脸,问:“那女娘又当如何?”

    韩骁无言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推开门示意他进去,而后便独自离开了。

    是夜,月明星稀,清辉从没糊好的纸窗外照进来,将通铺边缘的一小块地方映亮。楚狂澜盘膝而坐,闭目调息,却被四处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吵得头疼,烦躁地睁开了眼睛。

    车夫死去,楚狂澜到来,这小小的一张床铺还没来得及空上一天,便又被另一个人占据。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楚狂澜垂眸看着横在膝前的佩剑,闭眼时,他仿佛能听见棍棒打砸在血肉上的声音、车夫呼救惨叫的声音,可当他睁开眼睛,面前却又空无一人。

    满屋人都在酣睡,无人在意这个白日里新来的剑客,也无人记得那个消失在夜里的车夫,楚狂澜只觉得唏嘘,抱剑起身,无声出了门,去望天上白如玉盘的月亮。

    突然,临近院墙的屋顶上传来一道声音。

    “楚郎。”闻姑射双手扒着檐角,探出半个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怎睡在下人的屋子里呀?”

    楚狂澜站在屋前回望,月光将青年俊美的脸庞照亮,衬得他神清骨秀。

    闻姑射与他对望,看见少女的笑脸,他的心中蓦然腾起几分宽解,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茫然和无措。

    “这宅邸看着气派,不过是金玉其外。你这一路上将你那师兄说得天花乱坠,我还当他多有本事,白日还我那三十两,怕是攒了几年的钱吧?”

    楚狂澜答非所问:“你怎么上来的?”

    “爬上来呀。”闻姑射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我又不会武功,还能像你一样飞檐走壁?”

    月色下的楚狂澜不语,只沉默地望着她,闻姑射又抱着翘起的檐角往上挪了挪,说:“我看你这模样一时半刻也睡不着,我请你喝酒罢,走。”

    楚狂澜仍旧沉默,却始终看着她。

    闻姑射上穿淡金裲裆衫,下配纯白丝绸裙,头戴金花钗,耳着明月珰,逆着月光下望时,仿若下凡而来的仙子。

    “走啊。”闻姑射催他。

    半晌,楚狂澜淡淡一笑,两下翻出了院墙,站在街上等她。

    闻姑射抱着檐角艰难转身,费了半天力气挪到院墙上,却怎么也不肯再往前。

    墙下的楚狂澜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闻姑射便道:“这墙太高。”

    “你先前上来时怎不嫌高?”

    “我上来时又看不见。”闻姑射往下看了一眼,又忙缩回去,“这如何是好?”

    楚狂澜叹了口气,张开双臂,示意她安心往下跳。

    谁知闻姑射见状,往后缩得更厉害了:“我一清清白白的女娘,怎能与你搂搂抱抱?”

    “行。”楚狂澜彻底无法,只好转过身背对她,然后扎起马步弯下腰,指了指自己宽厚结实的肩背,叹气道:“闻娘子,请下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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