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坠落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讲了一大堆话,本就红肿的喉咙几乎要灼烧起来。我旋开水杯盖子,仰头灌掉里面的感冒冲剂,气若游丝地趴在了桌面上。

    标榜着帮助实在百无聊赖的前桌消遣课间时光的名头,然而稍微有些狡黠地夹带了私心——我领着宍户重温了那场六年前的异国旧梦。因感冒而变得混沌的大脑,令忆及的画面通通变作了雾里看花。暧昧潮湿的秋风似乎仍留恋于那片花海,在被吹得四散翻飞的草叶间隙之间,我得已一次又一次地,窥见到那双凝视着我的眼睛。

    碧蓝色的......眼睛。

    ......很像天使。

    自作主张地靠得很近......真是太好了......

    “诶———”

    甜美的倦意差不多完全覆盖了我的意识。在我几乎要再一次陷入沉甸甸的睡眠时,宍户超高分贝的惊叹声适时地响起了。

    他的嗓门结结实实地吓了我一大跳。我猛然清醒了过来,用力眨了眨眼睛,直起了酸困的背脊。

    面前的人此刻却已经完全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桌上忘记合起盖子的油性笔已经戳到了他的胸口,在衬衣上晕开了一小块墨迹。

    “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而且,到最后也只说了'名字是光'?超逊的好不好!”稍微降低了音量,他夸张地感叹着,“简直是忍足那家伙看的小说里的桥段嘛,对方还刚好是万人迷的类型。”

    “这个,可能当初的认为这个名字很有辨识度.....”实际上在日本一抓一大把来着。周围的空气基本上是有进无出,鼻腔也堵塞的严严实实。我半张着嘴,努力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不过,世界真的很小哇.....熟悉的人都互相认识什么的.....”

    “你熟悉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吧,”他毫不留情地吐槽道,随后若有所思地摸起下巴来,“十岁就和迹部讲过话,赶超无数他的追求者了,赤木。”

    追求者众多是理所应当的啦,毕竟长着那张分外英俊的脸。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沮丧起来,声音也因为浓重的鼻音而变调,“......先不提追求什么的......我又不是漂亮的千金小姐之类,就算是交朋友也完全没有竞争力......”

    “什么啊,你难道不是吗,”宍户敲了敲桌面,不满地打量着我,“不过确实也没有哪位千金小姐住那种普通的房子嘛。”

    “唔,至少冷气很足......阿嚏!”我打出了一个气势恢弘的喷嚏,从窗台边拿过纸巾,抽了一张出来掩住了红彤彤的鼻子。由于在领取制服的路途中遭遇了纯粹的意外,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我久别重逢的幻想——于是,昨天放课后连同整个夜晚的时光,我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连空调冷气也没有及时关闭,导致老房子的室温一度降到了冰点,再加上试穿新鲜的制服裙搔首弄姿了好一阵子,感冒便理所应当地找上了门。

    “多装一点纸巾再去上课,”宍户颇为嫌弃地提示我道。与我完全相反地,他今天看起来相当有精神,顾不上动作迟缓的我便率先走了出去,“音乐课还是第一次吧?去特别教室大楼哦,跟着大家一起就行了。”

    回应他的力气也所剩无几了。双脚像灌了铅水一般,几乎需要拖着才能向前迈进。廊桥间的玻璃窗映射出我因为发热而潮红的脸,我吸了吸仍旧堵塞的鼻子,将冰凉的课本捂在了脸上。

    “刚刚课间,有人讲我坏话来着,”

    我努力加快了步伐,勉强跟上走在前面的宍户,戳了戳他的脊背,“'那个赤木怎么每天都缠着宍户君,麻烦的人',这样说的。”

    “哈?”宍户诧异地扭头,我赶忙压低了声音:“皮肤很白的那位藤本琉佳同学,坐在我斜前方间隔两人的位置。”

    “不会吧,”他有些不自然地压了压帽子,驳回了我的控诉:“那人很好相处来着,还送了我不少西点,说是亲手做的......”

    “什么嘛,受欢迎的宍户君,”即使一丁点战斗力也不剩,我也尽量铆足了劲出声回击,“哼,现在去问问看和她对话的那个人就知道了吧。”

    “你这家伙还真是一副完全没上过学的样子啊,”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无语的表情,伸手拿过了我怀中沉甸甸的笔记册和课本,“那种闲话傻子才会在意,总之走快点去教室。”

    “亮啊,真是讨厌......”

    我忿忿地念叨着。没有了课本和笔记册的累赘,步伐总算轻快了些。

    “......不过,”

    依旧走在前面的宍户没有回头,声音却完完整整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你......与那个时候相比,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性格什么的。”

    “唔......”他的话倒是提及了我从没注意过的东西。我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费力地思索起来。

    所谓的当局者迷么。

    “变得胆小怕事了,大概,”我回答道,虽然有些大言不惭,但稍微对比了一下我在东京和伦敦的处事方式,就会发觉似乎确实如此,“有些内向了吧——年龄越增长,需要顾忌和考虑到的事情也进一步增加了啊,总感觉,谨慎地活着会好一些。”

    “是么,”宍户放慢了步伐,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忍着笑似的,“真深沉啊——变成无趣的人了。”

    “......病号偶尔也会记仇的。”

    我发出了虚弱的威胁。

    于是便极力打起精神,扮成了很积极的样子踏进了音乐教室,结果一整节课都在钢琴声中走神。脑袋像酩酊大醉过一宿似的,所有思绪歪歪扭扭地绕来绕去,中心点却是无比明晰的那个人。

    叫作迹部景吾......吗。

    ——“拦着本大爷做什么?”

    在盛满了浅金色阳光的楼梯间,被冷淡的语气那样子质问了。

    他大概是,没能记起我。

    说出了冷冰冰的句子之后,便绕开我扬长而去。

    记忆永远以一种堆叠的形态呈现于我的世界。犹如书架上陈列着的书本,一段记忆有一段记忆独特的厚度和封面,只需轻轻掀开扉页,所有画面便即刻重演了。

    假如我是普通的高中生,大概那些痛苦和遗憾的记忆会像健康的大脑一般,先一步附上做旧的滤镜也说不定——按部就班地泛黄、发皱,逐渐淡化掉刺痛心脏或触动泪腺的属性,最终变成茶余饭后一笑而过的谈资,变成弥留之际的走马灯,或者统统丢进名为遗忘的垃圾桶。

    但我,却完全是病态的人。

    至少在我大脑的工作年限内,遗忘只能是墨汁印在书页上的概念而已了。无论历经了多少时间的冲刷,撕裂了再重组,重组后再扭曲,那些堆叠着的记忆仍旧维持着原样,色彩、声音、情绪——恍如昨日的光景。

    我早已疲于去深究正常人记忆最长能够延续的时间。

    长变了样啦、差不多痊愈的眼病啦、穿着毫无辨识度的校服啦,云云。能让我拿来安慰自己的原因要多少有多少,但或许,对于名为迹部的那个人来说,六年前的某个午后也不过是毫不起眼的日常罢了,缺乏记住的价值的,微不足道的某天而已。

    不过,指望别人一下子记起六年前的事......我也有够苛刻的啦。

    两种背道而驰的想法同时冒出来了,我顿时有种要笑出声的冲动,然而还没来得及翘起嘴角,痒酥酥的感觉便蹿上喉咙,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喂,听上去有点严重过头了啊,”身边端坐着的宍户碰了碰我的手臂,悄声对我说道,“帮你弄点片剂如何?冲剂没什么用。”

    “……承蒙厚爱了,”我稍稍低下了头,同样悄声回应了他。音乐教师正在滔滔不绝地点评着方才三位学生的范唱,我们课堂开小差的行为才有了可乘之机。

    持续的咳嗽震得脑袋的钝痛愈发明显,鼻塞也几乎令我只能张着嘴呼吸了。下课铃声适时响起,我在一片椅子拖拉声中摇摇晃晃地起身,抽出纸巾,狠狠地揉起了鼻子:“阿亮,哪里人少哇……还要空气流通来着......要解决午餐了......”

    “唔哇,你现在的声音很像水牛,”他很酷地将课本夹在臂弯,接着用残忍的语言吐槽了我的鼻音,“苍介叔叔难不成做了便当?”

    我点点头,努力控制着有些麻木的舌尖:“说是放任我去餐厅的话,很容易交叉感染,就干脆做了便当。”

    “苍介叔叔的很会做饭来着,”宍户感叹道。放课的人流包裹着我们向走廊前进,“就在这栋楼顶好了,因为施工,所以一直开着天台门,上个星期岳人领我和长太郎去过,人是比餐厅少很多啦。”

    “天台......感觉是漫画主角的常驻地。”

    我迟钝地点了点头,闷声应和着。

    ——如同在虚浮着的云层上漫步,在花了原本所需一倍有余的时间之后,我终于拎着便当盒子,强撑着绵软的双腿站在了天台门前。

    门虚掩着,户外透亮的阳光穿过门缝顷洒在我快要抬不起来的眼皮上。斑驳的锈迹早已布满了合叶,仅仅轻轻推门的动作,周遭寂静的氛围便被一连串扰人的“嘎吱”声大张旗鼓地破坏掉了。

    确实是亟待修缮的样子啊。

    眼前正强烈地反射着日光的,是与四周陈旧环境格格不入的新供电箱和水塔——似乎是这片天台施工对象中的主角。绿色的建筑护网七扭八歪地绕着同样被铁锈包裹的栏杆围了一圈,看得出来是采用了相当随意的手法。

    酥痒感再次不打招呼地窜上了喉咙。我一边遮着嘴巴郁闷地发出地咳嗽,一边左顾右盼着,最终一屁股在水塔边的台阶上坐了来。

    接触到了更近的天空,还有热乎乎的阳光作伴。

    将玉子烧混着米饭一并送入口中,我忘情地咀嚼着,被感冒打击得消沉下去的心情,总算是稍微明媚了起来。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大约半个钟头。我正夹起一块鱼板,准备大快朵颐,余光却瞥见了几米开外栏杆边,一个缓缓移动着的身影。

    我诧异地看了过去,那一头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柔亮的秀发顿时进入了视野。

    “伊东同学——?!”

    声带比大脑抢先一步行动了。突如其来的震惊令我失声喊出了这个名字。夹着的那块鱼板掉回了餐盒里,我大张着嘴巴,愣愣地盯住距我几米开外的那个背影。

    没有......停下。

    温柔地交给我制服、期待着能成为朋友的那个伊东莉绪——

    此刻正跨坐在天台最外围的栏杆上。苍白瘦削的双手紧紧攀附着布满铁锈的横杆,几乎能将骨骼看得分明的双腿无处着力,她徒劳地保持着身形的平稳。

    “......干嘛。”

    背对着我发出的沙哑的声音,淹没在骤起的暖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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