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溯回初见

    chapter 2. 回溯初见

    我拥有着,出生14秒之后到现在的所有记忆。

    湿热的粘液糊着在眼皮上,只能感觉到似乎是被温暖的手掌包裹着身体。未经发育的鼻腔堵满了□□,刚刚获得发声权的我的声带,正拼命地颤动着。

    接下来出现的是长长的“嘀——”的声音,滞后于我失控的哭声。死亡和新生同时充当了这段记忆的主角,孕育我的人没能和我一同将时间延续下去。在好不容易撑开的一小片视野中,虚像般模糊不清的脸庞,正在褪去最后一丝色泽,定格在了画面的中央。

    这便是,天赋降临的开端。

    -

    “真是不可思议……”

    我缩在走廊的拐角处,紧贴着墙壁,正以一种相当可疑的姿态向门内窥探着。明明上星期才过完十岁的生日,此刻却完全是一副偷听大人讲话的坏孩子形象。

    “一般来说,像这样拥有高度自传性记忆的儿童,对于和自身无关的事情是不会触发记忆的,比如书本知识一类,”说话的人我十分熟悉,名字叫雷吉,长着白花花的头发和络腮胡子,以及高耸的鹰钩鼻,时常不打招呼就跑来我们家做客——真实目的却永远是我家的藏酒。我对他的称呼是雷吉教授,私底下却更愿意叫他酒桶大叔:堆着满满的酒糟,用陈年杉木围起来的,圆鼓鼓的大木桶。

    在我眼中,酒桶大叔一直用神秘的面纱包裹着自己,明明在繁忙的研究所任职,却过得相当自由散漫。老实说,我有点讨厌他——虽然雷吉一直是以亲和的大叔形象出现,但在三年前将毫不知情的我锁在车里,强行押送到预备精英学校这件事,无论怎样都超级过分来着......虽然当时也很顽强地反抗了。

    “光是很不一样的孩子啊,从各个方面来看,这就是赤木基因吧,老兄。”他哈哈大笑着,拍了拍苍介的肩膀——苍介是我父亲的名字,他和雷吉是早在学生时期的挚友了,二人的情谊一直延续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现在也在同一研究所深造。

    “话虽如此,”苍介似乎不像雷吉那样放松,他的手指正反复地摩挲着酒杯,“光的大脑几乎每天都是超负荷状态,如果再发生精神崩溃......别说是精英教育,患上自闭症也不......”

    手中只咬了一口的黄油饼干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我怒气冲冲地从墙根后走出来,在对饮的两人面前站定。

    “什么嘛!我才没有得自闭症!”

    我紧紧攥着拳头,提高声音冲他们喊道,努力将左右摇摆的焦点汇聚在苍介的脸上。

    “诶!怎么是小光......爸爸不是这个意思!”苍介对于我的出现似乎惊讶极了,手忙脚乱地将酒杯放在一旁,蹲下来与我平视,“只是在说小光压力太大了啦。”

    “哼......自闭症决不可能!我可是一直在看有关这个的书哦!”我赌气地瞪着他,嘟起了嘴巴。

    分别发生在6月前后的两次精神崩溃——是我最痛苦的经历。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因为所谓“运行内存”过载的缘故,原本堆叠着的记忆突然撕裂开来,无数错乱的片段急速坍缩、粉碎,飞刀一般“嗖”地,嵌入了敏感的神经当中,以至于头痛欲裂。而行为上的症状甚至与癫痫病人相似,抓着头发浑身抽搐之类的。

    “什么什么,看了些什么书?”雷吉笑呵呵地凑了过来,“佛洛伊德?癔症的研究?小光有点落后了,苍介八岁就当兴趣读物看了喔!”

    “谁要和他比了啦——”

    这家伙未免太无厘头了一点,我对着雷吉摆出了无语的表情,回答道:“是'利玛窦的记忆秘宫'。”

    “想要从记忆方面入手吗......类似收纳记忆?”雷吉听了我的话,煞且有事地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可是小光只有十岁诶,根本什么都还没经历过,记忆宫殿的话,只凭聪明脑瓜可行不通喔。”

    “这个.....还不用你告诉我!”

    好胜心被他引诱着,骤然壮大了几分。我拍开雷吉在我头顶乱揉的大手,趾高气扬地向门外走去。

    “我可是比学校那些呆子强一百倍的。”

    快乐的周末时光就这么以我撂下的幼稚言论告终。等我再次思索起这件?事情,已经置身于前往学校的车子后座了。威斯敏斯特教堂华丽的双塔从我眼前滑过,而我却早已没有了第一回途径这里的新鲜感。一首管乐的时间过去,黑沉沉的大逐渐显现。我哀叹了一声,有气无力地拿起遥控器,关掉了嗡嗡作响的电动香薰。

    “光小姐,还是很讨厌学校吗,”

    充满着关切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我愣了愣,抬头看向后视镜,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翠绿的眼睛。

    “总感觉光小姐不上学的时候会更有精神呢......”

    “被看穿了,莉莉丝小姐.....”她的话语很轻易地冲破了我的心理防线。我一下子瘫软在了座椅上,顺着靠背整个人向下滑去,鞋子结结实实地抵上了真皮的内饰。

    莉莉丝今年应该刚满三十岁,是家里最年轻的女性管家了,同时也是一直以来悉心照顾着我的人。同莉莉丝对话,总是令我倍感舒适——她的语气往往很轻,讲的英文里夹杂着澳洲口音,听起来圆润而柔软。

    “光小姐......之前也没有像这段时间这样不开心,”路口闪烁着红灯,车子缓缓停下。原本慢悠悠讲着话的莉莉丝忽然像灵光乍现了一般,扭头看向了后座的我,神情严肃:“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姓黑川的表亲?我早就觉得那男孩子不对劲——”

    “呜哇!”

    游离在天外的思绪瞬间被拽回了车里。我浑身一震,猛地从后座跳了起来,将半个身子都探到了中控屏前。在确认监控系统并未开启后,我长舒了一口气,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姑母很可怕的,莉莉丝小姐下次不要再说这种危险的话了啦......”

    莉莉丝口中不对劲的“黑川”,是苍介姐姐的孩子,全名是黑川英士。黑川一家人上月忽然搬离了位于曼彻斯特的豪宅,转而举家来到了伦敦,还将唯一的孩子送入了我正在就读的预备小学,甚至还与我编在了同一班级。

    相较于我而言,这位黑川算是继承了典型的“赤木基因”:情感缺失,沉默寡言,与我相仿的年纪却研究着大脑的免疫特权,诸如怎样加快大脑相关的淋巴管液体流速啦、如何令淋巴结中的免疫细胞更容易进入大脑啦、怎样使免疫疗法产生反应啦,云云。我对生物学没有丝毫兴趣,也巴不得对他那位强势的母亲避而远之,所以从未主动与他讲过话。

    然而,正如莉莉丝所说,即便不进行交流,也能充分体会到这个男孩子行为中说不出来的怪异,而这种怪异感的源头,便是我们第一次在本家会面时,他看向我的目光。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直愣愣的,空洞的目光。

    细细密密的头痛钻入了我的脑袋,我打了个寒颤。

    “光小姐,祝您上学愉快!”

    莉莉丝端立在车旁,微笑着冲我挥手。我扯起嘴角,也回以她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几个金发碧眼的同龄人安静地从我身边走过,我将书包甩上肩膀,挪动沉重的双腿走向了教学楼。

    在距离铃声响起还有五分钟时,我终于磨磨蹭蹭地推开了班级的门。迎接我的仍然是熟悉的沉默,无论皮肤的颜色如何、面容上又有何参差,在坐的同龄人通通都是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的神态,有的埋头于面前的书本,而有的就只是端坐着——机器似的。

    我同样沉默着走到了我的座位。没有任何一个眼神投向我,不安却早已盘旋在了我的周身。黑川英士就坐在我的正后方,我丢下书包、拉开椅子的动静,也没有让他从写满算式的稿纸中抬起头来。

    “早上好!今天我们将继续进行线性偏微分算子分析,首先来回顾一下上个星期的微分学内容......”

    讲台上传来毫无情绪起伏的牛津腔,如同新闻播报员一般。眼前的讲师大约只有20岁出头,正调动着幻灯片,面带微笑地进行着课程。他嘴角的弧度过于稳定,板书在黑板上的字迹也和印刷体相差无几。

    我偶尔掀起眼皮撇他一眼,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忽然产生了。

    真想跑到他身后去,看看是不是有USB接口,插着电线之类的东西。

    “下面,我们关注的函数f,定义域是另一个Banach空间U中的开集,此时......”

    我百无聊赖地将讲义夹翻到他讲授的那一页,思绪却转而飘到了与课堂无关的,另一本书上。

    “宫殿的大小取决于他们希望记住多少东西:最有雄心的营建将由几百个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建筑构成。然而一个人并无必要上手就建一座宏伟的宫殿,他可以造一些朴实的宫室,又或是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建筑,比方说一座寺观、公府、客栈或是商人会馆,等等。”

    建筑群吗?或者更豪华一些呢?

    威斯敏斯特教堂?抑或是西敏寺——诸如此类。华丽的双塔结构立刻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皱起了眉头,并未燃起任何以这些建筑为原型,依葫芦画瓢的欲望,只是觉得它们暂且同利玛窦的文字相契合,至少在与“宫殿”二字的适配度上。

    风格迥异的建筑在我眼前一一滑过,而我要对它们做的事仿佛是极其残忍的,把名胜古迹据为己有,并改造成私人会所的行为。

    脑海中还描绘着荒谬的建筑草图,下一秒,轻微的“卡嚓”声飘散在了空气中。我愣了愣,挺直了脊背,环顾四周。

    没有谁在做小动作,坐着的人还是老样子,木讷肃然,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黑板。

    我莫名其妙地收回了目光,摸了摸脑门,正打算重新回到神游天外的状态,“卡嚓”的轻响却在此刻,第二次出现了。

    这一次我听的十分真切,同时还伴随着轻微的头发被牵拉的感觉。我不再迟疑,猛地回过头去——

    黑川英士举着剪刀,指间正夹着一缕刚刚剪下来的,我的头发。

    他安静地同我对视着。

    冷汗顿时倾泻而下。我的头皮几乎要炸起来,浑身上下无法抑制地发起了抖。

    “贝利先生,”我僵硬地转回身子,高高举起手臂,尽量控制着说出来的语句不发颤,“我可以坐到最后一排去吗?我后面的混蛋,在剪我的头发。”

    话音落下,没有学生看向我,一个都没有,他们的灵魂仿佛被黏在了黑板上。

    “当然可以了,我很抱歉,”名为贝利的讲师停下了讲解,缓缓将目光投了过来,温柔地注视着我:“需要我帮你搬一下桌椅吗?”

    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弹一下,他的嘴角仍维持着那种机械的弧度。

    我无暇顾及这些早就习以为常的现象,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就在我转身准备向最后一排冲刺的一刹那,我看到了毕生都难以释怀的画面。

    黑川英士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我,将手中的头发,全部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咀嚼声轻轻响起。

    我猛地呆住了,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心脏狂乱地跳动着,极度的恐惧感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我尖叫了起来。

    叫声响彻教室的那一刻,所有人一齐将脑袋转向了我。无数道目光刺了过来,我却无法从中读出任何感情。一张张朝向我的肤色各异的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的神态,他们木然地盯着我,用空洞的双眼。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抓起书包,狠狠地撞开教室后门冲了出去。

    都不是人。

    别以为你们伪装得很成功——十岁研究生物医学?教小学预备生微分算子?20岁拿费尔茨奖——开什么玩笑!

    下一步呢,是要让含着奶嘴的婴儿去建立核反应堆吗!

    我咬紧牙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楼梯,全然不顾身后追上来的人。这栋教学楼是距离大门最近的,我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到达了门侧面的围栏

    没有时间犹豫了,呼喊着的“停下来”的声音迅速逼近,我攀上围栏顶端,右脚蹬在了凸出来的墙壁上,双手用力一拽,我便跌落在了围栏外侧。

    手掌似乎被粗糙的路面擦伤了,我紧紧压住伤口,继续向前方狂奔。跨越了整条街道,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一辆巴士停在路口的站牌前,已经慢吞吞地起步了。我急忙调转方向,向着那抹鲜艳的橙红色冲了过去,在一片惊呼声中跳进了关了一半的车门里。

    几秒钟后,巴士便以正常速度开始了行驶。隔着车窗,那几个和我打追逐战的大人才姗姗来迟。我大口喘着粗气,确认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野里,才摇摇晃晃地去车前投币。

    除了手掌,膝盖竟也隐约泛起了疼痛,大概也是是因为直接从栏杆摔下来的缘故。我按住痛感最强的地方,跌跌撞撞地倒在了靠窗的单人位上。

    此时并不是通勤时段,车上只有几位神态悠闲的老人。直到巴士彻底驶出了维多利亚街,我才从高度紧张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手掌和膝盖上,擦伤的渗血与碎石沙土混在一起,裙摆和上衣也都沾上了灰尘,头发——

    我定了定神,费力地将头发拢到眼前,原本平整的发尾上,两块突兀的锯齿形状十分扎眼。一瞬间,迟来的委屈袭上了心头。

    余光里,过道另一侧戴着老花镜的老人好奇地观察着我,而我却只能将脑袋低低垂下,尽量让哗哗淌出的眼泪不那么汹涌。

    ——“可是,这很正常......小光,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

    大概是在三年前,苍介曾十分困惑地,对着刚结束首次精英课程的我如是说道。

    赤木家和我,到底谁才是正常的那一个?抑或者说,我所身处的这个满是所谓“天才”的世界,这套违背常理,却又被他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规则,真的能称之为“正常”么?

    巴士似乎已经停下了很多次,而我却依然沉浸在浓雾似的低迷心情中。也许是今天的经历实在超出了接受能力的范畴,细细密密的刺痛钻入了大脑深处,连同这些挥之不去的疑问一起。

    再不转移注意力可不行——我烦躁地甩开头发,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将视线移向了过道另一侧,那位刚刚对我颇有兴趣的老人。

    然而他却没有再关注我了,而是颤颤巍巍地直起佝偻的脊背,一脸惊奇地望着斜前方,仿佛被更加有意思的事物吸引了一般。

    我迷茫地跟随着他的目光,向斜前方望去。却没想到,一大片愈来愈近的暗红色,顿时侵占了我的视野。

    热烈的红色耀武扬威地绽放着,我微微长大了嘴,惊奇的表情同样出现在了我的脸上。

    什么啊,玫瑰庄园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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