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混乱的前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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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新罗也威胁到了任那,使其在562年亡于新罗,大和朝廷在朝鲜半岛失去了立足点。”

    无趣的字句和盛夏灼人温度搅和在一起,变成了困意的温床。夏虫仍执著于呱噪不休,我吸了吸鼻子,无意识地扭头掩住了耳朵。

    “当百济的王向日本求援之际……”一瞬间,将我软禁在睡梦中的声音迅速逼近到耳旁,我喉头一紧,顺着t恤后领的力道,被迫仰头看向年轻教师没有表情的脸。

    “……早上好,小林老师。”

    莫名其妙的话语绕过大脑从口中窜出,教室里细碎的笑声顿时变得大方起来。我窘迫地闭上嘴,维持着仰视班主任兼日本史教师的僵硬动作,讨好地眨起了眼睛。

    “十二点过五分,赤木同学,”严厉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洒在了我热腾腾的脸上,“再有下次的话,赤木同学就不必到本人的课堂捧场了。”

    “实在是抱歉!”我赶忙摸着后颈起身,竭尽全力将鞠躬的幅度控制在前额触及到桌面的范围之外,顺势将手臂压在了课本当中,被我涂鸦成假面骑士的人物插图上。

    即便是在入学第三天就冲撞了貌似极为恐怖的班任教师,也能如此冷静地保全第一印象——不愧是我嘛。

    “太逊了赤木!”

    来自脑袋前面的熟悉的声音,似乎夹杂着些许嘲讽的神气。

    “还是这么严格呢……”我小声嘟囔道,接着叠起胳膊趴在桌子上,恢复了十分钟前课堂小憩的姿态。此时已值课间休息时间,没有了日本史效果极佳的催眠,我的睡意正在如潮水般退去。“……在大中午说出‘早上好’的人无论如何都超蠢的好不好,”宍户正用力拉拽着训练包的拉链,不爽地回击我:“明明周一才插班进来.....”

    “呀,那个包,怎么回事,”我哈欠连连地岔开了话题,俯身将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眯眼盯着宍户怀中快要变形的训练包,好心地提醒道:“越用力就越拉不开,对于变得不太好使的ykk拉链来说。”

    “是双向的拉链,左半边之前就坏掉了,一直在用的是另一边,”宍户闷声说道,低下头按揉着已经被拉链头锋利的边缘碾的红肿的手指,“可恶,到底是什么时候拉住这玩意的啊....”

    我好奇地伸出两根手指,摆弄着那两个被一拉到底的拉链头,着实有些幸灾乐祸:“....这样的话,只有整个破坏掉了。”

    “不用你多话,”停止了与拉链的无谓抗争,宍户站起身将分量不小的训练包甩上肩膀,两手插兜向门外走去,“你还是多担心一下小林老师往后对你的印象吧。”

    “啊,”接收到对方嫌弃似的目光,我十分不满地直起腰,伸手拽住了包的背带用力拉向了自己。宍户被我拽得踉跄着转身,扭头怒目瞪着我:“干什么!”

    “午餐的话,就领着新同学一起吧,”我笑道,借力站起身,狠狠伸了一个懒腰:“来到高等部的小光光也饿的超级早——”

    “小光光……是啥恶俗的昵称啊!”

    懒得回击毫无幽默细胞的宍户,我小心翼翼地将崭新的椅子搁回桌底,内心对新环境的憧憬并未被课堂上的插曲冲淡。我整理好皱巴巴的T恤领口,畅快地走向教室门。我同宍户亮在国小时期就熟识,起因是在我10岁那年辗转回到东京后,凑巧进入了身为教师兼邻居的宍户父亲的班级里,与此同时,我的父亲因为特殊的工作性质整日泡在研究所,不得已便时常将我送至邻居宍户家照看。于是,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比起自己的家人,出现更多的是坐在宍户家餐桌前,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我自然与宍户亮也形成了青梅竹马般的关系——只是偶尔缺少和睦罢了。

    “冰帝的地图,考完试那天教务处就给过你了吧,”宍户两手插兜走在我身边,口气中掺杂着埋怨,“而且那帮人不应该在周末就带你熟悉过环境了么,现在还缠着我真是…”

    “那种东西我才不用看,”我愉悦地哼着歌,绕到他面前,得意了起来:“导览当然也要拒绝!初入新环境的新鲜感可是很珍贵的——再说不是还有阿亮嘛。”

    “哈?你也太无聊了!”听着宍户几乎跳脚的吐槽,我的好心情在此刻飘上了云端。夏末正午的日光仍然灼热如火,我从走廊的窗户向下望去,室外篮球场的火热气氛竟也不输高温,舞象年华的男生们正聚在球场挥洒热血,洒脱的欢笑和呐喊声被冒着热气的微风吹散。

    这便是我早该拥有的青春。

    恍如沉浸式的观影出现了卡顿,前方纷乱的脚步声令我回过神来,我眨了眨眼睛,看着前方几个学生小跑着的轻快步伐,如梦初醒地拍了拍宍户的肩:“快啦快啦,怎么都跑起来了,冰帝的餐厅很吸引人嘛。”

    “说什么呢,午休才刚开始十分钟吧。”宍户状似无语地打掉我勾住他肩膀的手,顺着那几个人跑去的方向看去。数量不少的学生聚集在楼梯口的布告栏前,叽叽喳喳地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不得了的事。

    “超过分!”

    “竟然.....”

    “太可怕了,作者一定羞耻的要死.....到底是谁......”

    我的足迹干脆地偏离的了原来的方向,快步走向前挤入了人群中,眯眼看向了布告栏。

    面前宽大的布告栏被十张左右裁剪统一,样式精美的浅亚麻色纸张覆盖住了一角,每一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工整的字迹,而其中的每一道笔画,都在卑微地诉说着某位少女近乎疯狂的爱意。

    确实不得了!

    我在看清楚的瞬间便一把捂住了双眼,从指缝中将惊呆的目光传递给了宍户,满怀震撼地叫出了声:“怎么……把自己的日记贴出来了?”

    他似乎无暇顾及我的胡言乱语,用同我如出一辙的表情,同样震惊地盯着满满当当的布告栏:“哈?部长?”

    听到了什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我愣了愣,一下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几乎处于石化状态的宍户,发出了不满的声音:“阿亮已经是高等部的人了,这家伙居然还是你的部长吗......这个'迹部君'。”

    由于整个国中时期都被治疗占用,为了使身处异国的我在那段时间里不与东京的社会脱节,托父亲的福,唯一关照我的宍户一家爽快地担起了同我交流家乡近况的重任——其实就是以朋友的名义,和作为独伙虫的我互通邮件。而“部长”这样突兀的称呼在我们不算频繁的往来邮件中被他提及整整21次。不同于长太郎啦、岳人啦这些听起来就亲和力十足的名字,未知其名的“部长”则是令我萌生出一丝敌意来了。

    让国中时期的阿亮心甘情愿剪掉长发,直到现在还能让他心甘情愿喊部长.....这家伙。

    迟来的挫败感顿时升腾了起来。

    “...快走啦...”我轻轻戳着宍户的手臂,小声嘟嚷道。被郁闷入侵的脑袋里正匀速盘旋着墙上那羞耻的少女心事。我不愿再抬头,飘浮在云霄之上的心情,顷刻间滑入了泥沼。

    怎么总是在自讨苦吃啊我这人。

    “失礼了,”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我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身后。

    “请问这位同学,无视校纪穿着随意的理由是?”

    “哈?我......?”我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四周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一下子减弱了不少,无数道陌生的目光投射到了我这边。这三天极力塑造起来的松快心态在被注视的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面前发出质问的女生有着精致却毫无温度的面容,眼镜反光下审讯罪犯似的目光不禁让我脊背发凉。我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语尽数吞回了肚子里。

    “啊,中野前辈,”宍户在这个时候救星般地发话了,顺带嘲讽地撇了一眼身着半袖t恤的我,“这位是插班生来的,周一刚进入到我们班级,标准服大概还在定制中。”

    ....怎么替我解围也一副嫌弃的样子啊.....

    我暗暗腹诽着,手心里渗出的汗液蹭到了t恤的下摆上。

    “周一的话,”那女生推了推眼镜,冷声开口道:“已经是第三天了吧,制服将会在今天交付,”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学院重视学生的自主性,虽不设制服,但还请在在校期间身着标准服,除此之外过于随意衣着也属违纪。以上是风纪部的敬告。”

    “实在是不好意思!中野前辈!”我赶忙九十度鞠躬,干脆顺着宍户对她的称呼致歉了。她没再看我,微微欠身后便与两个挂着袖章的学生一同走向布告栏,周遭聚集的人群也像是被威慑到了一般,自发地为她们让出了通道。

    “无论是声音还是气质都冰冷得不像话啊....”我直起身子,目送着她高挑的背影,心有余悸地感慨道。

    “这一点确实如此,”宍户少见地没有对我的话加以吐槽,一本正经地对我进行着讲解:“风纪委员会长中野和歌子前辈,学生会超级严厉的冷美人!再因为什么被她撞见我可救不了你,会扣风纪分的。”他严肃地冲我比划了一个“太逊了”的手势。

    “倒也是....”我垂眼,捏了捏有些旧了的T恤下摆,沮丧地开口,“感觉又被讨厌了,说是敬告其实是警告来着,所以趁现在就去拿衣服还......"

    “说什么奇怪的话,那是她们的工作!你这家伙这么久了怎么还和小屁孩一样啊,”宍户打断了我的自言自语,语气像极了恨铁不成钢的家长:“是谁说要和我一起的,先去餐厅,餐厅!”

    结果就是被揪着后领拎到学生餐厅来了。风卷残云般地享受完宍户用“这个能吃饱”倾情推荐的定食,我满足地抽出纸巾拭着嘴角。午休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热腾腾的阳光在穿透落地窗后变得愈加晃眼。宍户随意地将餐盘拨向一旁,投向我的目光带了些探寻的意味。

    “眼睛如何?控制住了吗?”

    “啊,”我闻言,赶忙将视线从落地窗前移开,扭头努力地睁大眼睛,信心十足地冲着宍户眨了眨,“看起来超级正常的啦!”

    “确实——没有到处乱瞟了。”他看着我,若有所思似地点点头,着手整理起餐盘来,“标准服在哪里取知道吧?下午部活时间去拿应该会有人在。”

    “....谁在到处乱瞟啊,”我不满的情绪又被他调动了起来,愤懑地将手中的纸巾揉成团扔向了对面,“幅度也没到那种程度吧!”

    宍户耸耸肩,并不理会我张牙舞爪的控诉,精准地接住了我扔过去的纸团丢进垃圾桶,叠起两个餐盘走向了回收处。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我都被严重的瞳颤所困扰着。两颗眼球无时无刻地,高频次地发生水平震颤——如同那种树脂制成的,发生故障后崩坏掉的机器人的义眼。对于这样诡异的病症,宍户和父亲曾默契地认为,这是我的大脑负荷过重的外在体现,偶尔也会被他们调侃为“天才的代价”。而我无暇顾及这背后的原因,疾病带给我的只有一桩桩肆意疯长的苦恼。

    由于外表存在这般畸形似的缺陷,我从未交到过除宍户外的任何朋友,国小时期也在意料之中的独处时光中度过。除了托长辈的福所熟识的宍户亮,没有人愿意主动亲近双眼涣散,甚至无法与人们正常对视的我。在国小门前请求路人帮我拍摄了单人的毕业式照片后,我便同父亲一起踏上了为期三年的异国治疗之旅。形容这段治疗过程的最佳词汇毋庸置疑是“残忍”——好在最终结果令所有人都相当满意就是了。

    装模作样地进行完下午的课程,还未加入任何社团的我便趁着空闲前往了新馆,迫不及待地想要换掉这身扎眼的白色t恤。目的地是位于第三层的物资管理中心,我打量着眼前欧式风格的白色建筑,郑重其事地将学生证从裤兜里拿了出来。

    顺着空无一人的楼梯间爬到了三楼,我正左顾右盼地寻找着管理处的门牌。即使是在喧闹的社团活动时间,新馆也犹如贴满了隔音棉般安静——这里似乎并未被安排部门和活动室,是属于一间挨着一间的会议室与教师办公处的地盘。

    “那个,请问是…赤木桑吗?”

    夹杂着不确定语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过回头,眼前女生的面孔出乎意料的熟悉——坐在班级里第二排中间的位置来着,有一头漂亮的长卷发。

    “啊,是我,”我扬起手中的学生证,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在找领取制服的地方....”

    她闻言,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串,冲我展开了一个礼貌的笑颜,“那很巧哦,我叫伊东莉绪,恰好是管理中心的学生助理,赤木桑跟着我来拿就好。”

    伊东领着我走过了两间会议室,熟练地打开了面前雕刻着古朴花纹的门,率先进门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她看起来很疲惫。

    我靠在门边等待着,回顾了伊东方才的状态。红肿的双眼下是泛着青紫的黑眼圈,嘴唇如脱水般干裂,就连肤色也是暗沉不匀......

    “是这套,赤木桑的制服,”伊东干脆地打断了我脑海中一连串失礼的想法,“核对一下尺寸,在这个上面签一下名字就可以了。”

    和制服一起递过来的是手写的确认单,写的是定做那天测量的尺码,以及我的名字和所属班级,纸页的末端标注了开据这张单子的人。

    伊东莉绪。

    她的字迹在触及我视野的瞬间便土崩瓦解了——如同数独游戏一般,散落笔画在脑海中飞速滑动了起来。我默不作声地签着自己的名字,下一秒,脑袋里被拆解的笔画完成了拼凑,逐渐与那个被公之于众的粉红秘密重叠在了一起。

    “这样就可以了,”伊东利索地从我手中抽走了这张满载着我疑虑的单子,微笑着将装着衣服的手提袋放在了我的面前,“欢迎来到冰帝。既然在同班,接下来的日子就请多多指教了。”

    “啊....也麻烦伊东桑多多指教了。”

    我的双手还维持着拿着纸张的动作,此刻也只能尴尬地缩了回去。小声讲完客套的结语,我便拎着两套沉甸甸的制服推门而出。那些字迹仍像麻雀一般在脑海里蹦跳着,与方才伊东莉绪温柔的微笑一起。

    毫无疑问地,某个结论不可抑制地诞生了。

    对方是同班生,如果轻易和别人讨论是会遭天谴的程度吧。自作多情地在心底订立了保密条款,我揉着太阳穴缓步走向楼梯口。

    即使有人怀疑伊东也要不遗余力地为她辩驳——毕竟是那样的伊东,友好的同班生,笑起来也非常可爱。

    下定了决心似的,纷乱的思绪顿时听话地平息了下来。我走下楼梯,步伐变得轻快。

    以后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不属于我的,皮鞋叩击台阶的声音忽然传进耳道,显眼的身影不疾不徐地闯入了眼前空旷的楼梯间。棕色的制服外套散漫地敞开,他目不斜视地踏上阶梯,走着与我相反的路。

    我随意地望了过去。

    一瞬间,流弹般巨大的冲击感“砰”地正中眉心,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都冲向了头顶。

    我呆愣在楼梯的正中央,滑稽地维持着下楼的动作。

    不对,这张脸,怎么会出现在……?

    裹挟着压迫性的气息一步一步地,逐渐逼近了我。隔着两级台阶,对面的人停下了步伐,下午四点钟柔和的日光在他张扬的金发周围晕开。

    他皱起了眉,冰椎似的锐利的视线将我禁锢在了脚下的台阶上。

    久违的、因无法聚焦而起的酸困感袭上了眼球。在微微摇摆的视野当中,我坠入了记忆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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