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提交！主人的命令不可违抗……杀死叶九小姐”
叶九从回忆里得知，在经历了第二次智械危机后，帝国颁布了语音法案：
任何可通过自我意识测试的智能机械禁止安装语音模块。
因此这个时代的智能机械都是能听不能说的哑巴。
EG501也不例外。
它依靠头上长方的灯带表达工作状态，有红色，蓝色，黄色三种提示颜色。
红色攻击，蓝色正常，黄色故障。
眼下，虽然机械侍者不停地念叨着杀死叶九，但它的“眼睛”仍然保持着友好的蓝色状态，不是故障也没有准备攻击。
叶九看看一刻不停念叨的机械人，又看了看黎玥萌。
后者还是微笑着看着自己，对机械人的话没有丝毫的反应。
？？？
她似乎听不到机械人在说什么？
叶九余光看了看周围，似乎偷听的顾客们也没对机械人的死亡威胁做出任何反应。
难不成……
只有自己能听到它在说什么？
冷静下来的叶九感觉记忆不断涌现。
能够听到机械物体的心声、解决系统紊乱是原主的天赋。
原主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秘密，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也幸好她有这个天赋。
叶九想到。
要不然她多半会死在这里……
即使是近战格斗技巧拉满的叶九也敌不过机械人的钢铁之躯，更别说这个世界的这具身体了。
黎玥萌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让机械侍者给叶九倒上香槟，然后让它在原地待命。
她举起香槟，看起来好像真的诚挚邀请叶九一般。
“无论如何，叶姐姐，我还是你的闺蜜，喝完开胃酒吃点东西，别把身体哭坏了。”
面对着要杀自己的“好妹妹”，叶九不动声色地把香槟杯子推远一点，余光落在举着托盘、昂首挺胸的EG501身上，思考着应对办法。
叶九虽然心里打鼓，但脸上仍然保持茫然不知情的样子。
她看了眼香槟玻璃杯上自己被折射扭曲了的漂亮脸蛋，从回忆里找到了点子。
叶九举起香槟杯子，却没喝，只是说：
“萌萌，你妆花了。”
“不去补一下吗？”
“哈？”黎玥萌小慌了一下，余光对着玻璃杯上的自己看了又看，却看不出名堂。
“你还记得小时候，跖星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你吃饭的时候妆花了，像是小花猫一样。”
“跖星笑你丑，你委屈地哭了好几天，天天缠着我教你化妆。”
“要我借你镜子看看吗？”
童年被嘲笑的羞耻激起本能反应，黎玥萌几乎是从座椅上弹起来。
“什……什么！我去个洗手间！”
黎玥萌不敢相信叶九居然又把这件让她自尊心受损的事情提起来。
更不敢相信自己精致的妆容真的花了。
叶九用计支开黎玥萌。
看着她提起自己的洋装裙起身的背影，叶九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为了不让周围的人起疑，叶九目光避开机械人，压低声音问：
“EG501，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机械人的灯带闪烁出片刻的黄色光芒，但很快恢复到蓝色。
“叶九，二级公民，通过权限0级。”
“叶九小姐，你好，我能听到你说话。”
“尝试白焰小队的中校叶九，请重新录入我的身份信息。”
叶九让机械人录入的是自己前一世的身份，她的身份帝国军部不会注销，如果EG501是服过役的机型，应该会有自己的资料。
以前一世的身份和EG501对话无疑会多一点胜算。
“叶九中校，资料调取中……调取成功。”
“声纹验证中……验证失败。”
“您不是战友，叶九中校。”
看来不行。
等等，机械人管她叫什么？
战友……？
战友原本是机甲师们对全体智能机械的称呼。
虽然机甲和机械人都是冰冷的钢铁造物，但它们和机甲师朝夕相处，在战场上并肩而战，叫一声战友不为过。
但叶九从来不知道，原来机械人也是同样如此称呼他们的。
在这个陌生又危险的世界里借用原主的天赋听到一声战友，叶九居然产生了片刻安心的错觉。
那种安心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懂，充满硝烟的味道，像是回到枪林弹雨的战壕，明知道战局险恶，身旁却又有着能性命相托的家伙。
可那温馨的片刻转瞬即逝。
“申请拒绝！不能杀死叶九小姐……”
“申请提交！主人的命令不可违抗……杀死叶九小姐”
眼前的机械人可是在不停试图通过杀死她的命令。
“EG501，谁让你杀死叶九，是黎玥萌，还是姓顾的……”
“叶九，通过权限0级。抱歉，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说完，眼前的EG501就开始陷入提交申请和拒绝申请的循环。
叶九看着机械人重复着命令，猜测这台EG501该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军用型号的智能机械都会上“协议锁”，又称艾萨克协议*，是用来保证军用机械不会对具有公民信息的人开火的电子协议。
眼前这个EG501就是陷入了“杀死叶九”这条直接命令和协议锁中“不能杀死人类”这条规定的循环冲突。
就在叶九判断形式的时候，机械人头上的黄色灯带忽然亮起来。
“叶九小姐……快跑……他们往我的核子脑中植入了病毒。”
“…快……快跑……”
叶九怔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智能机械用这么像是人类的口吻说话。
果然是未来科技。
但叶九又看了看EG501的黄色灯带，似乎是故障状态下才会有的特殊情况？
退役的军用机械人试图用短暂的故障状态救叶九，它重复着之前的话。
“请……快跑！”
如它所说，打不过就跑的确是眼下的最优策略。
但叶九看了看周围。
绿植遮蔽的餐厅里全是人……不远处，甚至还有一桌给小孩子庆生的顾客。
EG501在执行命令上不计伤亡，真动起手来很有可能让周围的人受伤。
叶九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EG501，坚持一下，我会试着帮你处理这个问题。”
叶九安慰着军用机械人。
危急关头，叶九在脑海中翻找，有不少原主利用天赋帮系统紊乱的智能机械清理核子脑的画面。
她总是怎么做来着……？
叶九努力回忆：
先是把手放在距离核子脑最近的地方，然后让精神力渗透进去。
终于回忆起做法的叶九心道不妙，这个动作也太危险了。
一臂距离内，如果EG501忽然发起攻击，叶九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躲开的！
只能……跑？
叶九看着身旁伫立着的EG501，想到它管自己叫战友，想到它说让自己快跑。
那就像是一个被困在机械躯壳里的人的年长灵魂，真诚地想要帮助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
叶九恍惚间意识到，这或许是世界上除了乔怡，唯一还在乎原主生死的家伙了。
可它甚至不是人类。
曾经的爱人和朋友想让她死。
至亲的亲人想让用她的命换几支游匪的舰队。
可EG501说，“快跑。”
算了……
如果是原主的话，她肯定也想要帮助这个机械人吧。
虽然有点冒险，但就这么干！
叶九搓了搓自己的双手。
手心被紧张得汗湿了，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但她还是按照记忆中的做法抬起手。
EG501的钢铁之躯并没有想想中冰冷，而是有着微弱的温度，叶九抬起了手，把手心贴在机械人的“额头”上。
接着叶九松了松肩，准备动用精神力，像是呼出胸中最郁沉的一口气一样，深深调整吐息。
精神力的运用在于感受。
感受微弱但温热的暖流从后脊攀升最终流窜到指尖。
那些暖流就是精神力。
在人类的视角里，精神力的光泽像是金属，质地却又柔软得如同有机物。
像是小小的触手、或者藤蔓。
在运用精神力的过程中叶九发现到自己手臂上微小的汗毛都紧张地竖起来，胸腔也像是溺水一样痛苦。
力量太弱了……
和上一世的S级精神力比，这具身体的力量实在太弱了。
如果说之前叶九能感受到的是浪潮一般的力量，那现在她的精神力最多算是小溪。
好在，金色藤蔓一样的精神力慢慢从叶九的手臂上伸展出来，缓慢而费力地向前缓缓爬行，最终还是扎入机械人的合金钢壳之中。
完成清理这种程度的精神力她还是可以的。
透过精神力，叶九的意识能看到一片和现实世界完全不同的天地。
那是机械人核子脑中的意识图景，模拟了机械人核子脑中的各类进程。
叶九的精神力触须在EG501的世界里巨大得像是星际怪物的触手，在它意识中那片赤红的天空上撕开一道时空裂隙。
透过缝隙，叶九看到了EG501“脑海”中的画面。
是饱受战火□□的星球地表——
大地被四颗赤红的太阳严酷地照耀，贫瘠皲裂的土地上满是断壁残垣和碳化的枯树，刮着核爆后炼狱一般的辐射风。
在废墟上，唯有一排高墙屹立，那高墙满载被攻击的痕迹，在叶九的视线中无限延伸，绵绵无际。
而它，正在被一群丑陋的、蜘蛛一般的多足怪物袭击。
高墙是EG501的防护协议。
蜘蛛一般的多足怪物则是电子病毒。
叶九意识到，只要那些蜘蛛不越过这道墙，EG501就会没事儿。
叶九想罢，操纵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精神力触须开始了费力的清理。
从天而降的巨大触须如同天罚，从正在啃食墙壁的蜘蛛怪物中随意抓出一只，没吸盘的附足微微用力，直接在空中捏爆了怪物的身体，挤出的粘稠绿色液体、雨一样落在它那些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的怪物同伴身上。
“我已在核子脑内部开展清理，EG501。”
“没事，别怕。”
叶九集中注意力在自己右手手心，那里一片暖意，有延伸出去的精神力触须。
在她清理的时候，机械人EG501再次闪烁起黄色的灯光。
故障模式。
“叶九小姐，不，这样没用，您还太年轻，清理不过来的。”
“快跑，这是你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
叶九感觉自己因为调运精神力而缓慢地热起来，跟台烧水壶一样，细密的薄汗顺着额角滑落。
“建议驳回。”
“我不会丢下你和这里这么多人逃跑的。”
“况且，艾萨克协议很坚固，我参与过处理故障EG501的任务，只要协议恢复，你会没事儿的。”
虽然叶九听起来很镇定，但她其实非常担心EG501现在的状况：
机械人灯带的显示故障状态越来越多，逐渐取代了蓝色的服务状态。
□□完全熄灭，黄灯彻底亮起。
而且叶九没说的是，她虽然参与过处理故障EG501的任务，但她的任务内容却是——
击毙故障的机械体。
EG501沉默了一会儿。
“叶九，十六岁，月壑星区二级公民，无服役记录。”
“叶九小姐，您不可能参与过处理故障EG501的任务……”
“您在说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EG501的话音里沾染了一丝悲哀的情绪。
叶九无法和机械人解释意识穿越，只能直白地说：
“很难一两句解释清。”
“我的确是白焰小队的叶九中校，不仅参与过处理故障EG501的任务，”叶九听到自己的话音顿了一下，她艰难地继续开口，“我还无数次在战场上和EG501并肩作战，保护平民。”
“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战友。”
叶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种话安慰一个机械人。
或许，从心底深处，她从来没有把它们单纯当做冰冷的机械。
“叶九中校……资料访问中……”
好像有用。
似乎是听到那声战友，EG501居然真的采纳了她的说法，而且蓝色灯带也有些闪烁。
故障状态下EG501简直比平时更像是真人，它甚至会深沉地感叹：
“叶九中校，您的履历很漂亮……”
“我曾有幸和您经历过同一场战役。”
“五百三十三年前，那场不被载入史册的英雄之战。”
是呀，那场难打的硬仗。
叶九听到它的话，会心一笑。
都过去五百多年了……
“现在你能相信我了。”
叶九安抚机械人的同时也在继续清理。
可是她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蜘蛛一样的怪物们远远不断的从虚空中生成，仿佛是收到她精神力的刺激，它们数量激增，甚至到了踩着彼此的身体要翻越高墙的地步。
她还得再努力一点！
精神力化形的触须在空中奋力扬起，掀翻了一群马上要越过墙体的怪物。
可怪物们的攻击并未被她打断，反而更加汹涌猛烈。
似乎是看到了叶九的力不从心，EG501开口提示：
“叶九中校……协议正在被突破……”
“是我的失职，对不起。”
“您是我们的英雄，可我、可我却无法保护您的安全……”
叶九从EG501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丝绝望。
她下意识地摇头，继续操纵精神力消灭蜘蛛怪物。
“你能保护我们所有的人。”
“以你展现出的智能，我知道你经历过很多的战役，也是了不起的英雄。”
“和我一起撑过去这次！把它当做命令执行。”
就在叶九努力清理的时候，她似乎听到EG501用哭腔笑了一声。
“哈、命令收到，叶九中校，谢谢您的安慰。”
“可这么下去我会成为屠杀平民的凶手的。”
“我的急停制动模块在灯带后面，我会指导您……请您、请您……”
“紧急关停我。”
在EG501给自己的生命下达死亡宣判的时候，在他的核子脑中，海啸般的蜘蛛怪物卷曲起来，向着协议的高墙过去。
其中一些怪物甚至借助同伴的身体爬到叶九的精神触须上直接攻击她的意识！
呃！
神经刺痛中，叶九的光脑里收到一条“真名”——
EG501紧急关闭模块的具体位置。
和大部分的军用智能机械一样，EG501有着急停模块，可以手动、永久性停机。
它……它为了保护自己，宁愿选择牺牲。
EG501 看出叶九的犹豫，继续开口请求：
“叶九中校！请别把我看做一个…人？我不是人类…”
“您参与过处置EG501的任务，应该知道怎么关停对吧。”
连上一个同类的下场都能准确地判断出来……
看来，没有谎言能瞒过这个老兵。
叶九见过人处置“觉醒”的智能机械，和清理核子脑只有一点不同。
先找到真名的位置，用探针或者差不多的东西物理引导精神力进入，人类的精神力会导致神经电涌短路，这样机械便可以永远停机。
可是……
叶九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对一个如此忠诚且温柔的机械老兵下死手呢？
哪怕它正在不断被杀死自己的命令突破。
“我做不到，EG501……我们试试别的方案——”
就在叶九和机械人交涉的功夫，它的灯带开始闪烁骇人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