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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江宁,柳巷院,子时。

    宵禁后,蓝漠借烛火之光,研习近几个时辰的医书,现下已是四壁悄然。

    第三个哈欠过后,她合上那手抄的《千金翼方》,妥置枕下,轻巧推着卧房门溜了出去。

    蓝漠弓着腰,缓步挪至隔壁房,唾液染湿指尖,向门上窗纸戳去,她顺着破开的洞望进去,打量屋内陈设,依仗微弱月光做着判断着。

    半个时辰后,酒楼二层的纸窗,皆留下一被手指破开的小洞。

    顶层的布局相对阔绰,不乏贵气,她熟练破开窗纸,望进去,大相径庭。

    蓝漠亏着步子,蹑脚向三楼爬去。

    她继续着破窗作业,至拐角末间房,定睛向里探着,有一物正借着月光,反着淡光,蓝漠猛然想起,摇曳在张掌柜发间那步摇。

    蓝漠要寻得正是此间,她低得几近匍匐,缓推着门,生怕做响,大气不喘,僵持一刻钟才得入内,此时已是汗流浃背。

    她轻翻着梳妆台抽屉,空气中,掌柜的平稳喘息声、清晰可见。

    一身黑影霎时闪过,她当即一怔,猛然回身,张掌柜正翻着身,继续睡着。

    蓝漠许觉应是眼花,便没作她想,续跪在地上,翻找着。

    待每个夹层、角落一一寻过,未果。“怎得没有呢……”

    她目标转向衣柜,衣柜渐展,黑咕隆咚,背光之下,蓝漠只得摸瞎似的在里囫囵探着。

    “你在找什么?”低沉嗓音至上而下。

    蓝漠脱口而出,“我的卖身契啊。”她摸到一冰凉、带有棱角的铁物。

    “卖身契?”

    突然,从上方传来的沉重鼻息,蓝漠心脏当即漏停一拍儿。

    她肝儿虚颤,顿觉恐怖如斯,耐着畏惧缓缓抬头。

    一硕大人形轮廓的高体、正杵在衣柜之中,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蓝漠被吓得不轻,当即喉咙紧涩,向后一倾,一屁股颠在地上,断定这便是方才那黑影。

    本就做贼心虚,现又被端了个正形,更是不安,冷汗直流。

    只见柜内那人侧跨过蓝漠,踏出柜子,脚下没得半点儿声儿,蓝漠心惊,这是黑无常来索命来了!

    她祈祷于心,小的才年满十六,年华尚且未尽,上有兄长,上上有老母,请您开恩……

    未等蓝漠缓过神,那人一把将她衣襟提起。

    蓝漠生生被拔地而起,毫无反抗之力,月光下,那粗狂的轮廓被她尽收眼底,她皱眉一顿,“逸哥儿?”

    她迷惘间,与这月下黑影相视:“你、是逸哥儿?!你在此做甚?”

    对视中,蓝漠捕捉到逸哥儿眼中一丝慌乱,届时,她就被逸哥儿捂住口鼻,拖至门外。

    “你倒敢问我作甚!?”逸哥儿低声呵斥。“你竟、夜半之时来张掌柜闺房偷盗!当真是活腻了!”

    蓝漠低声哧笑:“掌柜的、她好似已年过半百,怎算得上是闺房,她同我娘……”

    “住口!”逸哥儿声量渐涨,怒斥,“卖身契?你想都不要想!滚回寝房睡觉!”

    蓝漠吃瘪,又无力抗衡,只得不语。

    逸哥儿冷脸道,“还有,记住,今晚,我们未曾照面。”说罢,他将手缓慢抬到颈间,对之做了个抹脖儿动作。

    蓝漠眼瞧唏嘘,溜溜回寝房了。

    她仰躺在床轻叹,拿卖身契未遂,还碰了一鼻子灰,方才一天,竟如此难熬……她翻了个身,又作叹息,现下又被那一纸契约拌住了脚,如此境遇,当真是烦闷不已……

    遂蓝漠掏出抄本读起来,试图寻得心中片刻宁静,“当归二两……”

    当归……

    “当归……当归……”她不忍抽噎,“娘……”

    想到临行时自己傲然对母亲说着“定寻良业、衣锦还乡!”之态,现如今宛如霜打茄子一般。

    君子一言,绝不能失信于母,即对得起誓言,既路如此,所谓强者不畏环境。

    蓝漠将拿卖身契的心思搁浅,决心韬光养晦。

    这夜,她与泪枕相伴而眠。

    破晓。

    “遭贼了!遭贼了!——”

    蓝漠迷糊间不知睡着与否,只觉外面吵闹,她套上足衣下地,推开而出,楼廊上几个来往的姑娘嚷着。

    “昨夜酒楼遭贼了你知道吗!每间门上都被破开了个小洞!”

    “当真?我那纸窗也有个洞!”

    “听闻昨夜酒楼进了黄花大盗!专门潜入姑娘房间,那洞也是为了放迷魂香!”

    “太可怕了,快回去看看首饰银两还在不……”

    蓝漠只觉荒谬,她猛然想起,一拍脑门儿,差点祸及己身,忙舔舐指尖,回身将自己房前窗纸也戳上个洞。

    “你且安心了?”

    蓝漠闻声转身,逸哥儿从拐角闪出,瞥着她门上新鲜的破洞,“你说,我要不要揭发你,治你个偷窃治罪,交于官府,你这细皮嫩肉~八十大板,可还吃得消,啊?~”

    蓝漠经昨日一遭,又听闻八十大板,见逸哥儿更是哆嗦。

    她从小是被胡氏几人捧在掌心长成,哪里被人碰过一指头,儿时遭同村长几岁的孩童欺负,胡春胡斌见弟弟流血的小脑袋,抄家伙上门给那孩子一通文武教育,至那家人连夜搬离磕里村。

    “我、我没有偷盗!”蓝漠战战兢兢:“你怎得说就是我做下的!”

    “还敢狡辩!”逸哥儿拉过蓝漠手臂拽至胸前,“信不信我……”

    未等逸哥儿言尽,她将其打断,语中满是不解,“逸哥儿,昨日就想问你,你为何会深夜在那衣柜中,黑咕隆咚,有何好待的?”

    蓝漠语间皆是天真,听在逸哥儿耳中,确满是威胁。

    逸哥儿眯眼看她,“你想说什么?”

    蓝漠眼神坚韧,“我没想说什么,是你昨日说我们未曾照面,今日又挑起事端!”

    逸哥儿撒开蓝漠,转身道:“这事、我会辙过去,你也管好自己的嘴!”

    蓝漠望着他渐远的身影,只觉这人甚是难相与。

    转眼,蓝漠已滞酒楼数日,她不在蔫着,积极跑腿,与诸位建交,酒楼上下无一不关照她。

    “小胡!开工了!”一杂役轻敲蓝漠房门。

    “来了!”

    蓝漠匆匆将手抄本《千金翼方》搁进衣襟,熟练抄过门外围栏上的擦布,噔噔下楼。

    “掌柜的,早!”她好似习惯了这跑堂功夫,谈笑间,手中活儿也未落下,“今日可还我卖身契啊?”

    张掌柜正于帐台看着账本,未抬眼看她。“明日再来问我。”

    这样的对话,从第一天至今,蓝漠每日一问,乐此不疲。

    眨眼日上三竿,她忙里偷闲,坐于门槛儿上看书。

    多日练就了耳听八方之力,不远处一轻一重的步音,缓缓而至,蓝漠自若合书,甩起擦布至肩膀,抬头看去。“二位客官……”

    只见一白衣少侠搀一黑衣青年,踉跄门前,二人皆头戴斗笠,腰后别剑,面带憔悴。

    “这是怎么了!”蓝漠起身搀之,“快快坐下。”

    蓝漠与白衣少侠将其扶坐椅上,紧接忙将食单递上,“快看看吃些什么,我好紧着叫厨房去准备。”

    白衣少侠接过食单,快速扫了一眼,“两碗面,不放油,快去。”

    “得嘞!”蓝漠颠儿向后厨,掀开门帘,几个厨子正忙活着,“赵开,两碗清水面!”

    “清水面?”赵开正蹲在锅前扇着灶火,“真少见,这年头还有不吃油水儿的。”

    “看样子好像是走江湖的!一个白衣,宛若仙人,一个黑衣,神秘莫测!”蓝漠在空中笔划着,兴奋道,“挎着刀剑!好不威风!”

    “呵,这是黑白双煞来了。”赵开在酒楼任职多年,各色路数早已见惯不怪,他摆了摆手,“且出去等着吧!”

    此种江湖气息,让生长在呵护下的蓝漠莫名向往,好似命运牵引。

    “您的两碗清水面。”蓝漠盛着托盘,将面卸下,“这是本店赠送的一碟小咸菜。”

    白衣少侠微点头,“多谢。”

    蓝漠缓退两步,欲转身,瞥见那黑衣青年背靠座椅,虚弱模样,“客官,你……”

    黑衣青年垂头,摆手示意蓝漠走开。

    她只得退到一旁,招呼其她,且留意二人,席间一语不发,只垂头吃面,蓝漠深感奇怪。

    白衣少侠古道仙风、不染凡尘模样,潇洒利落,气度让蓝漠心生向往,黑衣青年虽相貌平平,却难掩眉宇间傲然,一种等闲三五人不可近身之感。

    “噗——”

    “常哥!”白衣少侠从椅子窜起,“快!快来人。”

    蓝漠闻声,丢下手中擦布,大步跑去,此时出去收账的逸哥儿也赶了回来,一时间,周遭食客蜂拥看戏,桌前围满了人。

    “这是怎么了!”张掌柜眼见吐了一桌鲜血,眼珠子将将瞪出来。

    这若出了人命,这酒楼和她以后如何自处,“李逸!快去请大夫!”

    逸哥儿闻声,才站住脚,接着又颠儿了出去。

    平日爱干净的张掌柜,现下也不顾身上染血,轻推着趴桌得黑衣青年,“客官!客官!”

    他气息微弱,无力回应,白衣少侠怒视张掌柜,一手搁置身后,缓缓剑拔出鞘。

    雷电间,长剑已抵张掌柜颈间,“好大的胆子!敢在饭里下毒!”

    “这!这!我怎么敢呢!”张掌柜浑身发抖,剑锋距其喉咙微乎其微,“账房!快、把,把这做面的厨子叫来!”

    -

    “这!这不可能!不要胡说,这影响仕途啊!”

    赵开从后厨赶来,瞧着张掌柜被剑抵脖间,噗通跪了下来,吓得魂飞魄散。

    掌柜的咬牙斜睨,“你一破厨子有什么仕途!没看我这脑袋悬着呢吗!赶紧,如实跟女侠招来!”

    “我、我怎么可能,面里我可什么都没加!说不让放油,我连盐都没放呐!”赵开墩坐于地,哀嚎。

    此时,白衣少侠的剑扫向赵开,“说!是谁指使你的!”

    赵开霎时面色铁青,胡乱指着,乱言道:“她!都是她指使我的!”他臂抻得老直,快指进张掌柜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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