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夏鸢这一觉睡得很香。

    一开始做了些不甚清晰的乱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和奶奶住在一起的老房子里面,奶奶又出门打麻将了,整间有岁月痕迹的木质住宅空无一人。

    她坐在床上,摸着洗得发白的麻布小花被。

    年幼的夏鸢没有什么朋友,早年跟着母亲颠沛流离,后面又被扔给奶奶养,等她搬来奶奶住的地方,小小的院子里的小孩交际圈已经定形,她是一个晚来的不速之客。

    奶奶对她不差,起码吃穿上从未亏待过她,在学校被老师冷待也会牵着她的手去和学校分说。

    但是敏感的夏鸢总是能察觉到奶奶是不喜欢她的。

    不是喜欢“她”,而是不喜欢每一个人。

    甚至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喜欢”。

    奶奶对谁都淡淡的。

    夏鸢爷爷脑溢血死掉的时候,奶奶在厨房做饭,闻言她切完最后一刀萝卜缨子,淡淡地点头说知道了。

    夏鸢爸爸当时出了轨,跪在奶奶面前说要离婚的时候,奶奶也是淡淡地点头说知道了。

    夏鸢妈妈,也就是奶奶的前儿媳,重组家庭的时候来求奶奶,想要把夏鸢放在她那里上小学,奶奶还是淡淡地点头说知道了。

    奶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身上的气味也是凉凉的,手是微凉而柔软的。

    奶奶只喜欢打麻将,说是喜欢,也只是一种消遣时间的方式。

    漫长的暑假里,奶奶给夏鸢烧好饭,用塑料盒子放在冰箱里面,就会动身去棋牌室,然后到了晚上才回来,告诉夏鸢是时候了,该睡觉了。

    梦里的她睡了一个很长的午觉,昏头昏脑坐起,看着窗外在暗黄天色里倾泻的大雨。

    她突然觉得一种奇异的莫名情绪,如果她长大些,她会知道这种感觉叫孤独。

    但当时的夏鸢并不能够明白,她只觉得很难过,难过到想要掉眼泪。

    世界仿佛要崩塌一样,笼罩在声势浩大的滂沱里。

    而她是被抛弃的一小片水洼。

    夏鸢从床上跳下来,连蹦带跳跑到书桌前。

    小手打开一本封面画着五彩火柴人的笔记本,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创造了一个叫江瑶的女孩子大杀四方的故事,无数人和苦难被她手中利剑斩下,她是这个世界里征风召雨的战士。

    但是不够,总觉得不够。

    应该有谁会被她打败,会被映衬着黯然失色,她应该会胜过这个世界所有人。

    稚嫩的思考中,夏鸢看向手边的镜子。

    比起同龄人更为瘦弱的身形,因为被忽视反而会想要引人注目而时常高挑的眉眼,还有刚睡醒凌乱蓬松的柔软头发。

    不讨喜的,不被任何人喜欢的不速之客。

    夏夏。她写下了这个名字。

    然后还有什么呢?

    夏鸢恍惚觉得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清凉温和的灵气拢下来,她从乱梦中被包裹起来,陷入了黑甜的无梦长眠。

    醒来的时候夏鸢觉得浑身舒坦。

    山猪吃不来细糠,山花栗鼠也吃不惯精细花生米。

    二十平方米的床对于她来说过于行为艺术,客栈这张小小的木床对她来说正好。

    睡得很舒服的夏鸢在枕头上蹭了蹭脸,有些迟疑着不想睁眼。

    不合时宜的睡眠醒来时总会很奇怪,特别是一觉到了午后,看着黯淡下去的天色,不知为何会升起一股淡淡的寂寞感。

    也许是做了童年的梦,夏鸢莫名被过去的情绪裹挟,不想再次坠入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寥落里。

    但还是得起来,毕竟是这样一个傻逼的世界。

    夏鸢睁开眼睛。

    铺满房间的是昏黄的天色,窗户半掩着,街道的人群声远远地传进来。

    果然会这样...等等。夏鸢呼吸一窒。

    白衣女子撑着额头,靠在贵妃榻上假寐。

    乌黑长发如流水般倾泻下来,抵在眉骨上的手背洁白如冷玉,漆黑睫羽翕动着。

    江瑶不说话不笑不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疏离清冷感。

    就这么安静地半躺在那里,像一山岭静谧的雪。

    原来房间里不止她一人。

    大概是还没睡醒,夏鸢脑子里朦朦胧胧的,放任自己盯着江瑶看。

    ...

    江遥睫羽颤了颤,睁开眼往夏鸢那里望去。

    他身为剑修,对别人的注视自然敏感,哪怕是假寐。

    这么快速地一掀睫,就和抱着被子呆呆看着他的花栗鼠视线对了个正着。

    而她居然没有一下子转开眼神。

    江遥:?

    傻了?

    他试探性地晃了晃手。

    “哇啊!”夏鸢反应很大,整个人见了鬼一样地往后缩。

    江遥松了口气。

    这么一惊一乍才对味嘛。

    片刻后,夏鸢缓过神来,朝江遥花栗鼠拱手,“抱歉刚刚睡迷糊了。”

    “嗯。”江遥颔首,从贵妃榻上站起,随意拨弄了一下头发。

    “你收拾一下,一会出去吃饭。”他说,“我先下去走走。”

    “那个...大师姐。”夏鸢小声叫住她。

    江遥回头,手搭在门把上,望向小小的一团夏鸢。

    少女似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放松,她抱膝而坐,下巴随意搁在膝盖上,干净的杏眸柔和地瞅着他。

    她看上去很暖和。江遥莫名这么想。

    他等着她的下文。

    几秒钟后,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膝盖上蹭了蹭脸,把柔软发丝蹭得乱糟糟的。

    “大师姐,”夏鸢轻声问道,“你等我多久啦?”

    握在门把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江遥沉默地看向略微羞赧的夏鸢。

    她像一朵柔软的花,安静又猝不及防出现在他的身边,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深知她在问什么,无非是因为她本质上是一个善良又胆小的好人,会因为别人等她睡觉而感到抱歉。

    可是他却想说另一件事,被夏鸢彻底遗忘掉的事情。

    夏鸢眨了眨眼睛,“...大师姐?”

    沉静如霜雪的女子猛然惊醒一般别过头,声音微涩,“没事。”

    “不久。”他说。

    再久也不久。

    “我给你买了新衣服。”江遥背对着夏鸢,“放在椅背上,自己穿,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他就开了门出去,留给夏鸢一个高冷的后脑勺。

    夏鸢顺着江遥的话看过去,果然椅背上挂着一件漂亮裙子。

    她下床,摸摸柔软舒适的布料,又仔细看看可爱的雪白五瓣小花。

    嘴角不自觉往上扬起来,夏鸢捧住小裙子。

    大师姐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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