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妖一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就这么又过了两个月,扶夙要下山去了。
阿昭问:“你家人既都不在了,为何不留在这里?”
扶夙道:“人有爱恨情仇,父母枉死,我总要为他们报仇。”
“唔……”
“连乔。”扶夙同阿昭说完,又看向连乔,“有些话,若我能活着见你下一面,就告诉你。”
连乔:“不能现在说吗?”
“我……”扶夙挤出一丝笑容,“我还是想,下次再说吧。”
这次走之前,阿昭拿了一颗种子种在了竹舍旁,让扶夙滴了一滴自己的血在上面,那种子立刻发了芽长出来,开了一朵蓝色的花。
“这是何物?”
“兰冥花。”连乔说,“因你的血而生,只要你还活着,它便不会谢。”
阿昭道:“玉铃铛没了,有了这个,我们可以知道你无虞。”
这一次,扶夙离开了很久,没有他带来新奇东西,阿昭快无聊死了,山上的兔子都被她团得瘦了一圈。
有天,阿昭忽然说:“连乔,你说他不会死了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连乔被刚送入口的野果呛着了,缓了一会儿,道,“应该不会吧,兰冥花都还开着……”
正说着,那花便落了一片花瓣。
阿昭:“……”
连乔:“……”
“他有危险!”阿昭反应过来喊道,“我们快去找他吧!”
连乔也从树上跳下:“是……阿昭,你在此帮我追踪,我去。”
“好!”阿昭说着,抬手给兰冥花施法,一根蓝色的光线随即从花蕊中伸出,往西北边去了,连乔也跟了上去。
——兰冥花中有扶夙的血,他会指引扶夙的位置。
连乔跟着指示到了西北的一座山,见扶夙一群人正与一只狼妖缠斗。
“扶夙!”连乔大喊一声,将人从中捞出,带着他离开战场,在一处山涧停了下来。
“你受伤了!那些妖为何又要伤人?”扶夙满身血污,连乔边问边检查他身上的伤。
“我没事……”
“你手指断了!”
“无妨,一根手指而已,别担心我。”
“你们人真是脆弱,受点伤几日都好不了,掉根手指也不会重新长。”连乔不觉皱起眉头,“不过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先回去再说,我不能离开太久。”正要走,扶夙却拉住她,“狼妖……”
“我知道了。”连乔飞身过去,利落地了结了狼妖,“走吧。”
回到竹舍,阿昭看着扶夙的伤摇摇头,啧声连连:“人真是娇弱,连根手指都长不出来。”
扶夙忍着痛笑了笑:“你们二人真是好姐妹,都说一样的话。”
阿昭:“事实如此嘛。”
连乔在一旁:“好了,我帮你接手指。”
扶夙问:“怎么接?”
只见连乔折了一片兰冥花的叶子,放在扶夙断了指的手掌上,然后施法术,不多时,那断指竟然自己就长出来了。
阿昭:“厉害吧!”
“神奇!”扶夙惊道。
“更神奇的你还没见过呢……”
扶夙在竹舍暂住了下来,连乔与阿昭每日过来玩,会教他一些法术——他从前跟一些术士学过一些皮毛,而人类是不能自身修得法术的,修行需借天地之灵气,但也借不到多少,扶夙学的那些,对连乔与阿昭来说,更是皮毛中的皮毛。
连乔看过后忍不住摇头:“你当时没被那狼妖一掌拍死也是神奇。”
扶夙笑笑:“我们当时……人多。”
阿昭也道:“话说为什么你们人类一点法力都没有呢?兔子都能修得出来的东西……”
扶夙沉默了片刻,道:“每个种族有每个种族的天赋吧,人类的天赋,是创造的智慧。”
“创造的智慧?”阿昭摇了摇头,“不懂,人能活着真难。”
扶夙这回沉默了良久,才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是啊……”
或许是有苏与东方大泽这一片灵气充沛,扶夙在连乔与阿昭的指教下,功夫大有长进,甚至也逐渐修出了法力。
“看!我能隔空挪物了!”
连乔阿昭微笑拍手:“好棒棒哦。”
有天只有连乔在的时候,扶夙拿着自己用法术催开的花过去,连乔笑道:“今天很成功嘛,没让花直接谢了。”
扶夙笑笑,犹豫着道:“连乔,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离开的时候说的话。”
那时候扶夙说,有些话,他如果能活着回来,再同连乔讲,但他回来许久了,两人都没再提起那件事。
连乔顿了下:“嗯,你现在说。”
扶夙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连乔道:“我,喜欢你,连乔。”
连乔:“……”她也看着扶夙,一动不动,也一直没说话,扶夙都等得有点急了。
“连乔?”
“嗯。”
“你……在想什么?”
连乔忽然笑了:“我在想,原来,阿昭说得是对的。”
“阿昭?说什么?”
“我们第一天见的时候,他就说你想见的是我,你喜欢我。”
扶夙讪讪一笑:“这……阿昭看人真准。”
“嗯。”
又是半晌沉默,还是扶夙道:“所以……”
“嗯?所以什么?”
“所以你知道了以后,怎么想?”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还能想什么?”
扶夙:“……”
连乔看着扶夙一言难尽的表情,多问了一句:“呃……知道了之后,还需要想什么吗?”
“你喜欢我吗?”
“喜欢。”
扶夙闭了闭眼:“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啊。”
“……”
说不通,想死。
扶夙:“那个在一起不是这个在一起,就是……”
“扶夙。”连乔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懂你们人类,人类那个在一起之后会做什么?”
连乔侧着头看着扶夙,清澈如水的眼睛落在扶夙的眼睛里,荡起层层涟漪。两人相视许久,扶夙心如擂鼓,道:“连乔,我真的喜欢你。”
他俯身上前,触碰到连乔冰凉柔软的薄唇,吻上去。
他说:“人类那个在一起之后,会这样。”
两人离得很近,气息交错在一起,平静而又暧昧。连乔看了扶夙片刻,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了同样的动作:“这样吗……”
下一刻她的话音便被淹没的更大的气息声中了。
风吹过槐树,枝叶哗哗作响,落叶飘进东方大泽的水面上,卷起不同寻常的水波……
……
扶夙偶尔会看着远山出神,阿昭与连乔问他怎么了,他感叹:“人类在这个世上很难。生存需要资源,资源需要抢夺,世间人类力最弱,与妖相对常处于劣势。”
阿昭不懂他的忧虑:“你在我们这里就不用愁这些了啊!”
扶夙摇摇头:“我有一个理想。”
连乔看着他:“所以,你要离开了么?”
扶夙道:“我会回来的。”
扶夙走了,为了他的理想,但他也没有食言,他确实回来了。
连乔教过他腾云术,进出山都快了许多,便能常回来。
扶夙说他与一众志同之人开始征战了,他要为世界建立一个秩序,让处于弱势的人类不再惧怕妖的强大。
扶夙开始变得强大,兰冥花始终安静地长在那里,不见一点异样。
连乔一百一十岁生辰那天,扶夙打完一战,赶回了竹舍。
“连乔,生辰喜乐!”那是一个傍晚,扶夙一手提着人类的零食糕点,一手提着一只兔子灯笼。
距离他上次回来已经有两个年头了,多年征战,他早已褪去了曾经的稚气,多了坚毅勇敢。
阿昭先大喊一声:“啊!你回来了!”
连乔看见他,眼中也是喜色:“回来了。”
“嗯,回来了。”
阿昭忙着拆零食,连乔将兔子灯笼挂在了槐树最高的枝丫上。
月明星繁,扶夙与连乔坐在水边,扶夙说:“连乔,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同下山?”
连乔想也不想:“不。”
“为什么?”扶夙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明确,“我们下山,像寻常人那样做一世夫妻不好吗?”
“挺好的。”
“那为什么?”
“我不能离开这里太久。”连乔捧着酒杯望天,“也不想。”
“可我想与你时刻在一起……”
“你可以留下来。”
“……难道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嗯,外面的世界,自有它的景色,我看不看,又有什么关系?”
半晌,扶夙道:“好,我留下。”
连乔笑起来:“你真的愿意?”
“愿意。”
“那你的理想呢?”
“我的理想,已经在路上了。”
扶夙这次在山中留了两年,两年后的某一天,他收到一封山外来信。
“你要下山去?”连乔问。
扶夙道:“我会回来的。”
“嗯。”
扶夙又走了,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连乔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之前这般送走过扶夙不知多少次,都没有这种感觉。
“你是深爱他了。”阿昭对此解释道。
连乔思考了片刻:“哦。”
阿昭说:“他会回来的,就像从前那般。”
这话阿昭说过很多次,都很对,但这次错了。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兰冥花忽闪出刺眼的蓝光,将连乔从梦中惊醒。她起身下山,飞往西南方。
阿昭不在,无人施法为她牵引,她寻找得慢了点。
终于,在一处山谷中发现异样。
那里大、小妖们站了满满一山谷,扶夙已经伤势累累,被围在中间,还有许多个道人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为首的妖说:“你们人不是最擅长阵法么?今日我们众妖都在此,人就剩你一个,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使出阵法?”
扶夙已经脱力,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也发不出一言,今日是众妖联合起来的报复,道友们已死,他无力抵抗。
“小的们,人杀了我们众多伙伴,现在,就是报仇的时候!”
“报仇!”“杀!”“杀!”
首妖一声令下,众妖起势围攻,千钧一发之际,连乔飞身上前,挡在扶夙身前。
起先连乔可以应对,但是满满一山谷大、小妖,耗得她心力俱疲,她苦战许久,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已然失去意识的扶夙带离山谷。
外面雷雨漫天,竹舍中,扶夙奄奄一息,连乔调息片刻,用兰冥花给扶夙疗伤,但他伤势过重,五脏六腑与筋脉均受损严重,兰冥花耗尽都没能挽回。
还有最后一种方法……
扶夙是在清晨醒来的,身边是一串哭声,他虚弱地睁开眼,看见是阿昭。
“阿昭……”他嘶哑地开口,“你哭什么?连乔呢?”
阿昭一看他,哭得更厉害了,哭得说不出话,许久才平复了一下:“连乔不在了,她不在了……”
“什么意思?”扶夙急道,“不在了是什么意思?阿昭你说清楚!”
阿昭拿出抱在怀中的手,手中是一只没了气息的青鸟。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咳咳咳咳咳咳……”扶夙情绪激动地咳了起来。
阿昭哭着说:“都怪你,都怪你,你……你伤势太重,连乔为了救你……一命换一命……”
“怎么会?怎么会……连乔那么厉害……”
“那你可知她为了带你出来,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
“……”扶夙脑中一片空白,目光落在枕边枯萎的兰冥花上,他忽然记起一点——
那时连乔看了眼窗外的风雨,说:“扶夙,兔子灯笼很好看,可惜……刚才被大风刮走了,你再带一个回来给我,好不好……”